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葬礼之后》川无砚

18、店铺

　　赵国亮在父亲摊位上当帮工，老老实实地干了一整个夏天。正当他以为还得干一段时间才能单飞时，却没想到转折来得比预想中快得多。

　　本就有着一个机灵脑子，再加上能说会道的巧嘴和眉清目秀的好皮相，赵国亮在乡镇集示上很是打眼。沿街路过的老人提着重物，哪怕素不相识，他也会上前搀扶或者搭把手；顾客需要帮忙拿东西的，没有等开口，他早已主动帮忙拎东西；另外，哪怕时相邻的几个摊位老板，只要有想找人搭个手，他已经很有眼力劲儿开干起来。

　　久而久之，这条街上的人提起赵家小子，没有不夸的。

　　“老赵啊，你这儿子是块做生意的料，你看他才来多久，这门道摸的一清二楚！”
　　“就是，人看着白白净净的俊小伙儿，没想到挺踏实能干！”
　　“老赵啊，你何不再租个摊子，让你儿子单独干一个，我看他能行“
　　.......

　　听着邻摊老板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再看看儿子确实比刚回来时沉稳踏实了许多，赵兴强心里那点疑虑也渐渐消散了。当初儿子说什么要开服装店，他只当是年轻人好高骛远、随口搪塞。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他自己守着这小小的烟草杂货摊，也是摸爬滚打十几年，才攒下这些熟客。本意是想让儿子跟着自己吃吃苦，磨磨他那浮躁的性子，挫挫锐气，没成想这小子还真咬牙坚持了下来，甚至显露出几分天赋。

　　赵国亮确实有点做生意的料子。从不扭扭捏捏，放得下身段，一口一个“叔”、“婶”、“哥”、“姐”，叫得亲热又自然。顾客来了，他能察言观色，几句话就能哄得人心花怒放，把东西夸得天花乱坠，让人心甘情愿掏钱。

　　这份拉得下脸面、讨得了欢心的本事，让赵兴强暗自惊讶。

　　赵兴强再三思索，决定还是让他自己闯一闯，十八岁的小伙子总得找点自己的事情做，不然真就成了闲散懒人，最终成了废人一个。他盘算着，得跟杨红翠商量商量，看家里能凑出多少钱，拿出来资助他搞下铺面，还有前期的进货费用等等。

　　“我这边有两千块钱，是智民每个月攒两百打给我，我存下来来的。你看够吗？”杨红翠说道，有些心急，生怕不够怎么办。

　　赵兴强摇摇头，这显然是不够的，只能借钱了：“我再去找老二借三千块钱。上次他给我打电话说他们在新疆干得还不错。”

　　一听要向老二借钱，杨红翠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去年过年时和老二媳妇因为菜地边界吵得不可开交的情景又浮上心头。“老二肯借，那老二媳妇儿能答应？下次回来肯定少不了在我面前东拉西扯。上次那点破事，她能念叨一辈子！”

　　“还不是怪你！牙尖嘴碎的！”赵兴强一听就上火，“平时让你少说两句，你偏不听！老二媳妇说话是冲，你左耳进右耳出不就完了？非得跟她争个高下？这钱是我跟老二借，又不是跟她借！”他看着自己这个心眼不坏、偏偏嘴上不饶人、没理也要争三分的媳妇，再看看同样不是善茬的老二媳妇，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头疼得很。

　　沉默了一会儿，赵兴强想起另一桩事：“对了，老二上次不是说想回老家盖房吗？老二媳妇儿看上的那块地离咱家有点远，老二想挨着咱们老屋，就在我们背后那边……我想着，要不……就把那块地给老二吧。”

　　思来想去，赵兴强觉得只有拿地换钱是最好的。毕竟万一赵国亮生意没做起来，老二这钱一时半会儿肯定是还不上的。老二家也有三孩子，都在读书，也不容易。

　　杨红翠默许了这种做法，虽然心里舍不得背后那块地，平时种菜那么方便，想吃点啥顺手的事情。可一想到老二媳妇可能拿着借钱的事天天在她面前说道，还不如拿地换钱。她自己心里还是有点傲气的，但为了她宝贝儿子做生意，那块地舍了便舍了吧。

　　就这样，赵国亮揣着父母用一块好地和多年积蓄凑出的五千块“巨款”，在乡镇中学附近、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租下了一个门面。简单打扫粉刷后，看着空荡荡的铺子，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下一步，就是去市区进货！

