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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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我在士兵们的脸上看到了动摇。
东南百姓受压榨之苦久矣，这几年他们因花石之害而越发窘困，原本就对朝廷心怀不满，现在，沈君桓前来策反，不仅痛斥朝廷昏庸无能，还鼓吹什么“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自然博得了众人的好感。
我意识到不能再让他说下去，忙叫来一队弓箭手，特意叮嘱：“吓退即可，不要伤到后面的百姓。”
队长点点头，拉开弓箭，瞄准沈君桓射了出去。
沈君桓见状，不慌不忙朝后仰去，轻松避了开去，那身法如此曼妙，让所有人都看呆了。
我轻咳一声，提醒队长回神，他这才面露窘色，拉弓再射。
这一次沈君桓竟单手抓住了箭簇，轻巧得好似随手逮了只飞虫。
我居高临下，见他在城楼下淡淡的笑着，心头升起一阵无名之火，正要叫弓箭手们继续射，他却忽然掉转马头，带着百姓们迅速撤离。
我有些莫名，直到他走了才明白用意。
原来，人虽走了，吃食却留在原地。
这显然是个圈套，可士兵们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聚焦在那里。
“不准看！违令者以军法处置！”我大声命令，很快却又后悔。
这些人有什么错？
他们只是太饥饿，太彷徨。
其实在这座围城里头谁又不是如此？
这些日子我自己便时常怀疑朝廷已经将睦州抛弃，若非如此，又怎么会任由我们困守月余？然而，现在除了相信朝廷还有什么办法？
“不要做傻事，那是摩尼教的策反奸计。援军就快到了，只要援军到了，一切都会好的！”
我努力鼓舞士气，也鼓舞我自己，但却没有一个人回应。
这天晚上，三更已过，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却放心不下，四处巡查。由于连日的饥饿困顿作祟，加上白天沈君桓的举动催化了这种绝望，使得晚上吃饭的时候许多人都黑沉着一张脸，江韶岑叫我加强警备，今夜恐怕会有异动。
走到城西暗门水路附近时，我突然瞥见有人影一闪而过。
“站住！这么晚了要上哪里去！”
那人听我呵斥，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朝暗渠飞奔起来，我忙吩咐手下去追，就这样在夜色里展开了追逐。
过了约摸一刻钟的功夫，手下押着那人回来了，他浑身湿漉漉的，原来是纵身跳进了暗渠里。这条暗渠通向城西水门，没于水面之下入口处的金属栅栏其实并非固定浇注，而是可以开启，前些日子，江韶岑正是利用这条水道才顺利逃得一命。
看来，眼前这个落水狗一般狼狈的家伙八成是想通过水门逃出城去。
只是，这个设计唯有府衙内部人员才能知晓，这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又看了看这个人，见他的穿着是一般平民百姓，可总觉得身形叫人眼熟，于是我吩咐手下提过灯来照了个仔细，不看不知道，一看，不禁惊讶。
“你是……赵庭？”
他瞥了我一眼，眼中充满憎恶。
我便知道，果然是他，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上了个熟人。
这赵庭是司理院中小吏，也是江韶岑的表兄，我和他素来不对脾胃，一晃几年没见了，再见便是如此场面。
我大约已经猜到他入暗渠的目的，却还是问：“你上这儿干嘛？”
他不说话。
手下却递给我一封信：“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我拆开一看，竟是睦州城防的地图。
“你要投敌？！”
这人明明是个官差，却置睦州百姓生死于不顾，简直无耻至极！
我不禁动怒，撕了地图掷到他脸上：“你身为官差却通敌叛国，理应罪加一等！”
他却忽然大声叫嚷起来：“什么罪加一等，裴煊鹏，你少装模作样，我不过是个小吏，和你们这些当官的差了十万八千里！别以为我不知道，摩尼教虽然恨你们这些当官的，恨不得抽筋扒皮斩尽杀绝，可对普通百姓却好得很，人人都有饱饭吃，人人都有田地种，全不像你们诋毁的那样！你们这些人为了保全自己，却宁可打仗，死了多少人！现在知道打不过，就不开城门，也不让大家吃饱饭，是要更多人死在这里么？！就因为你们自己逃不出去，居然也不准别人逃，是要拉所有人一起陪葬么？！”
“住嘴！”我喝道，吩咐手下立刻堵住这人的嘴巴。
然而，他却抢先一步，挣扎着放开喉咙用力嘶喊了起来。
“大家听着，其实米仓早就空了，根本没有那么多官粮在！他们一直在骗我们，把我们耍得团团转，为的是要我们陪葬！”
我忙指挥几个差役，七手八脚地把他按住，好容易堵上了嘴。
可是，一抬头，却看到周围有百姓慢慢聚集起来。
月光无力，我看不分明，只看到层层叠叠的轮廓，黑压压的，他们慢慢围过来，眼睛里闪着光，仿佛要吃人似的，看得我心里直发怵。
“真的么？”
他们问。
“他说的是真的么？”
“真的没有官粮么？”
“真的是在骗人么？”
我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周身仿佛被莫名的恐惧攫住，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他们却在逐渐逼近。
黑暗中，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带头喊了一句：“我饿，我要吃饭！”那声音里带着哭腔。
很快，其他孩子也跟着叫了起来。
然后，成人们也开始了。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在喊叫，这声音越来越响，正如他们的情绪越来越激烈，徘徊在失控的边缘。我可以从那声音里听出，他们内心的愤怒和渴望正随着这一声声咆哮倾泻而出，稍有差池，这种感情就会化作洪流将整个睦州城吞噬，而我也将葬身其中。
眼看局势就要控制不住。
突然间，只听得一声爆裂般的声响。
下一刻，流光溢彩的焰火照亮了夜空。
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喊，不自觉的抬头望去。
江韶岑就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觉得他似乎皱着眉头，像在下很大的决心。
然后，他用尽全力喊出两个字：
“开、仓——！”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 4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