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终极版）》轻萤流转君

64、第 64 章

　　六十四
　　推开门，便看见了那个人。
　　那种感觉十分奇特，明明才几个时辰没见，却仿佛已然轮回了一世。
　　他就站在那里，见了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慢慢走来，一步，一步，却不说话，只有嘴唇细微的颤动。
　　我也说不出话，脑中一片空白，唯有瞪大了眼睛，注视着他的方向。
　　他身上的衣衫已经重新换过，除去了血污，发髻也被梳理整齐，眼眶却深陷进去，泛着黑青，那样憔悴……每一处细节都在眼中被放大，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心底似有无数个念头同时冒了出来，又有无数句话想要同时开口，然而，还来不及分辨，脚步已经如同被什么牵引似的，经不住向前移动起来。
　　我同他之间的距离慢慢缩短。
　　他朝我伸出手，离得这么近，只要再一步便能投入那个怀抱。
　　然而，下一刻，我却停了下来。
　　我终于想起来了。
　　他是江韶岑。
　　是那个江韶岑啊……
　　纵然裴煊鹏可以放下过去那些事情，但其他人呢？
　　比如翩虹……她可会忘却当日的那些伤害，可会笑着听他说上一句对不起？
　　胸口剧烈地疼痛，有道深不见底的伤口就横梗在那里，无法消融，似要伴随我的一生，时时刻刻提醒我这段过往的经历，以及自己所付出的代价。
　　我突然觉得很害怕。
　　接下去应该怎么办？
　　他要对我说什么，我又该对他说些什么？
　　……其实，该说的不是都说了么？
　　那时他问我，若有来世，你可愿意爱我？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他早该知道的，今生尚且如此，又何谈来世？
　　爱这个词太过沉重，爱一个人太过痛苦。
　　我们两个却总是这样，互相伤害，循环往复。在一次又一次的相斗之中，卷进了太多人，也伤害了太多人，还有家庭，故土，甚至是整个国家……然而，谁又能保证现在这个就是终点，便是尽头？
　　他凝视着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脸上的表情渐渐归于平静，他似乎想说什么，几次张嘴，却都没有出口。
　　直过了许久，才颓唐地苦笑了，哑着嗓子道了一声：“走吧。”
　　我这才发现，旁边还站了一个不认识的人，看衣着打扮，应该是摩尼教教徒。
　　“跟我来。”他低声道。我和江韶岑立刻跟着他走了出去，一路上都没有人阻拦，很快，他便带着我们穿过官邸的边门，来到街道上。
　　“大人在前面的客栈里备了马匹，你们好自为之。”说着，他就退回去合上了边门。
　　外面还下着冻雨，雨丝细密，落在身上，带着彻骨的寒。
　　江韶岑让我站在屋檐下，自己去客栈的马厩牵马。
　　我便站着，茫然地看着雨水从房檐上滴落的轨迹，只觉得生与死的界限是这样的不可思议，命运的转折如此突兀，我还什么都没有想好，选择便已迫在眉睫，从今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与眼前这个人又应该如何继续？
　　脑中混乱不堪，太阳穴隐隐作痛，然而，还什么都没有想出来，一抬头，便看见江韶岑远远地朝这里走来。
　　——在他手里牵着两匹马。
　　马有两匹。两匹马。
　　沈君桓想的真是周全。一个朝南，一个往北，多好……就像代我做出了那道选择题，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
　　我苦涩的勾起嘴角。
　　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或许，不见面更好……
　　不见面，便不会互相憎恨。不见面，便不会互相伤害。
　　我牢牢地注视着那个人牵马走来，目不转睛。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好好的看着，把这画面烙印进心底的最深处，埋葬。
　　然而，江韶岑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个疯疯癫癫、衣衫褴褛的女子拦住了他，像在问路。
　　雨水氤氲，我又离得太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那身形一僵，像是目睹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下一刻，那个疯癫女子便撞上他，尖锐的大笑着，跑了。
　　江韶岑的身体弓了起来，那姿势如同一朵鲜花枯萎凋零的过程。
　　慢慢的。
　　慢慢的。
　　却无可逆转的，萎缩下去。
　　直到整个人都扭曲成了一团，倒了下去。
　　他倒下的那个瞬间，我的世界也变得很慢，很慢，一切声音都被拖长，一切动作都被模糊，什么都来不及做，什么都来不及想，甚至忘却了呼吸，只是僵硬地站着，见证那一抹鲜红在他灰色的衣衫上，一点，一点，缓缓绽放。
　　如此艳丽，触目惊心。
　　就像暗夜中赤红的曼珠沙华，绝美之中带着摄人心魄的死亡气息。
　　我不由自主的迈动步伐，如同被这画面吸引一般，朝着那个方向移动。一步，又一步，逐渐地靠近，可腿脚却没有知觉，如同漂浮在半空之中。
　　雨水飞溅，划出透明的弧线，两匹马在他身旁仰起头，似在嘶鸣。
　　我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那个人就倒在那里，多么安静。世间的一切喧嚣，都仿佛随着他的倒地而湮灭。
　　寒冷的雨水迎面扑来，打上脸颊，使我猛然回神。我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刹那间，如同号令一般，无法言喻的感觉从心里涌出来，肆意膨胀，排山倒海一般挤压着身体，似要撑破胸膛，迸发而出。
　　江韶岑！江韶岑！！江韶岑——！！
　　我开始奔跑，跌跌撞撞地朝向那个地方，可没跑几步便滑倒在地上，水花飞溅，满身泥泞。
　　雨势滂沱，地上湿滑，泥水浸透了衣衫，厚重不已，爬起来，没跑几步又倒下去，再爬，再倒，就好像身体里再也蓄不住一点力气。
　　手臂被尖锐的石子划破，雨水顺着脸颊灌进嘴里，带着泥土的气味，和铁锈般的咸腥。
　　他就躺在那里，脸颊冰冷，双目紧闭。
　　我张开嘴，想要呼喊他的名字，却喊不出声音。
　　江韶岑，江韶岑，江韶岑……
　　就在刚才，他还站在我的面前，距离我这么近，只要再一步便能碰到，可现在，无论如何蹬开双腿，挥动手臂，却始终那么遥不可及。
　　若我那时不曾犹豫？若我那时不曾害怕？是不是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个结局？
　　同样的错误，一次又一次的发生，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要等到失去，才想到后悔，想到珍惜？！
　　我终于扑倒在他面前，摇晃着他的身躯，断续的气流穿过喉咙，发出支离破碎的呐喊，如同野兽的哀嚎一般。
　　江韶岑！
　　睁开眼！
　　难道你就甘心放下这里的一切么？
　　难道你不要听我心底的那句话么？
　　求求你，睁开眼。
　　睁开眼——！！
　　猛然间，他的眉头皱了一下，缓缓睁开双眼。他看着我，说：“好痛。”
　　我却只会贴着他的头，止不住地哭。

作者有话说

　　正篇还是凑足65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