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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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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5年,上元日。
晨光初现时,昭阳宫的铜铃在风中轻轻摇曳。谢萤早已梳妆完毕,此刻正端坐在菱花镜前,由着宫女们为她打理今日的装束。按照大周祖制,上元节这日,未出阁的公主需着正装出席晨谒,而后在酉时前返回寝宫,不得参与夜宴。
"殿下,今日梳什么发式?"青黛捧着鎏金妆奁轻声问道。
谢萤望着铜镜中自己尚带稚气的面容,指尖轻轻点着妆台:"要朝云近香髻,簪那套新打的金凤步摇。"
宫女们立刻忙碌起来。先是用桂花油将乌黑如缎的长发细细梳通,而后分出十二缕发丝,每一缕都缠绕着金线,挽成精致的云鬟。发间簪上十二支金凤步摇,凤嘴衔着的红宝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殿下今日气色真好。"青黛为她描着眉,忍不住赞叹。
谢萤抿唇一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两颊薄施胭脂,衬得肌肤越发莹白如玉。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鼻尖一点朱砂痣更添几分灵动。唇上点了樱桃色的口脂,不笑时也带着三分娇憨。
"更衣吧。"
宫女们立即捧来今日要穿的礼服。最里层是月白色的中衣,袖口绣着细密的缠枝纹。中层是茜色罗裙,用金线绣着九只形态各异的凤凰,裙摆层层叠叠如花瓣绽放。最外层罩着银丝纱衣,行动时如云雾缭绕,隐约可见内里的金凤纹样。
"按祖制,公主今日需佩戴禁步。"青黛取来一条金丝玉带,小心翼翼地系在谢萤腰间。玉带上缀着十二枚银铃,行走时会发出清脆的声响,既是装饰,也是提醒公主不可疾行。
谢萤低头看着自己的装束。绣鞋上缀着拇指大的珍珠,鞋尖微微上翘,露出鞋底绣着的并蒂莲。手腕上戴着金丝缠花镯,衬得肌肤越发白皙。耳垂上的明珠耳珰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殿下,该去晨谒了。"
谢萤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十二支金凤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茜色罗裙上的金凤在晨光中仿佛要振翅高飞。宫女们屏息跟在身后,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这是大周皇宫的规矩,主子行走时,下人不得喧哗。
穿过九曲回廊时,晨露还未散去。谢萤的绣鞋踩在青石板上,腰间禁步的银铃发出细碎的声响。按照宫规,公主行走时需目不斜视,莲步轻移,但她还是忍不住瞥了眼北边的宫墙,那里是朱雀大街的方向。
"殿下。"青黛小声提醒,"该转弯了。"
谢萤收回目光,端正了姿态。前方就是太和殿,殿前广场上已经站满了前来朝贺的文武百官。她看见父皇端坐在龙椅上,身着明黄朝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威严不可直视。
"昭阳公主到——"
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名声,谢萤缓步上前。她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臣女参见父皇,恭祝父皇圣体安康。"
永明帝原本威严的面容在看到爱女的瞬间柔和下来。他抬手示意谢萤近前,亲自扶起行礼的女儿:"朕的阿萤今日格外明艳。"
谢萤抿嘴一笑,眼角眉梢都染上欢喜:"父皇又取笑臣女。"
永明帝仔细端详着女儿今日的装扮,目光在那套金凤步摇上停留片刻:"这是上月南诏进贡的红宝石?朕记得让内务府都送到你宫里去了。"
"父皇最疼阿萤了。"谢萤撒娇般地晃了晃永明帝的衣袖,这个动作若是其他皇子公主做来便是大不敬,唯独她做起来自然又亲昵。
永明帝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今日上元节,朕让御膳房准备了你爱吃的金丝蜜枣糕,晚些时候送到你宫里去。"
"谢父皇!"谢萤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是按规矩,臣女酉时前就要回宫..."
