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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四十
      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一切又仿佛回到了从前。
      在裴府华丽的大院中,我在前面跑,爹爹在后面举着鸡毛掸子追,一面追,一面怒骂:“你这个孽子!孽子!”
      他虽骂得厉害,我却笑得十分开心,常常跑个几步便停下来,回头扮个鬼脸,看他老人家急得跳脚的样子,心里便又是一阵高兴。
      可跑着跑着,忽然之间,他便不见了。
      我到处找,到处找,却哪里都找不到。
      我以为没关系的,他一定是骗我的,一定是偷偷躲起来了,等我一着急,他就会大笑着现身。
      可走过去,却只看到了白色的灵堂。
      我终于想起来了。
      爹爹已经不在了。
      他死在了山崖下,死在了江韶岑的阴谋之中。
      我明明说过的,要让江韶岑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要让他永无翻身之期!
      这血海深仇,怎么可以忘记?!
      胸口突然一阵剧痛,如被烧红的钢针硬生生刺入一般。
      疼到极致时,我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江韶岑躺在我身侧,呼吸均匀。
      空气中有一种沁人的幽香,我的头有些重,之前的记忆有些模糊,记不清自己后来到底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心里一阵恐慌。
      记忆的最末端,是一阵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曼陀罗花香,也许是这香气让人乱了性。
      一想到这点,我急忙屏住呼吸,悄声下床。
      ——绝不能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腿脚有些发抖,腰间使不上力气,我匆匆穿了衣服,扶着墙站起来,在黑暗中慢慢前行。
      好容易摸到书房,按着记忆中的样子,搜寻那块中空的地砖,幸好皇天不负苦心人,费了一番周折后,我终于摸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我把账本塞进怀中,摸黑出门,走廊上终于有了些光亮,我便借着灯光,掏出账本核对了一下。
      没有错,就是这个。
      然后,趁守卫们不注意,溜出官邸。

      天亮后,我按照之前的约定,将检举信笺连同各种证据一并交到了监察御史的手中。
      这些材料我收集了足足今年,今天终于得见天日。
      检举信很长,主要罗列了江韶岑的四大罪状。
      第一罪:江韶岑早在任职判官期间破获“花石纲被劫”一案时,就依靠欺瞒朝廷,以抓获的流寇冒充摩尼教暴民,由此爬上知州之职。
      第二罪:他纵容手下的贪官污吏鱼肉乡里,擅自修改律例,法外施刑,将那些破坏贡品却罪不当罚的无辜百姓全数抓入狱中。
      第三罪:他为求加官进爵,不惜拆桥凿城,运送太湖石进京,致使睦州水灾、饥荒接踵而至,民不聊生。
      第四罪:他上任伊始,就指使手下人承接大小工程,趁机截留亏空公款,供自己挥霍享用。
      其中证据不胜枚举,如此恶贼不除,睦州民愤难平!
      御史看完,神情严肃,他让我放心,说定会向圣上禀明,查个水落石出,为百姓主持公道。

      别过御史,回到官舍,在那里,十三果然没有失信,已经带着我娘等着了。
      我们母子二人时隔多年终于相逢,忍不住热泪盈眶。
      几年未见,娘瘦了许多,两鬓几近花白,让我看了不住的哽咽,她见了我也是紧紧抱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几年你过得可好?”
      “好。”
      “你呢?”
      “也好。”
      我心中有太多的话想要倾诉,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何况时间有限,江韶岑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现我娘逃跑、账簿失踪,睦州绝不是久留之地,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影踪。
      我唤来十三。
      “事不宜迟,你赶快带着我娘出发。”
      “去哪里?”
      “青溪。”
      他有些意外。
      “我们不是刚从青溪回来么?”
      “所以江韶岑想不到你们会回去。”
      我从青溪县志中得知,当地内地形复杂,盘根错节,是个藏人的好地方,而十三是青溪人,对当地相当了解,躲在那里,一来江韶岑想不到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会再回去,二来也利于事成后我与娘尽快会和。
      相信检举如果顺利,三个月内就能有个了结,只要十三能带着我娘顺利躲过这段日子,一切就都好办了。
      “还有,这一次你们不要从陆路走,就坐之前雇来的船只出城,行至浙西后上岸,偷偷进入青溪县内,找个地方躲藏。让那条船继续开往东京,用以迷惑追兵的注意。”
      十三听后,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我正在安排,娘忽然拉了我的手。
      “煊鹏,你为什么不一起走?”
      “孩儿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结束了就立刻赶来。”
      她的脸色变了,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答应我,不要报仇。”
      我一惊。
      她竟然知道我要报仇?!
      除了报仇,她还知道些什么?知道多少?又是如何知道的?
      是江韶岑告诉她的,还是十三,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那么,我那些残忍的遭遇呢,那些屈辱的烙印呢,莫非她也知道了?!
      我的身体因羞耻和憎恶而微微颤抖,娘却缓缓道:“煊鹏,不要再计较了,那些契据都是真的,你爹是心甘情愿把产业给他的。”
      原来她说的是沈君桓。
      我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平静下来,然后,看着娘的眼睛。
      “为什么?”
