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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横空出世 ...

  •   赵挽正是个不折不扣的狠人。

      沈命并不觉得这会让她畏惧赵挽正,她反而更觉得赵挽正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不过她有一点奇怪:“珃郡兵马不多,百姓大多务农,却为何总去别的地方采买物资呢?”

      李大娘闻言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可知咱们南边有一大郡,地方几乎是咱们二倍?”

      沈命知道那是璠郡,璠郡比起珃郡要富有许多,不过她流亡时听说过两郡郡守皆是赵风行旧隶,起义的名义也相同,便报团取暖,所以两人关系很好。

      李大娘冷笑一声:“咱们郡每月白送他们那么多东西,关系能不好么?”

      当年两个郡守一拍即合,璠郡郡守任光砚过不久就请珃郡郡守尹达喝酒,等都喝上头,任光砚猛拍尹达的肩,老弟啊,我瞅一圈,就你最讲义气。现在赵风行倒台了,咱们俩相依为命,现在哥哥我手头有点紧,军粮不够,你先借我点,回头哥哥还给你。

      尹达也不傻,对方这话翻译过来就是,现在大家都是老板了,我瞅着就你是个软柿子,所以请你过来,想打劫,你给不给,不给我就真的派兵去你家打劫。

      可生气归生气,他自知打不过,只能笑呵呵供着这尊大佛,看哥说的什么话,都是小弟我的不是,怎么能等哥哥开口跟我要呢?

      就这样,邻郡已经“借”粮借了两年,就连东西两郡也跑过来找尹达借粮。

      自家的粮要白送给旁人,只能加税,珃郡百姓饿得面黄肌瘦,苦不堪言。

      有谋臣建议尹达扩招兵马,尹达和自己的亲信尹不俗偷偷密谋。

      尹不俗是尹达的亲侄子,名叫不俗,其人也是真的不俗。他对尹达说,建议你这么做的人,那真是良心大大的坏了。

      首先,咱们地方小,就算招到人又去哪弄地方弄粮食给他们?

      其次,招兵买马那不一看就是要跟人打仗,咱们这么个小破郡能打得过人家任光砚吗?万一人家一看咱们招兵买马,直接带人打过来了呢?

      最后,无非是给点粮食,那些贱民也就骂几句,如果有人再敢不满,杀几人示威就好了。只要能和任光砚打好关系,其他人如果攻击咱们,咱们至少还有大哥罩着。反正乱世里,咱也没有当皇帝的心思,自己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当前不仅不应该招兵买马,反而应该把讨好任光砚放在首位,满足他的要求,再送些美女金银,稳住他。

      天才,绝对的天才。

      沈命是想不通为什么赵挽正愿意投靠这种人,在他这种人手下做事。

      “就算俯首称臣,那任光砚也不一定不打我们呀。”

      李大娘摆摆手,“别提了,那任郡守倒也真没这份心思。”

      三月前,沈命还没来珃郡时。任光砚曾邀尹达相会饮酒,宴席散去,当夜,任光砚一个幕僚偷偷拜访任光砚,劝他尹达为人怯懦,珃郡空虚,建议任光砚斩尹达,取珃郡。

      任光砚满脸酒气,抬头看那幕僚一眼,支着桌案站起身,大喝道:“我与尹兄情同手足,竖子辱我也!”

      当时就拔剑斩下那人头颅。

      众人大惊,任光砚提着人头前往尹达留宿处,往地上一扔。

      看着咕噜咕噜滚到自己脚下的人头,尹达吓得魂不守舍,结果任光砚上前就握着尹达手大哭:哥哥我对不起你啊,这些日子只有你愿意帮我,结果我养的混账居然建议我把你杀了,这是我的不是,我已经把那人杀了,亲自来向你请罪。

