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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一卷不可燃物 第12章 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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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灯光在雨夜里泛着暖黄,像忘了关的培养箱。
陆栖烬的指尖还悬在沈缄的衬衫第二颗纽扣上,没敢真的碰——她只是轻轻捏住了一小片皱起来的衣料,像是怕它继续散开。
沈缄的手仍覆在她的手腕上,掌心贴着那道细长的刀伤,酒精的凉意已经挥发,只剩下一点潮湿的刺痛。
“…疼吗?”沈缄忽然问。
陆栖烬摇了摇头,发丝蹭过沈缄的耳朵。
她其实很怕疼,小时候连打疫苗都要攥着母亲的衣角。
可当徐夺冷笑着提到沈缄的名字时,那把手术刀就自己滑进了掌心——她甚至没意识到什么时候握住的。
“老师。”她低着头,拇指很轻地蹭过沈缄腕上的愈合胶,“您这里……还痒吗?”
沈缄没有回答。
窗外的雨声填补了沉默,陆栖烬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像实验室里那些过度应激的小白鼠。
她忽然不敢抬头了,怕看见沈缄眼里映出的自己——那个拿刀威胁别人的、陌生的自己。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托起她的下巴。
沈缄的拇指擦过她眼下,抹掉一滴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你脸上有灰,”她说,声音比消毒棉还软,“焚化室的。" ”
陆栖烬呆住了,她闻到了沈缄指尖残留的酒精味,混着一丝血的锈气。
原来这个人连撒谎都带着消毒水的气息,连关心都要伪装成清洁伤口。
她鼓起勇气,再次把脸埋进沈缄的肩窝。
那里有她常用的桃金娘香,还有更深处的、只有贴这么近才能闻到的味道——像被暴雨洗过的金属,像离心机连续工作十二小时后的发热轴承。
“我不会再那样了,”她闷闷地说,手指揪住沈缄后背的衬衫,“……您别讨厌我。”
沈缄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她的卫衣帽子上。
她这次没有粗暴地扣上,只是很轻地拍了拍,像对待一份易碎的实验样本。
“嗯。”
雨声中,这个单字像被离心机甩出来的沉淀物,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柔。
陆栖烬眨了眨眼睛,掩盖眼眶的湿润:“老师…这里…我也不是故意的…”
她指的是沈缄唇上的小伤口。
“我知道,”沈缄的声音还是像往日一样温和,没有刚刚在焚化室时的冷意,“你很害怕我讨厌你?”
“…嗯,”陆栖烬捏着她的袖口,“…只有一点点,老师对我什么样也是老师自己的事…”
沈缄看着胆怯的小孩,突然想起湛元榆说的带陆栖烬去看心理医生的话。
“老师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让人先带你回家,”沈缄揉了揉她的头,“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好。”
让陈稳把陆栖烬接走之后,沈缄把那柄手术刀擦干净,揣进口袋里。
手机亮屏,沈缄边接起边走出办公室。
“处理完了吗?”是湛元榆。
“嗯,在哪?”
“ 快到斋幽路了,”湛元榆撇了一眼驾驶座的乔屿,“乔屿开的车,极速压缩时间。”
斋幽路…
沈缄的眼睑颤动两下
——那是她父母出车祸的路段。
“谁出的馊主意?”沈缄平静的道。
“我们?”湛元榆轻笑了一声,“解决问题要在问题发生的地方。”
“…一会儿见。”
“喂!阿缄,你一个人开车小心点,别一会儿仇人没处理掉自己先搭上了。”乔屿的声音很欠揍。
“管好你自己吧。”沈缄冷哼一声挂了电话。
雨打在车窗玻璃上,来往车辆的灯光出现了一圈一圈的光晕。
沈缄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敲出《Breathe Me》前奏的节拍,雨滴在挡风玻璃上炸开成细小的十字星。
车载显示屏亮着【00:18 循环3】的蓝色字样,钢琴第一个重音落下时,她恰好驶过当年母亲最后握过的护栏。
“again”——Sia的叹息声与雨刮器同步响起,沈缄突然发现自己在模仿陆栖烬摩挲打火机的动作。
副歌前那段长达6秒的呼吸采样里,雨声变得像离心机停止运转后的余颤。
“Be my friend…”
当这句歌词响起的瞬间——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
【陆栖烬】
三个字随着旋律微微震颤,仿佛正在被演唱。
沈缄按下接听键时,歌曲正好进行到1分24秒的空白间隙。
短暂的寂静中,她听见电流那端传来打火机金属盖开合的“咔嗒”声,与车内音乐重新响起的钢琴前奏完美重合。
“老师,”陆栖烬的声音混着些许微波炉的运转声,“雨下大了,您现在在哪?”
