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开学 ...
-
那年仲夏，蝉鸣如沸，空气里鼓荡着草木蒸腾的、近乎粘稠的自由气息。
戴明姝迎来了她的“新生”。
城市一定是位夜间工作者。每当暮色沉降，白日里素净的轮廓被霓虹的脂粉精心涂抹，焕发出一种不知疲倦的喧嚣与艳丽。
房间里，白炽灯将惨白的光泼洒下。书桌前，穿着小狗头黄色睡衣的男孩垂着眼，手指机械地拨弄着桌上的星舰模型。屋外的各种噪音，都撞在一层厚重的玻璃上，未能惊扰他指尖那片寂静的宇宙。
直到一切声响骤然沉寂。
他手中的动作顿住，灵魂仿佛刚从遥远的星系返航。放下模型，他推开了卧室门。
客厅沉在黑暗里，只有楼道声控灯吝啬的光，从敞开的门缝斜切进来，勾勒出一个正在搬运行李的、瘦削的剪影。
“妈妈。”
稚嫩的声音在昏暗中浮起。门边的身影一僵。
女人回过头。光线模糊了她的面容，却清晰映亮了两双极其相似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对视。
没有预想中的哭闹拉扯。离别像一块沉重的冰，无声地横亘在玄关。她没有留念，他亦没有挽留。
“一路平安。”男孩的声音很轻，像怕惊碎了什么。
女人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算作回应。门轴发出喑哑的呻吟，门板缓缓合拢。
直到最后一束光，被彻底吞噬。
男孩没有去开灯。他站在浓稠的黑暗中，像一株被骤然遗弃的幼树。片刻后，他转身，一步步走回那片刺眼的白光里。书桌上，未完成的星舰模型棱角分明，折射着冷硬的光。他趴下去，侧脸压在冰凉的桌面上，长长的睫毛在灯影下轻轻地颤动，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几分钟后，桌上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嗡鸣着在桌面震动，像一颗微弱跳动的心脏。
妈妈：【不开心了，就来找妈妈。】
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湿漉漉的侧脸。男孩一动不动地趴着，许久，才缓缓抬起一只手。明明是盛夏，大拇指的指尖却异常冰冷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用力地、决绝地，抵上那个小小的熄屏键。
光灭了。世界重归寂静与黑暗。
————
全球气候变暖的恶果在青屿市展露无遗，每年夏季都像一场漫长的酷刑。这种天气鲜少有人愿意出门，但各大校园却成了人声鼎沸的例外。清屿一中的校门外，规划的停车位早已塞成了铁罐头，校内更是人潮汹涌，拖着行李的学生和家长像迁徙的沙丁鱼，在热浪里艰难穿行。所幸高一新生已提前军训安置妥当，否则这场景只会是一场灾难。
高二分班告示栏前更是重灾区。汗味、廉价洗发水味和新课本的油墨味混杂在闷热潮湿的空气里，发酵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嗡嗡的议论声几乎要掀翻走廊的顶棚。邵一凌背靠着走廊尽头冰凉的瓷砖墙，像一块被强行嵌入这片喧嚣热土的礁石。他单肩挂着空瘪的黑色书包，耳机里泄出暴躁的鼓点，目光却穿透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钉在高二（5）班的名单末尾——他的名字孤悬在那里，下面紧挨着另一个：柳景焕。
刻意压低的议论还是像蚊蚋般钻过鼓点的缝隙：
“邵一凌？那个旷课打架的煞神？”
“谁跟他同桌谁倒血霉，听说他小学初中就……”
“男女不忌！打男的，女的也……”
“我靠！我也在5班？完了完了！”
一提到“风云人物”，人群便不自觉地聚拢，交换着道听途说的“正义”。
邵一凌扯了下嘴角，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他拨开人群，像锋利的刀片划开温吞的水流，无视那些瞬间噤声的注视和慌忙闪避的身体，径直走向高二（5）班的后门。
教室里闹哄哄的，大部分座位已有了主，兴奋的攀谈声此起彼伏。唯有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孤零零地空着。桌面擦得锃亮，反着冷光，无声地宣告着“生人勿近”。
