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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宫灯渐次熄灭,皇城的喧嚣随着夜宴散场而沉寂。谢萤踩着青石板上零落的彩纸,茜色罗裙扫过积雪融化的水痕,在月光下拖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她走得很慢,指尖还残留着铜哨冰凉的触感,耳畔似乎仍回荡着沈昭那句"臣会守着殿下"。
      "殿下与沈将军..."青黛捧着宫灯欲言又止,灯影在她脸上晃出明暗交错的纹路。
      白芷突然从后面追上来,手里攥着谢萤遗落的银狐大氅:"将军对公主可真好!奴婢瞧见她在宫墙下站了半个时辰,肩甲上都结霜了。"
      谢萤猛地停住脚步,腰间禁步的银铃叮咚乱响。御花园的梅枝横斜过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她想起那个雪夜,永昌元年的腊月二十三,也是在这条路上...
      那年谢萤才十一岁,偷溜去冰湖玩时跌进冰窟窿。她记得刺骨的湖水灌进口鼻,记得绣鞋上的珍珠沉入幽蓝深处,记得濒死时抓住的那截玄色衣袖,沈昭单膝跪在冰面上,左手抱着她,右手握着断雪刀生生劈开三尺厚的冰层。
      "阿昭姐姐..."小谢萤在暖阁醒来时,看见沈昭跪在殿外。玄甲覆霜,眉睫结冰,是请罪也是自罚。
      "胡闹!"永明帝摔了茶盏,"朕让你教公主骑射,不是教她玩命!"
      沈昭的额头抵在青石板上:"臣有罪。"
      小谢萤光着脚冲出去,湿漉漉的中衣贴在身上:"是臣女非要凿冰钓鱼!阿昭姐姐救了我!"她扑到沈昭背上,像只护崽的猫儿:"父皇要罚就罚我!"
      永明帝盯着沈昭肩甲上被冰棱划破的裂口,那里还渗着血。良久,皇帝突然笑了:"沈卿,朕把昭阳交给你了。但朕命令你,但只要阿萤有了半分损伤,朕都叫你…"
      “臣遵旨。”沈昭出口打断了他。
      ……
      谢萤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铜哨上的刻字。她慌忙将铜哨藏进袖中,却不小心带落了腰间禁步的银铃。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宫道上格外突兀,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寒鸦。
      "奴婢多嘴了。"青黛连忙俯身去捡银铃,却被谢萤拦住。
      "无妨。"谢萤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耳尖却悄悄红了。她接过银铃,指尖在青黛手背上轻轻一抚,"你跟着本宫多少年了?"
      青黛一怔,随即笑道:"回殿下,奴婢八岁入宫,至今已伺候您十年了。"
      谢萤点点头,目光柔和下来:"那年本宫贪玩落水,是你连夜跑去太医院请的御医。"她说着,从发间取下一支金镶玉的簪花,轻轻插在青黛鬓边,"本宫记得。"
      青黛的眼眶瞬间红了,正要跪下谢恩,却被白芷的惊呼打断。
      "哎呀!"白芷抱着银狐大氅小跑过来,发髻上沾着几片雪花,"奴婢瞧见沈将军在宫墙下站了半个时辰,肩甲上都结霜了!"她一边给谢萤披上大氅,一边嘟囔道:"殿下也是,这么冷的天连斗篷都不穿..."
      谢萤噗嗤一笑,伸手捏了捏白芷冻得通红的脸颊:"就你话多。"她解下腕上的金丝缠花镯,套在白芷手上,"前些天你为了给本宫采梅花,从假山上摔下来,这镯子就当是补偿了。"
      白芷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道:"殿、殿下,这太贵重了..."
      "拿着吧。"谢萤拢了拢大氅,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明日早膳,本宫要喝你熬的梅花粥。"
      白芷用力点头:"奴婢一定采最新鲜的梅花!"