沈缄的视线下意识瞟向导航——距离那个夺走父母生命的弯道还有4.3公里。
歌曲此刻唱到“I've lost myself…”,她握方向盘的指节突然泛白。
“斋幽路,”沈缄的声音轻柔,“怎么了?”
“只是想告诉您…”陆栖烬的声音很欢快,“您喜欢喝的杨枝甘露已经给您热上了。”
“好,”沈缄轻轻的笑了一声,“我大概还要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过去了之后也不晚…”陆栖烬小声的道,“…注意安全。”
音乐刚好放到那一句
——“And breathe me”
斋幽路的雨比城区更急,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像离心机运转到最高速时的嗡鸣。沈缄降下车窗,让冷雨扑在发烫的额头上。
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两公里时,她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SUV停在应急车道,双闪灯在雨幕中规律地明灭。
“你迟到了三分钟,”湛元榆撑着伞站在车边,白大褂下摆已被雨水浸透,“乔屿在车里看着徐夺。“
沈缄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后座那个被束缚带固定的人影上。
雨水顺着她的下颌滴落,像极了五年前在江城警局做笔录时的场景。
“他醒了?”
“刚醒,”湛元榆递来一支录音笔,“按你说的,给他注射了东莨菪碱。”
沈缄的指尖在录音笔上停顿了一瞬。这是和陆栖烬在焚化室里见到的一模一样的型号,连侧面的划痕都分毫不差。
“你确定要这么做?”湛元榆突然按住她的手,“小陆已经处理得很干净了。”
沈缄望向雨幕深处,那里隐约可见当年车祸的护栏缺口。
崭新的金属反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市政去年翻新了这段死亡之路,就像她试图用愈合胶掩盖的旧伤。
“…我想放过我自己了。”
拉开车门的瞬间,丙泊酚的气味混着雨水涌来。
徐夺被胶带封住的嘴发出“呜呜”声,青紫的眼眶在车内灯下泛着诡异的色泽。
乔屿正用手机玩消消乐,头也不抬地说:“他试图咬舌三次,所以我给他看了点好东西。”
屏幕上是沈缄办公室的监控截图——陆栖烬踮脚吻她的瞬间。
徐夺的瞳孔骤然收缩,被束缚带勒出红痕的手腕剧烈颤抖起来。
“变态。”湛元榆评价道,却掏出自己的手机拍了张照。
沈缄在徐夺面前蹲下,从口袋里拿出那柄手术刀拍在他脸上,撕开胶带的声音像揭开一道陈年伤口。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沈缄的眼里闪着危险的光,“不要去找她。”
“…沈缄,她让你想起莫承妍了是吧?一样的可怜,一样的怯懦,”徐夺吐出一口血沫,“你不就是喜欢扮演这种救世主的角色吗?”
“你到现在还觉得她怯懦吗?”沈缄将手术刀移到他颈间的血痕上,“这里不疼吗?”
“现在,”她将录音笔放在座椅上,“告诉我莫承妍死前最后三小时的事。”
徐夺的嘴角扭曲着上扬:“你终于敢问这个问题了?”
雨点砸在车顶的声音突然变得密集,像无数台离心机同时启动。
沈缄的视线落在徐夺右手无名指——那里有道陈年咬痕,是莫承妍留下的。
“她死前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徐夺突然凑近,呼吸喷在沈缄脸上,“猜猜看是求救,还是咒骂?”
沈缄的拳头擦着徐夺的耳际砸在头枕上,金属支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冷静,”湛元榆的手搭上她肩膀,“他在故意刺激你。”
“阿缄啊,”乔屿在消消乐里头都没抬,“他知道怎么样激怒你啊,别上他的当。”
沈缄喘了几口气:“监控视频和录音原件呢?”
徐夺笑容凝固:“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沈缄揪住他的领口,“我知道你给她看的都是伪造的,当年的原件呢!”