邵一凌扫视一眼，走过去，书包随手扔进桌肚，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前排几个正聊得火热的男生像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其中一个不自在地把凳子往前挪了挪。邵一凌视若无睹，身体重重往后一靠，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闭上眼，将喧嚣彻底隔绝在暴躁的鼓点之外。开学第一天？不过是又一个需要忍耐的刑期。
与此同时，校园论坛的某个匿名角落正悄然发酵：
#苦命苦瓜：[偷拍照片：邵一凌靠墙的侧影，光影勾勒出冷峻的轮廓] 配文：谁懂！居然和这位分到一个班了（5班）！求1班前辈《生存指南》！急！在线等！
1L：这死亡角度都挡不住的颜值…是我平行宇宙的男友邵一凌没跑了！
2L：楼主姐妹，ID很应景。
3L：女的就是性缘脑上头。
4L：假的吧？邵一凌开学第一天能准时？校长祖坟冒青烟了？
5L：回3L：酸鸡跳脚？脸是实帅。
……
333L：哇学长好帅！高二（5）班？我来了！（爱心）
334L∶（前高一1班）新高一的妹子们醒醒！人渣警告！早恋违纪劣迹斑斑！
……
360L：啧，传谣主力好像都是男的？
361L：支持楼上。上学期亲眼见他背腿受伤同学去医务室，结果被传成他打昏了人想跑路。离大谱。
362L：xswl，邵某居然还有无脑洗地粉？
……
一张偷拍照，瞬间点燃了匿名区的战场，恶意揣测占了上风。
埋头手机的邵一凌自然看到了。他面无表情地长按图片——保存。没有反驳，也懒得追寻镜头后的眼睛。但帖子的发酵效果立竿见影：之后进教室的人，目光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探究，尽量选择远离他的位置落座，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审视。
邵一凌对外界的反应较敏感，这种窥探令他烦躁。他只能更深地埋首于手机屏幕，试图用更强的鼓点筑起屏障。
同学们在班主任到来前的间隙迅速熟络，话题从老师脾性到兴趣爱好，间或夹杂着压低的八卦私语。
忽然，教室里的喧嚣像被掐断了电源，瞬间安静。
教室前门被推开。一位女子走了进来，左手捏着表格，步履利落。她径直走到讲台中央，右手抄起粉笔，在黑板上干脆地写下一个苍劲有力的“吴”字。转身，笑容明艳，带着天然的亲和力，独特的微哑嗓音在寂静中响起：“同学们好，我姓吴。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两年，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合作愉快。”
吴焰。人如其名，火焰般热烈而明艳。微卷的黑色长发，五官周正柔和，那点天然的小烟嗓，却奇异地让人感到可靠。
被她教过或知晓她的学生立刻爆发出热烈的回应：“吴老师好！”气氛瞬间活络。
“好，收！”吴焰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显然很受用，“接下来我们先点个名，确认下人头。”
“安然。”
“到。”
“别浩。”
“到！！！”一声粗犷有力的应答如同炸雷，不仅吓了吴焰一跳，也让整个教室精神一振。
“靠！别浩你嚎丧呢！”他旁边一个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生揉着耳朵抱怨。
教室里顿时哄笑起来。
吴焰笑着抬手控场：“好了好了，继续。”
……
“柳景焕。”
无人应答。
“柳景焕？”吴焰的目光扫过教室。
学生们也互相张望，寻找着这个名字的主人。
“没来吗？”她翻了下手机，眉头微蹙，“也没请假……有认识柳景焕的吗？”
“老师，他好像就是没来。”有人回答。
吴焰拿起红笔，正准备在名单上做标记
——
前门被猛地推开。
“报告！”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穿透短暂的寂静，在门口响起。
邵一凌眼皮都没抬。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开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