《白噪音（缄默如焚或不可燃物）》淮城下

22、第二卷焚烧 第二十二章 幼苗

　　沈缄的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合上笔记本电脑。
　　距离张启明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两周，他暂时还没有什么动作。
　　但是不得不防。
　　窗外暮色渐沉，办公室的灯光在玻璃上投下她淡淡的影子。
　　她垂眸看着实验记录，侧脸在无菌台冷白的光线下显得专注而柔和，眼尾下方那颗淡痣仿佛也蕴着温润的光。
　　就在这时，沈缄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显示着【沈自契】。
　　“喂，大哥。”沈缄接起电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电话那头传来沈自契清润带笑的声音：“阿缄，忙完了没？说好的事儿别忘了啊！餐厅我订好了，环境清静，位置我发你了啊。六点半，包厢‘松风’。”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促狭，“别紧张，你哥我还能吃了你的小朋友不成？”
　　她转头看向实验室的方向：“知道了，我问她。”
　　透过半开的百叶窗，能看到陆栖烬正低头调整显微镜的焦距，侧脸被冷白的灯光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沈缄站起身，推门走了进去。
　　“陆栖烬。”
　　“嗯？”陆栖烬抬头，眼睛亮亮的，“老师，您看这个样本——”
　　“明天晚上有空吗？”沈缄打断她，语气平静，像是随口一问。
　　陆栖烬眨了眨眼：“有啊，怎么了？”
　　“我哥想请你吃饭。”
　　“啊？”陆栖烬的手指一抖，差点碰歪载玻片，“……沈自契先生？”
　　她见过他的照片，一本艺术杂志的访谈页上，长发俊逸，笑容洒脱。
　　“嗯。”沈缄伸手替她扶正显微镜，“不想去可以拒绝。”
　　“没有！”陆栖烬连忙摇头，耳尖悄悄泛红，“我只是……有点意外。”
　　沈缄看着她，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拨了一下她额前散落的碎发：“不用紧张，他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沈缄的唇角微微上扬：“好奇是谁让我刚来京市不久就收为学生。”
　　陆栖烬的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轻轻攥了一下。

　　第二天傍晚，陆栖烬站在衣柜前，捏着两件衬衫犹豫不决。
　　“老师……”她转头看向靠在门边的沈缄，“穿哪件比较好？”
　　沈缄的目光从她手里的衣服扫过，又落回她脸上：“都不错。”
　　“可是……”陆栖烬咬了咬下唇，“这是第一次见您家里人。”
　　沈缄走过去，从她手里抽出一件浅蓝色的衬衫，递给她：“这件。”
　　陆栖烬接过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纽扣：“您哥哥……喜欢什么样的人？”
　　沈缄顿了一下，忽然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自己：“陆栖烬。”
　　“嗯？”
　　“你不需要让他喜欢。”沈缄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陆栖烬怔了怔，随即笑了：“好。”
　　沈缄松开手，转身往外走：“换好衣服就出来，车到了。”

　　沈自契选了一家藏在胡同深处的菜馆，木质装潢透着温润的旧时光气息，角落的唱片机放着一首平缓的音乐。
　　沈缄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放慢了脚步。
　　木质移门被穿着和服的服务生轻轻拉开，暖黄的灯光和松香燃烧的气味扑面而来。
　　包厢不大，布置得极雅致，一盆虬枝盘曲的松树盆景立在角落，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写意，正是沈自契的手笔。
　　沈自契已经到了，长发松松挽在脑后，穿着一件米白色的亚麻衬衫，正倚在窗边抽烟。
　　他听到动静，回过头，立刻掐灭了烟，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热情得毫无距离感：“阿缄！”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陆栖烬身上，笑意更深：“这就是小陆吧？”
　　陆栖烬下意识站直了身子：“沈先生好。”
　　“别这么拘谨，”沈自契摆摆手，语气轻松，“你和阿缄一样，叫我哥就行。”
　　沈缄瞥了他一眼：“别吓她。”
　　沈自契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缄一眼，随即笑着对陆栖烬道：“坐吧，菜马上就来。”
　　陆栖烬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挨着沈缄坐下。
　　沈自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忽然问：“小陆，阿缄平时在实验室凶不凶？”
　　陆栖烬一愣，下意识看向沈缄。
　　沈缄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没说话。
　　“不凶……”陆栖烬小声回答，“老师很耐心。”
　　沈自契“啧”了一声：“真的？她小时候教我写作业，差点把我骂哭。”
　　沈缄冷冷扫了他一眼：“你那是蠢。”
　　沈自契大笑，陆栖烬也跟着抿唇笑了，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菜上得很快，沈自契点了几道沈缄小时候爱吃的，还特意加了几道辣菜，推到陆栖烬面前：“听说你喜欢吃辣？”
　　陆栖烬有些惊讶：“您怎么知道？”
　　“阿缄说的。”沈自契笑眯眯地看了沈缄一眼，“她以前最讨厌辣椒，现在家里冰箱却塞满辣酱。”
　　沈缄面无表情地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没接话。
　　陆栖烬的耳尖悄悄红了。