      当时尹达一边怕一边感动,回来之后更是对任光砚马首是瞻。

      也是由这件事人们才说两郡守感情颇深,至于两郡百姓间就是另一说了。

      两人正聊着,李大娘派沈命去给伍小五送几个烧饼。他们这些年轻小伙子身强力壮,又经常给李大娘说好话,所以李大娘有什么都想着他们。

      沈命跑过去,没找着人,听人说伍小五又偷溜到南门,不知去干什么了。沈命叹口气,转道去南门找他。

      伍小五正和人闲扯呢,看沈命过来还笑嘻嘻朝沈命挥手:“嘎嘎。”

      伍小五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沈命不想理他,他都能拽着她叭叭个不停,从嘲笑沈命这个风一吹就要散架的身子骨,聊到方才一队璠郡的商贩来买东西。

      “也是怪了,咱们这自己都不够吃,还指望能在这买上东西,真是饿疯了。”

      沈命脸色一变,“你告诉老大了吗?”

      伍小五愣住:“怎么了?”

      沈命急得跺脚,拽着他要去找赵挽正:“那帮人一听就是来搞事的呀,你是蠢吗?万一两郡打起来了呢?”

      “不能吧……我看那帮人真的是商贩,不像军人啊。”伍小五起初还迟疑,见沈命真的着急,只能带着她去找赵挽正。

      赵挽正正在练兵,沈命鬼鬼祟祟拉着她走到一边,赵挽正听了这事,没什么反应。

      伍小五更了解赵挽正:“老大你早知道了?”

      赵挽正深深看了一眼沈命,不置可否,伍小五一拍沈命的肩:“老大这表情一看就是已经知道了,我就说嘛,那么几个人能闹出多大动静?”

      赵挽正只说不必理会那些商贩,便回了训练场。

      沈命对于赵挽正有着不自觉的绝对信任,所以直到晚上,沈命仍在纠结自己是否多管闲事,耽误赵挽正正事了。

      她把烛火点着,坐在桌前,这是赵挽正昨日告诉她的,有些东西该用就用,费不了多少。

      赵挽正一向回来得晚,今夜仍是裹着晚风回来,沈命坐在灯光下,看那人安静大步走进来,脸逐渐变得清晰。沈命站起身,去接赵挽正卸下来的甲胄。

      “老大,我今天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赵挽正没答话,仍是从桌上捞了一本书,坐下,拍拍一旁的席子,示意沈命和她挨着坐。

      “你为什么觉得他们会闹事?”

      沈命想了想。

      “我爷爷死那年,我把你给我的那枚玉扳指卖了,其实那些钱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还挺多的。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登门拜访。

      我知道他们是想要所谓的爷爷给我们的遗产,但他们不占理,就经常找茬。有一天我娘给他们盛饭的碗是豁了口的,他们便拿着这点骂我娘怠慢他们这帮难得来一次的客人,我爷爷生前还不知怎么被怠慢欺负呢?

      于是发作,提起我爷爷死的时候只有我们一家在旁边,谁知道是不是把遗产全都托给我们家了。”

      沈命忽然停住口,似乎并不应该说这些家长里短,可她对上赵挽正的眼睛,那双之前不怎么关注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欣赏。

      于是她莫名有了些勇气:“我觉得城与城之间,国与国之间都是类似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背后屠刀已经架起来了。”

      “你很聪明。”赵挽正道。

      沈命眼睛一亮:“所以我并不是胡思乱想对吗?”

      赵挽正垂下眼,没有回答她,反而拿起放在桌上的书:“你会读书吗?”

      “我不识字。”沈命有些为难,忽然想到什么,不敢置信地看向赵挽正含笑的眼睛,沈命不禁高声道:“老大愿意教我吗?”

      赵挽正轻点了下头,沈命高兴得忘乎所以,一下抱住赵挽正的胳膊:“老大你真好!以后我也是读书人了!”

