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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次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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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明天”如约而至。
她到的时候,徐儒胤已经斜倚在木绣球树下的长椅上,右手手指夹了半支香烟。
见她过来,他将烟头摁灭,丢在旁边的垃圾桶,用手挥赶空气里的烟味。
木绣球绿荫遮蔽,花开的正好,硕大洁白,与她的白色裙子交相辉映。
很是赏心悦目。
徐儒胤唇畔逸出浪荡的笑:“表妹,早。”
“徐少爷早。”她近前,手心朝上,直述来意,“发卡给我吧。”
他从西服上衣口袋拿出珍珠发卡,起身,直接别在了她的鬓边。
“你,你……”林知微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迅速后退。不想急中出错,退的急,脚下被裙子绊住,向后倒去。
失去重心的感觉一瞬袭来,但她没有摔在地上,被始作俑者长臂一捞,接在怀中。
脑中一片空白,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与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怕我吃了你吗?”
她从他怀中退出,站稳,“我们又不是真的表兄妹,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
“什么真真假假,你是我三婶的侄女,可不就是我的表妹,”他称呼她,“古板的小古董。”
说不过他,她欲要走,“姑妈还在等着我,告辞。”
说罢,她转身就走,却听到他又问她,“火车上,我是不是落了本书在你那?”
林知微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转身看他:“我都忘记这回事了,你昨天怎么不问,问了我就一起带来了。”
他挑眉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抱歉,我昨天一时没想起来。”
都这样说了,还能如何。
还是她提议:“你若不着急用,还是明天,在这里还你。”
这次徐儒胤没有应好,他说:“明天我就要离开北平,等下次我回来的时候吧。”
她下意识问:“你要去哪儿?”
徐儒胤依旧笑着,“游山玩水。”
徐家少爷是个有名的纨绔子弟,即使在海外镀了金,回来北平,依旧无所事事,只管吃喝玩乐。
但她觉得,那应该是伪装。
不然上次在火车上,也不至于被日本特务追捕。
“明白了,”林知微想到火车上他惹到日本特务,只怕他口中的出差,没有这么简单,于是关心了一句,“那你注意安全,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他笑得吊儿郎当,眼睛里闪着亮光,倒映出她姣好的模样:“好,我一定平安回来见表妹。”
他得寸进尺,“明天,表妹能来送我吗?”
她想也不想,答:“不能。”
“没其他事,我就去睡了。”她转身上楼。
徐儒胤挑眉,对她的背影说了句晚安。
*
翌日,徐儒胤坐私家车离开徐家华苑。
临走时,回望了一眼二楼,正好与站在窗前的林知微四目相对。
他朝她一笑,挥了下手,无声做了个口型:“表妹,再见。”
早上起来,林知微就站在窗前,看着大门口。
看佣人们提行李,徐荔雅和几个弟弟妹妹送徐儒胤到门口。
此时被徐儒胤抓了包,她赶紧把窗帘拉上,掩耳盗铃。
*
日子一天天过去,姑妈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林知微整日都在请医生,和陪姑妈去医院之间渡过。
期间,徐儒胤给每个徐家人都寄了礼物,她也有份,都是些女孩子喜欢的礼物,口红,香水,洋裙,戏票,电影票,以及一些书。
前面几样东西,她没什么感觉,唯有那些书,古今中外,都有涉猎,深得她心。
看得出来,这个锦绣纨绔未必是真草包。
一晃三个月,到了年关。
在深冬时节,她终于听到徐大夫人讲,徐儒胤会回徐家过年。
不知为何,她竟然开始有些期待。
她想,也许是因为他的书还在自己手里,不是自己的东西,拿着于心不安,等还给他就好了。
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徐家上下都在为徐儒胤的回来做准备。
准备过年的事,准备他的订婚事宜,礼金,聘礼,席面等诸多流程。
她见徐家布置的喜气洋洋,常有百货珍品送到,以为是北平人独有的过年仪式,不由感慨了一句,竟引得下人们发笑。
“林小姐不知道吧,这是在等大少爷回来,为他订婚呢。”她们告诉她,徐儒胤有个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商会王会长家的千金,也是北平人,门当户对,很受徐大夫人的看重。
林知微听到下人们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心中忽然空落落的。
年三十那天,徐家齐聚一堂吃团圆饭。
她吃得味同嚼蜡,也没有心思听他们高谈阔论。
直到话题聊到徐儒胤的婚事上,从来不忤逆长辈的徐儒胤,第一正面发表反对意见,他拒绝这桩联姻。
气的徐大夫人,当场将一个汝窑碗砸在他额上。
团圆饭自然吃得不欢而散。
众人围着大夫人劝慰,徐儒胤独自一人离开大厅。
外面雪很大,林知微跟在他后面,叫住他:“徐儒胤,你去哪?”
花园里的路灯照在雪上,现出一片金色的光芒。
徐儒胤在橘色路灯下转身,脸上神色沉重,没有往日的轻松。他额上淌着血,更添了一分凌厉,说出的话,却是完全相反的有人情:“刚才没吓到你吧。”
他看她的目光,让她心头一颤。
“没有,”她说,“上次你出去之前,说等你回来的时候就把书还给你,呐,我带来了。”
她上前,把书还给他,见他额上流血,把手帕给他,“擦一擦血。”
徐儒胤接过随意一擦,将血抹得到处都是。
她看不惯,从他手中接过手帕给他擦血,“大夫人为了今天这顿饭,准备了一个月。”
他沉声:“我知道。”
“那你还在今天忤逆她。”
“今天不忤逆,明天也会忤逆,又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
“嗯?”他疑惑的看着她。
“王小姐是北平的明珠,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佳人,你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如此多管闲事。
他吊儿郎当地说:“但她不是我的梦中情人。”
“况且都新社会了,谁还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听到这个回答,她说不出什么滋味,愣愣地,“哦。”
徐儒胤观察着她的微表情,反问:“表妹,很关心我的婚事。”
她连忙否认:“……并没有。”
他忽然问她,“表妹有喜欢的人吗?”
林知微心中狂跳,仿佛小时候上学被老师提问一样紧张,“没、没有。”
他眼中有她看不懂的情愫,他缓缓说:“没有也好。”
越聊越歪了,怎么就从他的婚事扯到她身上了。
她赶紧岔开话题,问他这本书叫什么。
他告诉她,“Какзакаляласьсталь”。
这种语言发音需要弹舌,腔调莫名好听。
只是她听不懂:“中文是什么意思?”
“翻译成中文的话,叫《钢铁是怎样练成的》。”
“讲什么的?”
徐儒胤简述给她听:“讲革/命者在艰苦斗争中锤炼意志、实现信仰的历程。?”
她举一反三,有些惊讶:“所以你也是革/命者。”
她用的陈述句。
“嘘,”他将手指抵在她唇间,轻轻摇头,低声道:“这是秘密。”
唇上的手指一触即离,但传递出的一瞬温热,将她的脸也连带升温。
她感到奇妙。
两人才见第三次,却每次相见的心情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