      娘沉默了下去,心虚的移开视线,她果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就因为他与我血脉相连,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
      她闻言,吃了一惊,几次张开嘴,似乎想要辩白什么,却总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让十三找来马车,三人一起坐了上去,前往渡口。
      “娘,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抓着她的手,询问过去的事情。
      “一切都是冤孽。”
      她叹了口气。
      “你爹曾对我说过,他年轻时爱过一个女子,她姓沈,人很聪明,长得也美,你爹想要娶她,却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因为沈姑娘是个摩尼教教徒。”
      她的话让我立刻想起了那个记忆中的绿衣女子。
      “那个时候,正好是二十多年前,哲宗皇帝宣布严禁摩尼教的时候,那些教徒如同过街老鼠般,被官府四处追捕,你爹知道爹娘反对这桩亲事,冲动之下便先斩后奏,私定终生。你爷爷奶奶知道后,勃然大怒,坚决反对两人的婚事,把你爹关了起来,说只要他不写休书取消这个荒唐的婚约,就别想走出去一步;而你爹的脾气也很倔强,扬言说爹娘如果一日不承认沈姑娘的名分,他就一日不再进食。”
      我问:“后来发生什么了?”
      娘转过头,望向窗外,继续道:“后来,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沈姑娘却失踪了。你爹为了追寻她的行踪,离开了睦州,几个月后才伤心欲绝的回来,说她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
      我忍不住打断娘的话。
      那位沈姑娘明明就是沈君桓的母亲,那个绿衣女子,这时我爹娘还没有成亲,我还没有出生,更没有遇上那些歹人,若她这时就死了,后来救了我的人又会是谁?
      娘却回过头,看着我,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个中缘由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我看得出,你爹没有撒谎。”
      她说得斩钉截铁,我也不好反驳,心里却不相信。
      就在这时,一旁的十三忽然插了一句。
      “也许是假死?”
      我心里顿时被点通了。
      不错,极有可能就是假死。
      张仵作说曼陀罗花汁液可使人假死,说不定那女子就是用了类似的东西。
      然而,她既然与我爹两个人情投意合,又为什么在我爹与家里抗争的时候突然失踪,还要欺瞒追寻而至的爹爹,故意传出死讯呢?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想不通,无意识的搓着手指,听娘继续说下去。
      “沈姑娘死后,你爹为她守丧三年。三年后,我们两个奉父母之命成亲,有了你。你满月时抓阄,一抓便抓到了笔,你爹脸上这才有了些笑颜,大家都说我们家会出个文曲星,后来又来了个相士为你相面,说了那个预言,你爹这才把心思转到了你身上,一心一意希望你能成才。”
      我听她说起当年,心中泛起无限苦涩。
      爹的期望我一直都很清楚,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却不愿意由他代替自己选择人生的方向,所以总是叛逆着,一次又一次,故意让他失望。
      娘见我神情低落,便不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
      我想起一件事情:“我五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绑架我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垂下眼睛,回想了片刻。
      “那年你爹外出采办货物,我心里莫名的不安,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就在这时,忽然有个绿衣女子来找我,自称是你爹的朋友,她问我你在哪里,我这才发现你不见了踪影,到处寻找,可怎么找都找不到,眼皮跳得厉害,心里害怕极了。她安慰我说没事的,一定会找到你,安然无恙的带回来。”
      我娘说着,似乎想起了当日的情形,有些不安抓住了我的手。
      “那天晚上,她果真把你安全的送了回来,我这才知道,那些歹人要如何害你。我感谢这位姑娘的大恩,便问她要如何报答?她却只是笑着说——”
      她的话突然被马车的一阵颠簸打断,十三撩开窗帘,探头问了下车夫情况,转回来,说前面拦了关卡,正在盘查,看有没有窝藏正在通缉的摩尼教暴民。我心觉不妙,那些官差都认识我,如果查到这里,不就走漏了消息?
      “娘,我先走了,你好好保重,三个月后,我来青溪找你。”
      我摸出怀中的银票,一部分交给她,一部分放到十三手里:“好好照顾我娘。”
      他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枚小小的印章,交到我的手里。
      “你看到这个记号,便可以打听我们的消息。”
      我把东西揣进怀中,叫车夫停下。
      推开车门正要下去,娘还是拉住了我的手。
      “煊鹏,君桓那孩子的事……”
      我轻轻覆上她的手,道:“放心吧,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我说的是实话,我虽怨他恨他,无法原谅他过往的行径,但他毕竟是我的兄长,我爹的儿子,他的母亲曾经救过我的性命,面对这样一个与我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又让我如何下手?
      何况,比其他,还有一个真正的罪魁祸首。
      ——江韶岑。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的背叛裴煊鹏都可以当作过眼云烟,那么,唯有江韶岑的所作所为,我到死也不会放过!
      我娘听我说不再向沈君桓寻仇,稍稍松了口气,可想想不放心,从手上解下我爹给她的那串七彩玛瑙佛珠,塞到我的手里。
      “这是娘不离身的东西,给你保个平安。”
      我却把东西放回娘的掌心里,轻轻合上她的五指。
      “娘,你自己好好留着,你没事我才能安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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