      赵挽正有些不自在地抬了下眉,胳膊轻轻往回抽。

      晚风呼啸而过,窗户哗啦啦响,烛台上的火苗跳舞的小人般晃了晃,照得赵挽正的脸忽明忽灭。

      沈命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小陶壶。

      “小五给你打的羊奶。”

      沈命接过,里面的羊奶还是温好的,她心中五味陈杂,她侧头去看赵挽正,那人没看她,正添着灯油,衬得她眼睛很亮。赵挽正这个人干什么事似乎都很专注,她跟人说话时会凝视对话人的眼睛,就连添灯油,也很专注,好像外物于她都不值一提。

      她忽然想到赵挽正对于她说的那句好人,不甚在意。

      其实沈命只是想不到其他的形容词了。好人对于沈命的前十八年而言,已经是一个很好很好的词,她其实能隐约猜到赵挽正只是性情如此,她对于赵挽正而言就像无意间捡到的一只猫,不见得有什么感情,只是单纯的负责任罢了。

      那些好意对于赵挽正来说只是理所当然,换谁来都一样,她自己都未必记得,但在沈命前十几年里,没有人比赵挽正对她还要好了。

      沈命忽然又有些难过,赵挽正这样一个在她眼里比谁都好的人,和她共处一室只是一个意外,以后如果分开,赵挽正可还会记得她否?

      直到许多年以后,沈命在心里问自己,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她变了,赵挽正也变了,沈命为什么从没有犹豫过,始终站在赵挽正身边?

      也许更早,在赵挽正给她擦伤药时,她就开始渴望,渴望见到赵挽正如果真正把一个人放在心里,会对那人有多好。

      “怎么了?”

      赵挽正低头看着她,眼中有极其浅淡的关切,更多的则是疑惑。沈命用手背拂去掉下来的眼泪,朝赵挽正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不可自抑地抽噎起来:“老大,你能不能给我取个名字?伍小五笑我是只鸭子。”

      “为了这个哭吗?”赵挽正眼中疑惑更甚,沈命听她少见的茫然表情,反倒觉得好笑,一下笑出声来。

      其实赵挽正一直没在意,也没明白沈命那天因什么而哭,她对于沈命这种心思堪称迟钝,所以后来她固执地认为沈命是个好面子,爱哭的姑娘。

      也算因祸得福,赵挽正后来对着沈命几乎没说过什么重话。

      “这种事,还是你自己取吧。”

      沈命心中疑惑,赵挽正把手中的书随手翻开一页:“你在里面选个字。”

      沈命凑过去看了一下,一眼就被其中一个吸引:“我喜欢这个。”

      “沈命。”赵挽正沉吟着,“还不错,为什么喜欢这个?”

      沈命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缩了缩肩膀道:“其他都是方方正正,规规矩矩的,就这个和别的长得不一样。”

      说罢,沈命就听到赵挽正低声笑起来。

      “你真的挺不一样的。”赵挽正支着下巴看她。

      “那当然嘛,也不看我现在是谁的学生了。”

      晚上其实很冷,沈命一开始还有些不敢贴赵挽正过近,赵挽正起身找了件厚袄把她裹住,揽着她的肩把沈命往自己身边一带,借着摇晃的火光,赵挽正专注盯着书,开始一句一句教沈命。

      “方才你指的那句,是‘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意思是……”

      赵挽正其实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但她很有耐心,每讲完一句,便去看沈命的反应。沈命一开始怕赵挽正嫌她笨,但赵挽正从不会露出鄙夷的神色,只是在难以解释的地方,露出些许苦恼的表情,好像不知怎么说才能让沈命领会。有时赵挽正会讲着讲着说到兴起,然后突然又翻出另一本书,指着某句话给沈命延展许多。

      所以,在赵挽正的一生里,沈命是她唯一的学生,对于沈命来说,她也是自己在乱世唯一的老师。那时的沈命还不知道,在之后的史书上,臣为君师的例子有很多,而她们是唯一一对以君为臣师的身份出现在历史上的开国君主和国家重臣。

      两人学到很晚,直到灯油燃尽,才警觉已经近三更天了,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沈命学得脑袋兴奋得不得了,起身时一个用力脑袋磕在赵挽正下巴上。

      “嘶——”沈命呲牙吸着冷气,却听赵挽正笑了声,一只手覆上她的额角,沈命能感受到赵挽正已经放轻了力道,可对她来说,那只手掌的温度似乎穿过了筋脉,厚实而可靠地抚平了她内心孤身流亡异地的不安。