　　他首先想到的是吴孟霖。许耀刚在前几天去上海投奔亲戚了，临行前还豪气地说：“亮哥，混不下去就来上海找我！” 而吴孟霖则听从了他父亲“荒年饿不死手艺人”的劝告，去了市里一家老字号川菜馆，正从学徒做起，苦练厨艺。接到赵国亮的电话，吴孟霖特意请了一天假，打算带他去市区的服装批发市场转转，打听各个渠道。

　　当天，赵国亮被吴孟霖带到他那拥挤逼仄的员工宿舍。推开门，哟嚯，好家伙！一股汗味和袜子臭味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小小的房间挤了四张上下铺，脏衣服、饭盒、杂物堆得到处都是，几乎无处下脚。

　　吴孟霖赶紧把开门右边下铺上的脏衣服收起来，放在旁边的口袋里，“你这几天将就着跟我挤挤，原本宿舍不能带其他人一起住的。这里的兄弟跟我们都是老乡，所以大家人不错，不会跟老板说。”

　　赵国亮看着这环境，再看看吴孟霖明显粗糙了不少的手和黑眼圈，哪里还有高中时互相打趣的心思。生活不易，兄弟能给自己找个地儿住，已是情谊。“谢了兄弟！” 他拍拍吴孟霖的肩膀，“那你对市区熟吗？下午就靠你带路了。”

　　两人在宿舍煮了面条，吃后便迅速出门。

　　当赵国亮踏入市区最大的地下服装批发市场“九龙时尚潮流”时，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整个负一层望不到头，密密麻麻全是摊位！各色服装像瀑布一样从架子上倾泻下来，款式很新潮、种类特别多，远超他的想象。县城那些小摊子和这里比起来，简直是井底之蛙。

　　赵国亮目标很明确，他想要港式明星那种穿搭，这也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他仔细扫视着，很快锁定了几家风格对路的店铺，记下位置，准备货比三家。

　　“亮哥，” 吴孟霖看着好友专注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我嘴笨，在穿衣打扮这块我没有你有品味。不过……我是这么想的，除了这些年轻人喜欢的，你是不是也得看看老年人和小孩的款式？毕竟在咱老家哪有这么多年轻人？” 他说得很实在。

　　“嗯，这个我想过。” 赵国亮点点头，显然早有盘算，“镇上那几家老店，卖的都是些很老旧的款式，又土又贵。年轻人想买点新潮的衣服，还得跑县城，很麻烦！我就想做镇上第一家年轻人喜欢的店，整点差异。至于老人……” 他顿了顿，“你看我爸妈，一年到头能买几件新衣服？节省得很。不过小孩儿这块你说得对，爹妈都舍得给孩子花钱，这块可以看看。”

　　“行，你有主意就好。” 吴孟霖憨厚地笑笑，还是坚持了一下，“不过老人过年总得穿件新衣服吧？要是款式好看点、料子舒服点，不可能没得人买。我觉得还是要齐全一点。”

　　“有道理！” 赵国亮从善如流，“走，我们再转转，多看看心里才有底。”

　　赵国亮决定在市里多待几天，把整个市场摸的再熟悉一些。吴孟霖没假了，必须回餐馆颠勺了。接下来的日子，赵国亮就一个人泡在负一楼，一家家看，一家家聊，跟精明的老板们讨价还价，打听行情，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价格、款式和供货商的底细。

　　一周后，赵国亮终于选定了两家他认为最靠谱、性价比最高的供应商。他精心挑选了一批主打年轻潮流、兼顾少量童装和老人款式的开业货品，塞满了几个鼓鼓囊囊的大编织袋。吴孟霖特意请了半下午假赶来帮忙，两人吭哧吭哧地把货扛上开往乡镇的货运大巴。

　　车子启动，颠簸在回程的路上。巨大的疲惫和尘埃落定后的松弛感同时袭来，赵国亮很快沉沉睡去。这一觉，他睡得格外深沉、安稳。

　　恍惚中，他做了一个悠长而清晰的梦。梦里，他的服装店生意红火，他成了受人尊敬的“赵老板”，意气风发。他用赚来的钱盖了新房子，给父母买了新衣裳，给远在广东的智民买了他想要很久的球鞋，给小妹赵小英买了最时兴的裙子……父母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逢人便夸他有出息。尽管没有大学文凭，他依然是赵家的骄傲，是村里响当当的人物。

　　真是一个美梦啊！

　　这梦境如此真切，仿佛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