“哈…”徐夺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什么原件?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要自欺欺人的寻找所谓的证据吗?”
“沈缄,”徐夺的声音犹如鬼魅,“就是你害死的她。”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徐夺的狂笑卡在喉咙里,变成呛咳。
沈缄看着这个毁了她半生的男人,突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莫…她的遗书在我这里,”沈缄捏了捏眉心,显露出一丝疲态,“就在我书房的相册背后。”
徐夺冷笑了一声。
“我从来都没有看过,”沈缄不愿意回忆起每次看到那个信封的恐慌,“我一直挣扎在过去里。”
“我无数次的忏悔我的存在,如果没有我,那场车祸里他们本来可以活下来,”沈缄的语气像是在念什么报告,听不出情绪,“如果没有我,她就不会在江城自杀。”
“可是你告诉我为什么呢,徐夺,”沈缄的声音狠厉,她一脚踩断徐夺的手臂,“为什么你偏偏要让我本来就差劲的人生变得更烂?”
“为什么?呵…”他像是没感受到痛,“我的父亲,是沈家的旁支,做的是赌场生意。”
“我早就知道你了,沈缄,沈家的四小姐,三房那一脉的第二个女儿。”
“当年我不就是把你姐反锁在房间里了吗,又没干什么,你凭什么就能让沈老夫人抽走我爸名下所有的赌场?”
徐夺满眼恨意:“就因为你,我在徐家那边一直抬不起头,过着跟狗一样的日子,还要忍受他们拿我和你做比较。”
“从那时起我就在想,你这种什么都能得到的人哭着跪着求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徐夺从头到尾扫视了她一眼:“我还想过,要是你在我身下…”
这句话一出来,乔屿直接把手机拍在了他脸上。
乔屿的面上还是笑着的,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不好意思,手滑了。”
湛元榆看了一眼乔屿,收回了手中差点扎下去的注射器。
沈缄嗤笑一声:“那你真可怜,一直都恨错了人。”
“你真觉得那个时候的我能够干扰沈老夫人的决定?”
“你只是不敢恨她,把你的恨意找了个替代品而已。”
“还有,我帮你回忆一下吧,”沈缄拽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往门框上砸,“你那天可不是仅仅把沈蕴锁在房间里这么简单。”
“你的性幻想对象一直是我,只是沈蕴长的和我很像…你那天差点强上了她。”
“徐夺,你恶心的我想吐。”
“乔屿。”她起身抽出一张消毒纸巾,面上有些嫌弃的擦手,“放他走。”
“啊?”乔屿看着脸肿的像猪头,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的徐夺,“他这个样子…”
“那把他拉去随便治一下吧,反正不能让他死了,”沈缄轻描淡写的道,“江城生物实验室爆炸案关键证据还在他那,慢慢来。”
说完她便转身朝着自己的车走过去。
湛元榆跟到沈缄身边时,她正对着手机说什么。
雨幕中隐约能听见“陆栖烬”三个字,温柔得不像话。
沈缄望向远处新装的护栏,反光里映出自己模糊的脸:“元榆,你见过极地微生物在创伤环境下的基因表达吗?"
“说人话。”
“有些伤疤,”沈缄摸了摸手腕上的愈合胶,“得在低温环境里才能痊愈。”
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是和陆栖烬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条消息是二十分钟前发的:
【老师,您桃金木的沐浴露有链接吗,我觉得很好闻】
湛元榆突然笑了:“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像实验室里那些被陆栖烬摸过头的实验鼠,”湛元榆收起伞,“明明舒服得耳朵都抖了,还要假装在认真吃饲料。”
沈缄把手术刀扔给她:“消毒。”
雨变小的时候,车载音响的音乐便更加清晰。
沈缄靠在车边,看着乔屿从徐夺身上搜出来的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刹车片的残片。
不用想她都知道是哪辆车上的。
当乔屿的SUV驶过当年车祸的拐角,然后掉头回来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记不清父母最后的样子。
取而代之的,是陆栖烬踮脚时发梢扬起的弧度,像离心后上清液与沉淀物之间那道分界线——清晰、明确、不容置疑。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陆栖烬发来的照片:一碗杨枝甘露,旁边摆着沈缄常用的钢笔。
配文只有三个字:
【等您回家】
沈缄忽然觉得,斋幽路的雨,似乎没有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