      干脆也不添灯油,赵挽正牵着沈命的手,把她引到床边。

      “当心。”

      赵挽正的声音和之前一样冷淡,沈命如今却能从其中听出些柔和。两人躺下时,沈命朝赵挽正那里挤了挤,赵挽正那边总是比她要暖和。

      沈命脑子异常清醒,不自觉动来动去,赵挽正长臂一伸就把她揽在身前。这样一来两人贴的更近,赵挽正温暖的体温包饶在沈命周围,终于能让她静下心来,沉沉睡去。

      等沈命醒来的时候,赵挽正依然不在旁边。外面天色大亮,沈命赶紧起来洗漱干净,跑去找李大娘。

      “二丫来了。”李大娘干着活,扭头朝沈命笑。

      沈命抿着唇走到李大娘旁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老大给我取了个名字,我现在叫沈命啦。”

      李大娘看他们这些人像看自己孩子似的,笑呵呵打趣,怎么她之前还不太敢提赵挽正,现在已经一口一个老大了。

      “我早跟你说,挽正是个好孩子,小五也不错。”

      沈命笑着低下头。

      赵挽正昨夜告诉她可以带着书学习,闲的时候,她就拿起树枝当笔用,对着书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去模仿。

      直到李大娘又叫她去给伍小五送东西,沈命才应了一声,把书揣到怀里,跑着去找伍小五。

      他仍然在南门,咬着一根狗尾巴草,沈命把东西扔给他就打算走了,结果后颈的衣服被人从后拽住。

      “我说你怎么见着我就跑啊?”伍小五抱臂看着她,然后又放低了声音:“你跟老大说什么了?她怎么忽然不让我那么叫你?”

      沈命挑眉:“我才不告诉你,我可不像你这么闲。我还有事呢,先走了。”

      “诶诶诶”伍小五又绕过来,“沈命,是这个名是吧?小丫头片子还挺讲究,这个给你。”

      沈命接过那个陶壶,伍小五为人吊儿郎当,没个正行,就算沈命真心感谢她也总觉得说出口怪怪的。

      “多谢。”

      “我才懒得给你弄呢。”伍小五忽然伸手揉了把沈命的脑袋:“也不知道老大看上你哪点了,托我来这给你搞一个月羊奶,某个没良心的还骂我闲的没事干。”

      珃郡资源大多集中在南部,这边摊位、百姓都比北方多得多。伍小五像只苍蝇,黏在沈命旁边吹着牛,前方街上忽来一阵呼喊:“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伍小五眉头一锁,上前查看一番后,快步跑走了。沈命见情况不对,跟在他后面追了好久,才找到他和赵挽正。

      伍小五整日嬉皮笑脸,如今脸色沉重起来,看到沈命气喘吁吁跑进来,锤了下桌子:“想不到真被你说中了。”

      昨日进城的那队商贩,在郡内与人发生了争执。说起来是璠郡的人无礼,虽说讨价还价也正常,可那帮人非要米铺以半价卖给他们,珃郡的百姓本来就对他们不满,当然不应。

      双方争执不下,璠郡的人竟踢倒米缸,往上撒尿,末了指着珃郡围观的人,神色嚣张:“爷爷看得起你们,才愿意用半价来买,你们家的粮就算今天不卖给我们,迟早有一天还需要你们双手奉上,那时你白送给我,爷爷我也得考虑考虑收不收你们这卑贱边郡的烂东西!”

      这话一出,民愤皆起。就连看热闹的也看不过眼,把那帮璠郡商人按在地上痛打一顿,大家打红了眼,等到人气焰全无时,才有人大叫:“打死人啦!”

      门外又跑进来一个小兵,对赵挽正耳语了一番。

      赵挽正站起身,郡守尹达急召大小官员议事。

      直到夜深,赵挽正才回来,沈命和伍小五赶忙迎接:“老大,郡守怎么说?”

      那夜,尹达脸色惨白,看了一圈,没人敢说话。尹达抓起酒杯狠狠掷在地上:“废物,一群废物!给我把看守南门的士卒斩首示众!”