      夜风忽然转了方向,卷着细雪掠过三人的衣袂。谢萤望着两个贴身宫女欢喜的模样,心头涌起一阵暖意。她伸手拂去青黛肩头的落雪,又替白芷理了理歪掉的发簪,轻声道:"回宫吧。"
      三人沿着宫道缓缓前行,月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
      "那丫头回来了?"永明帝搁下朱笔,鎏金香炉里沉水香袅袅升起。
      总管太监躬身道:"公主刚过朱雀廊,看着...很是欢喜。"
      皇帝从暗格取出一卷边关军报,火漆印上还沾着血渍:"沈昭这丫头,倒是会挑时候回来。"他指尖划过"突厥可汗暴毙"几个字,轻笑一声:"正好赶上朕清理门户。"
      窗外风雪骤急,吹得灯影乱晃。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绽开暗红梅花。
      "陛下!"
      "无妨。"永明帝将染血的帕子扔进香炉,火光倏地窜高:"去告诉沈昭,朕许她建昭阳卫。"他望着墙上那幅《寒梅傲雪图》,声音渐低:"...替朕守好那轮小太阳。"
      ……
      那年谢萤才12岁,永明帝在骊山冬狩时遇刺。刺客的箭矢穿透御驾垂帘,在皇帝肩头绽开血花。禁军统领当场战死,三千御林军竟拦不住二十名黑衣死士。
      "是突厥狼卫。"十四岁的沈昭跪在血泊里,指尖捏着半截箭簇,"箭杆上的狼头纹,只有可汗亲卫才配用。"
      永明帝盯着这个刚承袭父爵的少女,看着她玄甲上未干的血迹,那是为谢萤挡箭时留下的。皇帝突然笑了:"沈卿,朕记得你父亲镇守北境时,突厥人十年不敢南下。"
      三日后,沈昭跪在太庙前接旨。圣旨上的朱砂红得刺眼:"即日起,沈昭领北境三万边军,戍守雁门关。"
      谢萤记得那天的雪特别大。她抱着暖炉站在宫墙上,看着沈昭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少女的铠甲还没打制好,穿着父亲的旧甲,肩甲处空荡荡的,显得格外瘦小。
      "父皇为什么非要阿昭去?"小谢萤扯着皇帝的袖子,"她才14岁..."
      永明帝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因为只有沈家的刀,能斩断突厥的狼旗。"
      边关军报传到昭阳宫时,谢萤正在学绣香囊。信笺上的血迹晕开了墨迹,她只能勉强辨认出"狼骑五万""断雪刀折"几个字。
      青黛说,那场仗打了三天三夜。突厥可汗亲率五万铁骑压境,沈昭带着八百轻骑出关诱敌。他们在黑水河谷被围,最后是沈昭一刀斩断突厥王旗,箭矢贯穿她的左肩时,她生生拧断了左贤王的脖子。
      "将军回来养伤那日,您还往她药里加黄连呢。"白芷一边煮茶一边笑。
      谢萤捏着绣花针的手顿了顿。她记得沈昭苍白着脸跪在殿外请罪,铠甲下的纱布渗着血,却还固执地捧着一束边关野花。
      "谁让她擅自回京的!"小谢萤把绣坏的香囊扔在地上,"明明伤得那么重..."
      ……
      谢萤刚踏进宫门,宫女就慌慌张张地迎了上来:"殿下!太子殿下在暖阁等您半个时辰了!"
      金丝楠木的殿门吱呀一声推开,暖阁里的地龙烧得正旺。沈长意正倚在窗边把玩一枚白玉棋子,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二十四岁的太子穿着月白常服,腰间玉带上悬着块羊脂玉佩,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皇兄?"谢萤解下银狐大氅,发间的金凤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这么晚了..."
      "来看看我们的小太阳。"沈长意笑着招手,袖口暗绣的龙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听说沈昭回来了?"
      谢萤的耳尖瞬间红了。她低头摆弄着袖中的铜哨,没注意到太子眼中闪过的深意。
      ……
      白芷捧着鎏金茶壶进来时,兄妹俩正对坐在紫檀木案前。茶汤里飘着几朵干梅花,是去年谢萤亲手晒制的。
      "尝尝这个。"沈长意推过一碟精致的点心,"新来的江南厨子做的荷花酥。"
      谢萤拈起一块,酥皮在她指尖簌簌落下。她小口尝着,突然挑眉:"皇兄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沈长意没有立即回答。他伸手拂去谢萤肩头未化的雪粒,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记得你八岁那年,非要跟我去校场看将士操练的事吗?"