　　饭桌上，沈自契的话很多，从沈缄小时候的糗事讲到她大学时通宵做实验的疯狂，陆栖烬听得眼睛发亮，时不时偷偷看沈缄一眼，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沈缄全程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给陆栖烬夹菜，或者在她被辣到的时候递一杯冰水。
　　吃到一半，沈自契忽然放下筷子，语气认真了几分：“小陆。”
　　陆栖烬抬头：“嗯？”
　　“阿缄这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比谁都固执。”他笑了笑，“她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陆栖烬怔了怔，下意识看向沈缄。
　　沈缄垂着眼，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没说话。
　　“所以……”沈自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郑重，“谢谢你让她愿意带你来见我。”
　　陆栖烬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沈缄终于抬头，淡淡地看了沈自契一眼：“吃你的饭。”
　　沈自契笑着举起酒杯：“行行行，不说了。”
　　“哎，小陆，听阿缄说你对画作也有点兴趣？”沈自契夹起一块金黄的炸虾天妇罗放到陆栖烬的小碟里，“我工作室最近收了几幅晚清的扇面，有点虫蛀，改天有空可以过来看看修复过程，很有意思的。”
　　陆栖烬眼睛一亮：“真的吗？谢谢自契哥！”她很久没碰过画画相关的东西了，沈自契的邀请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开了她心底被尘封的一扇门。
　　沈缄安静地吃着，偶尔给陆栖烬添茶，或者把她够不到的菜往她那边推一推。
　　她的话依然不多，但眉宇间是少见的松弛。
　　当沈自契讲到一个特别离谱的艺术品造假案例时，她甚至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
　　“小陆，你看，”沈自契抬了抬下巴，“阿缄也很开心。”
　　沈缄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拿起公筷，夹了一块烤得恰到好处、泛着诱人光泽的鳗鱼，放进了陆栖烬的碗里。“趁热吃。”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陆栖烬看着碗里的鳗鱼，又看看沈缄平静的侧脸，再看看对面沈自契促狭又温暖的笑容，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温泉水缓缓浸透，暖洋洋的，涨得发酸。
　　她低下头，小口吃着那块鳗鱼，甜咸适口的酱汁混合着鱼肉的鲜美在舌尖化开，一直暖到了胃里。

　　席间，沈自契出去接了个电话。
　　包厢里只剩下她们两人，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窗外隐约的说话声。
　　“老师，”陆栖烬放下筷子，声音轻轻的，带着点试探，“沈…自契哥他，很好。”
　　沈缄也放下筷子，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镜片后的眼神。
　　“嗯，”她应了一声，顿了顿，看向陆栖烬，“他喜欢你。”
　　陆栖烬的脸又有点热：“是因为老师……”
　　“不全是，”沈缄打断她，语气很肯定，“他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她看着陆栖烬因为喝了点清酒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像初绽的樱花，“他说，你身上有股劲儿，像……冰川下面流动的水。”她复述着沈自契的原话，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认同。
　　陆栖烬的心跳漏了一拍。冰川下的水……坚韧，恒温，蕴藏着不为人知的力量？
　　她从未想过会得到这样的评价。

　　沈自契很快回来，又带来一阵轻松的笑语，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结束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沈自契在餐厅门口和他们告别，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细长的纸盒，递给陆栖烬：“小陆，初次见面，一点小礼物。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我工作室自己做的画笔，纯貂毛的，画水彩手感不错。我看过你高中时在省展获奖的那幅《深秋的河岸》，色彩感觉很好，丢了可惜。”
　　他眼神温和，带着鼓励。
　　陆栖烬愣住了——那幅画……是她被母亲撕碎后扔进雨里的其中一幅。
　　沈自契竟然知道？是沈缄告诉他的？她接过纸盒，沉甸甸的，不仅仅是画笔的重量。
　　一股暖流混杂着酸涩涌上眼眶，她用力眨了眨眼，声音有些哽：“谢谢……自契哥。”
　　“别跟我这么客气，”沈自契笑着拍拍她的肩，又转向沈缄，眼神变得认真，“阿缄，走了。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小陆。”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沈缄手腕被西装袖口遮住的地方。
　　“嗯。”沈缄点点头。
　　沈自契的身影汇入夜色。沈缄转向陆栖烬：“走吧，回家。”
　　——“回家”。
　　陆栖烬抱着装着画笔的纸盒，这两个字从沈缄口中再次说出来，比刚才之前实验室里更清晰，也更笃定。
　　她抬头看向沈缄，沈缄也正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眸在城市的霓虹映照下，像蕴藏着星河的温暖琥珀。
　　“嗯，回家。”陆栖烬轻声应道，主动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勾住了沈缄微凉的手指。

　　回去的路上，夜色已深。
　　陆栖烬坐在副驾驶，车窗外的霓虹灯映在她的侧脸上，忽明忽暗。
　　“老师。”她忽然开口。
　　“嗯？”
　　陆栖烬摸着手中的纸盒：“您哥哥…人真的很好。”
　　沈缄“嗯”了一声：“这话你已经说了第二遍了…要我帮你转告他吗？”
　　陆栖烬转过头，好像有点羞涩。
　　她看着沈缄的侧脸，轻轻道：“而且他好像……很关心您。”
　　沈缄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他以前……”沈缄顿了顿，“在我最难的时候，是唯一一个没放弃我的人。”
　　陆栖烬的心尖微微发烫。
　　她忽然伸手，轻轻覆在沈缄的手背上。
　　沈缄的手指僵了一瞬，但没躲开。
　　“老师。”陆栖烬的声音很轻，却坚定，“我也不会放弃您。”
　　沈缄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一下。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星河般流淌，而车内，温度悄然攀升。
　　沈缄“嗯”了一声，尾音轻柔。
　　路灯的光影在沈缄的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她清冷又温柔的轮廓。
　　陆栖烬像被那冰川下的暖流彻底包裹，温暖而安定。
　　她悄悄将手覆盖在沈缄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感受着那微凉的皮肤下，与自己同步跳动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