      一人躬身道:“璠郡可能不出几日就要发兵,如今人心惶惶,现在杀自己人,怕引起内乱。”

      尹达倾身一手抓握案沿,一手指着那人,咬牙笑道:“依你之见,任光砚如果率兵攻来,你可以率兵迎战?”

      那人惊愕抬头,长跪,不敢言。

      珃将邢磊提议:“末将可率兵迎战。”

      尹达又问:“胜算有几成啊?”

      邢磊沉默片刻,额角冒汗:“五成。”

      “哼”尹不俗冷笑一声,起身问:“邢将军说胜算有五成,那实际必不足三成。你倒是逞英雄了,战败死伤的人怎么办?侯爷又如何自处?”

      “那你说该如何?”

      “逮捕当日争执众人,杀之,送与任公。”

      “任光砚如果不肯罢休呢?不管怎样,经过此事,他和我们已经有了嫌隙。”

      “我们忍辱负重,稍增加赋税,每年多借给璠郡三千石米粮,可以平息怒火。”

      ……

      “哼!”伍小五奋力拔刀插在地下:“欺人太甚!他们璠郡率先挑衅,就冲他们说的那些话,依我看,把他们全都打死都不为过!现在就是死了一个人,我们反而还得低三下四去求和?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赵挽正此刻端坐着,手中有一把匕首,四指笼着刀柄,大拇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伍小五还在捶胸顿足:“老大,你去了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呀!”

      赵挽正招手让二人凑过来,低声说了几句,伍小五点点头,然后拨开房门出去了。

      沈命还在心神不宁,赵挽正已经神色自然,又取出一本书,让沈命坐下。

      “老大,如今就要打仗了,你不需要准备吗?”

      赵挽正看她:“准备什么?”

      如果说昨夜赵挽正正式开始教沈命书上的东西,那么今夜赵挽正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老师,她以超越沈命所认知的眼光教她别的东西。

      沈命无数次庆幸,她遇到赵挽正太早了,以致于赵挽正有耐心也刻意花时间来培养一个自己的下属。后来的赵挽正已经没有耐心手把手教一个人如何做事,所以在赵挽正晚年时许多人各怀鬼胎投靠赵挽正想要获取功名,又潦草落幕。

      而赵挽正早年教给沈命的东西,成为沈命日后安身立命,功成身退的资本。

      “如果你是一个大臣,知道一个正确的、益处无穷的计划,你会和君主说吗?”

      沈命道:“当然。”

      赵挽正继续问:“如果你猜到你的君主的想法,而这想法与你的不谋而合,并且是一个正确的建议,你会跟君主说吗?”

      沈命点点头:“当然。”

      “那么,恭喜你,你可能已经死了两次了。”

      “嗯?”沈命睁大眼。

      “你知道任光砚三月前,曾因谋士建议他攻打珃郡而杀人的事吗?”

      “所以他是因为别人猜中了他的心思,才暴怒,又正好借机迷惑尹达?”

      沈命汗毛肃立,这实在过于残忍。

      “谋事而已,无所谓残不残忍,只是任光砚短视,没有远谋,经过此事,怕是没人敢真心为他卖命。”

      沈命看向赵挽正的侧脸,那张青涩的脸透出超越她年龄的冷酷和成熟,这是一个先天的帝王。

      “现在你觉得我应该出言劝谏尹达吗?”

      沈命摇摇头。

      尹达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为他出谋划策他反而疑心会有人害他。况且赵挽正的身份微妙,尹达巴不得赵挽正滚蛋,又怎么会听信赵挽正的话。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沈命心头立刻浮上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让她背后一凉,她闭紧嘴巴不敢说话。

      “我不是任光砚。”赵挽正认真看着她。

      沈命垂下眼,吐露心中想法,缓慢但坚定:“杀尹达,取而代之。”

      赵挽正似乎并不意外她给出的答案:“我说过,你很聪明。”

      有些人的可悲之处在于,别人已经很早就推演出,不管哪条路他都是必死的结局,可他自己却浑然不知,甚至自己拼命往死亡的悬崖上狂奔,这样的人有很多,尹达是沈命见到的第一个。

