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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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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夜已深,我却一路狂奔,脑中盘旋着各种问题,要找江韶岑一一问个究竟。
如果说不公布粮荒的消息是为了稳定民心,那么为什么连我也瞒着?
这么大批的官粮是在戒严中丢失的,还是一开始便没有运到?
若是一开始就有问题为什么不说,偏要拖到情况危急,他就不知道谎言终有一天会被拆穿?如果没有官粮,他又怎么可以这样大肆放粮?就算今日勉强渡过危机,那么明天呢,后天呢?一旦断炊,睦州百姓又将如何维系?!
我赶到江韶岑的官邸,整栋房子没有点灯,里面空空荡荡,竟没有一个下人在。
这么晚了,人都到哪里去了?
我带着疑惑穿过黑暗的走廊,发现对面的书房里还亮着灯,忙推门进去,可还是不见江韶岑的踪影。
难道说发生了什么?
我思量片刻,决定上其他地方瞧瞧。
就在这时,忽然注意到书案上放着一只狭长的锦盒,我记得这只盒子,因为无论江韶岑的书房里积了多少灰,唯有这样东西总是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里面到底放了什么,让他这样爱惜?
我忍不住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却硬是愣住了。
里面放着一幅字,如壮士拔剑,狂傲洒脱,神采动人,字面却十分温和,恬静。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这是怀素狂草,我的字迹,这样的句子我只写过两次,一次以千两的价格卖给了沈君桓,还有一次写完便当众撕了去,那么这一幅又是什么?
我仔细分辨,才发现卷轴表面有细小的裂纹,竟是被重新拼合好后再裱上去的。
原来,正是那日被我撕毁的那幅字。
然而,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弄回来修补?为什么小心翼翼的收藏?
我的思绪有些零乱,恍惚间,想起那年我沾着酒水写下灯谜的答案时,他的喃喃自语:“怀素狂草……”
那个时候,他望着桌面上的字,发着呆,声音有些疲惫,是和我一样想到了从前么?
我猛然间清醒过来。
裴煊鹏,有什么好想的!江韶岑这人阴险狡诈,鬼才知道他留着这幅字要干嘛!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他问清官粮的事情!
我忙不迭的把卷轴塞回锦盒里,动作有些粗暴,甚至愤怒,似乎下一刻那东西便会灼伤双手一样。
也许是越急越容易出岔子,我把锦盒扔回案头,刚转身,衣袖却被笔架勾住,扫过案头,“啪啦啦”带落了不少东西。
我苦笑,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可还不及细想,便看见一只布袋躺在脚边,从里面露出半截佛珠来,色彩斑斓而剔透,似由七彩玛瑙雕琢而成。
心猛地揪了一下。
我瞪大了眼睛,慌忙捡起来察看。
没有错!
就是这串佛珠!
这是我娘不离身的东西——!!
我托着手里的东西,指尖不觉微微颤抖。
这串佛珠由我爹当年从五台山的高僧那里求得,伴了我娘几十年,从不离身,那一天我送她前往青溪,东西还分明在她手中,却怎么会到了江韶岑手里?
我还清晰地记得,娘走后的那段日子里我曾产生过怀疑,抓着江韶岑的衣襟质问我娘在不在他手里,而他说不在。
他明明说过不在!
明明说过!
猛然间,我如同被惊醒了一般,哑然失笑。
裴煊鹏,你竟然信了江韶岑的话,你怎么会信他的话?你难道忘记了,他是如何阴险卑鄙?你若不是被他的表象蒙蔽,又怎么会家破人亡、屈辱受尽?
他为了设计你,一直都在欺骗,直到露出真面目,但谁又能保证这就是最后的骗局?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你又怎么会这么傻,到现在还认不清他的险恶用心?
他说城中还有官粮,你就以为不要紧了?
他说你娘不在他手里,你就觉得可以安心了?
我自嘲的大笑,内心无比绝望,绝望于这些可耻的谎言,更绝望于一次又一次被谎言欺骗的自己。
背后传来脚步声,我听出那是江韶岑的脚步,反手把佛珠收进袖口里,缓缓回过头去。他就站在门口,身上背着一个包袱,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他凝视着我,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找了你许久,原来在这里。”
我站起身,冷冷的问:“什么事?”
“跟我来。”他说,“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来了便知道了。”
我居然没有再问下去,站起身,跟着他走了出去,我表现得这样平静,就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一路上,江韶岑都没有点灯,他在黑暗中穿行,我不知他去向何方,却任由他带我前行。
脑子里装着太多的片断需要整理,而我现在只剩下思考的气力。
那佛珠我娘从不离身,却出现在江韶岑的手里,说明他一定早就查到了我娘的下落。
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始终保持沉默?
我害他失去了高升两浙转运使的机会,他大可以用娘的事情来报复我,要挟我,就像他过去一直做的那样。
可他却没有这么做。
不但如此,还骗我说我娘不在他手中。
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如此遮遮掩掩?
倏地,一个恐怖至极的念头硬生生刺进心里。
我如同被击中了一般,停下脚步,僵立在原地。
冰冷的汗水渗出来洇湿了手心,心脏不规则的颤动,似要挤迫胸膛。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
不是他不要挟,而是不能要挟。
——我娘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