      谢萤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记得。皇兄把我扮成小太监,结果被沈老将军一眼识破。"
      "那老狐狸..."太子摇头轻笑,"转头就告诉了父皇,害得我被罚抄《礼记》三百遍。"
      "明明是我连累皇兄。"谢萤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结果皇兄还偷偷给我带糖糕。"
      暖阁里弥漫着沉水香的气息,那是太子特意为她调的安神香。窗外的雪似乎小了些,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三更梆子响过时,沈长意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上元节的礼物。"
      锦盒中静静躺着一支白玉簪。簪头雕成盛放的玉兰,花蕊处嵌着颗罕见的南海明珠,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华。谢萤轻轻拿起,玉质触手生温,雕工精细得连花瓣上的露珠都栩栩如生。
      "这是..."
      "南诏进贡的羊脂玉。"太子起身,亲自为她簪在发间,"去年就备下了,一直没机会给你。"
      谢萤抬手摸了摸发簪,突然发现锦盒底层还压着张字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愿吾妹岁岁长安",是太子一贯潇洒的笔迹。
      "皇兄费心了。"她唇角微扬,眼中却不见波澜。
      沈长意凝视她片刻,忽然道:"沈昭这次回来,父皇命她组建昭阳卫。"
      谢萤斟茶的手微微一顿:"昭阳卫?"
      "专司护卫你的安全。"太子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两年前冰湖的事,不是意外。"
      茶汤在杯中荡起细微的涟漪。谢萤放下茶壶,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皇兄查到了什么?"
      "左贤王余孽。"沈长意蘸着茶水,在案上画了道线,"突厥新可汗放话,要用大周最耀眼的明珠祭旗。"
      窗外风声渐紧,吹得烛火摇曳不定。谢萤忽然轻笑一声:"那他们怕是没这个福分。"
      五更天的梆子响起时,沈长意起身告辞。谢萤送他到宫门口,发现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如水,将太子月白色的身影勾勒得愈发清隽。
      "回吧,外头凉。"太子为她拢了拢大氅,忽然从袖中变出个油纸包,"差点忘了。"
      纸包里是西市最有名的松子糖,谢萤幼时最爱吃的。她接过,眼中终于泛起真切的笑意:"皇兄还当我是馋嘴的小丫头。"
      "在皇兄眼里,你永远都是..."沈长意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谢萤神色一凛,却见太子已恢复如常:"无妨,染了风寒而已。"他摆摆手,"明日让御膳房给你送酒酿圆子来。"
      望着太子远去的背影,谢萤的目光落在宫墙下的阴影处。沈昭披着猩红斗篷,肩甲上落满新雪,正静静守在那里。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在一处。
      月光如水,将宫墙上的积雪映得晶莹剔透。谢萤站在朱红宫墙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铜哨。沈昭就立在三步之外,猩红的披风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玄色劲装上暗绣的云纹。
      "将军何时回的宫?"谢萤开口,声音比夜风还轻。
      "酉时三刻。"沈昭的声音低沉,带着边关风沙磨砺出的沙哑。
      "边关的雪,比京城大吗?"谢萤开口,声音比夜风还轻。
      沈昭的眸光微动:"雁门关的雪能埋人。"
      一阵夜风掠过,卷起谢萤鬓边散落的发丝。沈昭的手抬到半空,又生生顿住。
      谢萤指尖不小心碰到沈昭掌心的茧。那只握刀的手粗糙冰凉,虎口处还带着未愈的箭伤。
      "你的伤..."
      "无碍。"沈昭收回手,"公主赐的短刀,臣一直带着。"
      月光下,沈昭腰间的短刀泛着寒光。谢萤突然想起两年前的那个雪夜,她哭着将这把御赐短刀塞进沈昭的行囊:"带着它,就当是我在保护你。"
      沈昭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这把刀救过臣三次。"
      谢萤猛地抬头。
      "第一次在黑水河谷,第二次在玉门关,第三次..."沈昭的声音低沉,"在可汗的金帐里。"
      谢萤的耳尖倏地红了。她别过脸去,却见沈昭肩甲上凝结的霜花,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夜深了。"沈昭突然退后一步,"臣送公主回宫。"
      谢萤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点头。两人沿着宫墙缓缓前行,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沈昭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猩红披风在身后翻卷如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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