      沈命在那一夜,朦胧意识到,她自己或许是一个天生的残忍的政客,而赵挽正,似乎比她还要更早察觉到这一点。

      赵挽正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人,综合赵挽正以后的表现来看,她天生就比较沉默,在别人以为她在发呆时,赵挽正内心却深不可测,她习惯默默观察,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算计。

      你坐在她对面,大部分时间,赵挽正都是不说话的,她在记住你的弱点,看穿你的特质,然后估计怎么去利用你,怎么去对付你。

      从绝大部分意义上来说,赵挽正看人很准,心思深沉,所以赵挽正就算看透了沈命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大可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但赵挽正又没有,她出乎意料又近乎真诚得向沈命这个相识未久的人袒露了她内心的想法:

      你看,我并不善良。

      你看,我很有心机甚至背信弃义。

      你怎么选?

      第二日,十月二十,尹达大怒。那日争执的百姓竟然悄无声息溜出城外,查无所踪。

      尹不俗给出一个解决方案:选十几名平民百姓,取项上人头献给任光砚。打人的是谁不重要,珃郡给出的态度很重要。

      一时间,郡内人人惶恐。许多人恨尹不俗恨得牙根痒,可尹不俗这个人精得很,出行身旁必定有四名以上甲士跟随。

      珃郡,像一只船底破了洞的船,百姓愤怒的江水已经逐渐灌溉上来,虽然无声无息,但船只在缓慢下沉,樵夫却浑然不觉。

      幸运的是,没有无关百姓因尹不俗这个无耻之徒的想法无辜被害——

      当日,信兵来报任光砚率一万五千人在曼野扎寨。尹达派去求和的使者被任光砚挥剑刺死,表示对珃郡滥杀他们百姓的事,忍无可忍。

      事已至此,尹达不想打也得打了。

      整个郡内在营军士五千人,尹达紧急召集郡内适龄男子,就这样,东拼西凑也只凑出来八千人。这么些要装备没装备,要素质没素质的散兵游勇,拿头打?

      邢磊为主帅,采用坚守不出战术。

      当天下午,任光砚率军攻汜县,邢磊大败,丢汜县,损兵二百一十人。

      第二日,十月二十一,复败,丢廊县。

      十月二十一,夜,再败,丢华闵县。

      尹达已经惶恐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他已经前后换了三个主将,一个比一个不中用,朝着珃郡将领发怒、打骂,但没人敢出战。

      在一众将领低下头时,一个角落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身影走出来。

      “愿请出战。”

      尹达探头想看清那个甚至没有座位坐,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人,身旁人告诉他,那人叫赵挽正。

      尹达脸憋得通红,这个时候已经穷途末路,他也不管什么老东家不老东家,拿着剑就要砍赵挽正:“我沦落至此,你也要侮辱我吗?”

      却被尹不俗拦住,尹不俗看到下方这个就算尹达拔剑,也面不改色的人,心里莫名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个人并不简单。

      所以他劝尹达让赵挽正去试一试。

      从某种意义上讲,尹不俗虽然坏,但比起尹达,要聪明一点。但从后面他的一系列判断来看,他也只比尹达这个举世无双的蠢货聪明那么一点而已。

      不论什么时代,似乎都可能有军事天才横空出世,他们似乎不需要实战经验,天生就属于战场。赵挽正就是这么一个人。

      无可否认,她极具领袖气质,各项综合实力都过硬,但就连赵挽正本人也认为,她的军事素养要更远高于其他能力。

      所以,在赵挽正早期,她大部分靠着自己的军事能力,不断打仗才站稳脚跟。直到几个月后,那个前后再数几朝都无人可与她争辉的帅才出现,才分担走赵挽正的军事压力,让她能放开手脚,全方面发展赵氏集团。

      当然,这是后话,对于现在的赵挽正来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譬如力荐她尝试率兵的尹不俗,他望着那人离开的坚定的背影,忽然摸了下脖子,总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猛兽盯上。

      一定是错觉,尹不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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