永明帝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按照大周祖制,未出阁的公主不得参与夜宴,这是开国时就定下的规矩。但看着女儿失落的小脸,皇帝沉吟片刻,突然对身旁的总管太监道:"传朕口谕,今夜特许昭阳公主在摘星楼观灯,戌时前回宫即可。"
谢萤惊喜地睁大眼睛,正要行礼谢恩,永明帝却摆摆手:"多带些宫女太监,夜里风大,记得添件斗篷。"
"父皇最好了!"谢萤忍不住欢呼出声,引得殿中文武百官纷纷侧目。但永明帝只是宠溺地摇摇头,示意总管太监继续宣读贺表。
……
晨谒结束后,谢萤在宫女的搀扶下缓步离开。她腰间的禁步银铃随着轻快的步伐叮咚作响,茜色罗裙上的金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经过御花园时,一阵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梅香。谢萤停下脚步,望着枝头绽放的红梅,突然想起两年前那个雪夜,也是在这梅树下...
"殿下?"青黛轻声提醒,"该回宫用膳了。"
谢萤收回思绪,点点头。她最后看了眼北边的宫墙,那里是朱雀大街的方向,是边关将领归来的必经之路。按照惯例,今日戍边的将领都会回京述职,但那个人...已经两年没有消息了。
酉时三刻,谢萤站在摘星楼的高台上,望着皇城内外渐次亮起的灯火。
夜风微凉,她裹紧了银狐大氅,发间的金凤步摇在月光下轻轻晃动。宫女们早已被她屏退,只留青黛一人守在楼梯口。按照父皇的特许,她可以在摘星楼观灯至戌时,但此刻她的心思全然不在那满城璀璨的灯海上。
朱雀大街的方向依旧静悄悄的,没有马蹄声,没有凯旋的号角。
"殿下,天凉了,要不要回宫?"白芷捧着暖手炉上前,声音里带着担忧。
谢萤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上的雕花:"再等等。"
她今日特意换了一身轻便的装束,茜色罗裙外罩着银丝纱衣,腰间禁步的银铃也被她悄悄取下。发间的金凤步摇只留了一支,其余的都收进了妆奁,若是那人真的回来,她不想被这些繁复的饰物绊住脚步。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戌时已至。
谢萤的眼睫微微垂下,掩住眼底的失落。她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听见宫墙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特别,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距离,带着军旅之人特有的节奏。
谢萤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她快步走到栏杆边,探身向下望去——
月光下,一道修长的身影正立在宫墙的阴影里。那人一袭玄色劲装,腰间悬着长刀,猩红的披风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里头暗绣的云纹。
是沈昭。
两年未见,她的轮廓更加锋利了。眉骨高耸,眼尾那道疤痕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冷硬。长发束成高马尾,用一根乌木簪固定,没有一丝碎发垂落,干净利落得像是随时准备拔刀出鞘。
谢萤的指尖紧紧攥住栏杆,指节都泛了白。
沈昭抬头望来,漆黑的眸子如深潭般沉静。她没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轻轻晃了晃。
热气氤氲中,熟悉的甜香飘了上来。
是西市的梅花酥。
谢萤的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记得两年前的那个雪夜,沈昭临行前也曾这样站在宫墙下,手里捧着刚出炉的梅花酥,对她说:"等臣回来。"
可这一等,就是七百多个日夜。
"殿下要下来吗?"沈昭的声音低沉沙哑,比两年前更添几分沧桑。
谢萤咬了咬唇,忽然转身往楼下跑去。
青黛惊呼一声:"殿下!宫规不许——"
但谢萤已经提着裙摆冲下了楼梯。她的绣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发间那支金凤步摇叮咚作响,像是为她奏响的乐章。
宫墙下,沈昭依旧站在原地,手中的油纸包还冒着热气。
谢萤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胸口微微起伏:"你...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沈昭没回答,只是将油纸包递了过来:"趁热吃。"
谢萤接过梅花酥,指尖不小心碰到沈昭的掌心。那只手粗糙冰冷,虎口处新添了几道伤痕,掌心的茧比两年前更厚了。
"边关...还好吗?"她小声问。
沈昭的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支孤零零的金凤步摇上,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殿下长大了。"
夜风忽然变得温柔起来。
远处,皇城的灯火依旧璀璨,上元夜的烟花在夜空中绽开,照亮了两人的身影。谢萤捧着梅花酥,小口小口地吃着,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一直暖到心里。
沈昭静静地看着她,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木匣:"给殿下的。"
谢萤打开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十二颗松果,每颗上都刻着日期。最早的那颗写着"永昌三年腊月",最新的一颗是"永昌五年上元"。
"边关没有松树。"沈昭的声音很轻,"这些都是托商队从雁门关外捎的。"
谢萤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想起自己这两年来每月都会往边关送信,每封信里都夹着一颗松果。那是她在御花园里精心挑选的,每一颗都带着晨露的清香。
原来,这个人一直都知道。
"沈昭。"谢萤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见对方眼底的温柔,"这次...还走吗?"
沈昭沉默片刻,忽然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道明黄卷轴:"臣奉陛下密旨,回京述职。"
谢萤怔住了。
那是父皇的笔迹,上面清清楚楚写着——
"即日起,沈昭留任禁军统领,戍卫皇城。"
夜风卷着细雪掠过宫墙,谢萤突然扑进沈昭怀里。熟悉的松木香将她包围,她感觉到沈昭的手臂僵硬了一瞬,而后小心翼翼地环住了她。
远处的烟花突然同时绽放,将整座皇城照得如同白昼。
夜风掠过宫墙,卷起细碎的雪粒,在月光下闪烁着银光。皇城的灯火如星河倾泻,映得朱红宫墙愈发鲜艳。远处,上元夜的烟花仍在绽放,一朵接一朵,将夜空染成绚丽的紫红与金黄。
谢萤站在宫墙下,茜色罗裙被夜风轻轻掀起,银丝纱衣如薄雾般缠绕在她周身。她仰头望着沈昭,眼睫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在灯火映照下如同坠在花瓣上的晨露。
沈昭的轮廓被月光勾勒得愈发锋利。她眉骨高耸,眼尾那道疤痕在烟火明灭中若隐若现,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冷硬。玄色劲装上沾着未化的雪粒,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猩红披风被风掀起,露出里头暗绣的云纹,正是谢萤去年托人捎去边关的料子。
"殿下。"沈昭的声音低沉,带着边关风沙磨砺出的沙哑,"该回宫了。"
谢萤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匣中的松果。夜风突然变得温柔,卷着梅花的清香拂过两人之间。远处传来宫人放烟花的欢呼声,伴随着丝竹管弦的悠扬旋律,那是太和殿夜宴正酣。
"父皇让你回来的?"谢萤小声问道。
沈昭的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金凤步摇上,那支步摇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凤嘴衔着的红宝石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嗯。"沈昭从怀中取出一枚铜哨,放在谢萤掌心,"陛下说,殿下及笄礼时,臣该在场。"
铜哨冰凉,还带着沈昭的体温。谢萤记得这是两年前她偷偷塞进沈昭铠甲暗袋里的那只,如今已被摩挲得发亮。
夜风忽然转了方向,将谢萤的碎发吹得纷飞。沈昭抬手,轻轻将那缕发丝别到她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垂,惹得谢萤一阵轻颤。
远处的烟花突然同时绽放,照亮了整座皇城。沈昭的身影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格外高大,投下的阴影将谢萤完全笼罩。谢萤仰头望着她,看见她眼底映着漫天烟火,璀璨得令人心醉。
"殿下!"白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该回宫了!"
"臣会守着殿下。"沈昭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从今往后。"
夜风卷着细雪掠过宫墙,谢萤望着沈昭远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猩红彻底消失在灯火阑珊处。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铜哨,忽然发现哨子底部刻着两个小字。
"昭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