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葬礼之后》川无砚

16、智民

　　原本成绩就不好、考不上高中的赵智民，顺理成章地在初中毕业后结束了学业。

　　但他并非没有自己的想法。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李波，家里托关系让他去读技校，听说毕业后能分配工作。这让赵智民也动了心。一天晚饭时，他鼓起勇气对父母说：“爸，妈，我想跟李波一起去读技校。”

　　赵兴强放下碗筷，眉头微皱，首先质疑道：“你成绩这么差，人家技校能收你吗？”

　　“能的能的！”赵智民生怕慢一步就被拒绝，急切地解释，“李波成绩跟我差不多，他都能去，我肯定也可以！”

　　“那行……我明天去问一下李自山。他是咋个给李波说的？”赵兴强思考了会还是先打算去问问李波的父亲。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杨红翠面露难色。在父子俩交谈的时候，她心里算盘打得飞快：技校的学费、生活费，还有家里的日常开销……她看着眼前正狼吞虎咽吃着第二碗饭的小儿子，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智民啊，我听说那技校读出来，不也还是进厂嘛？你二舅没读过书现在也在广东厂里上班。要不……我明天去镇上打个电话，问问你二舅厂里还招人不？直接去，省了读书的钱，还能早点挣钱。”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务实”。

　　“妈！”赵智民急了，声音也提高了一点，甚至把筷子轻轻搁在了桌上。这是他以往绝不敢做的动作，也是他对此小小的反抗，“我都跟李波说好了，一起去技校！我不想现在就进厂打工！”

　　“赵兴强！你听听！”杨红翠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声音陡然拔高，立刻向丈夫“控诉”，“他这哪里是想去读书？分明就是想跟那个李波凑在一块儿一天天鬼混！”李波当时在村里名声也不算好，和赵智民一样是成绩垫底、上课睡觉、偶尔惹点小麻烦的“问题学生”。

　　赵兴强没有立刻附和妻子，他觉得两个孩子虽然皮了点，但本性不坏。

　　杨红翠看情况不妙，接着乘胜追击：“亮娃儿马上高二结束了，暑假一过转眼就是高三，正是花钱的关键时刻，哪哪儿都要花钱！万一……万一他真考上了大学，那学费、生活费，那更是一笔大钱。”一说出钱的问题，赵兴强的神色明显发生变化，显然他是赞同的杨红翠的话。

　　杨红翠转向赵智民，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却字字如针：“智民啊，不是我们不让你读这个技校。你首先自己想想，你那成绩，上课都打瞌睡，读技校也得考试吧？你能考过吗？就算混出来了，不还是进厂？跟你现在直接去厂里有啥区别？你在技校白耗那几年到底是图啥？你听我们的，跟你二舅去广东厂里，直接就可以上班拿工资！还能帮衬帮衬家里。”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闷头吃饭的赵小英，加重了语气，“你不替我和你爸想想，也该替你哥、替你妹妹想想！你哥读高中开销多大？你妹妹再过两年也要上初中了，那都是钱啊！”

　　杨红翠的每一句话，都像粉笔头一样砸在赵智民的脑袋上。此时的他的文化水平就只能想到这种比喻——就像上课走神时被老师扔粉笔头砸醒。他怔怔地看着旁边正小口扒饭、穿着打补丁旧衣服的妹妹赵小英，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是啊，读不读技校，有什么要紧呢？出去挣钱，至少能给家里添点钱。他默默低下头，不再说话，算是默认了父母的安排。

　　最终，赵兴强还是决定明天去问问李波的父亲，关于技校的具体情况。杨红翠则去打听智民二舅厂里的消息，再做“定夺”。一顿沉闷的晚饭就这样结束。赵家四口人，揣着各自沉重的心事，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彼时年幼的赵小英不懂这些情况，她只知道哥哥成绩好读高中，二哥成绩不好就去进厂。她现在觉得进厂也挺好的，挣钱了就可以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因为她的朋友杨敏的姐姐杨燕就在外面上班，经常给杨敏买漂亮的新裙子，她心里很是羡慕，她已经好久好久没买新衣服了，现在还穿赵智民的旧衣服。

　　第二天探听回来的消息，也正如赵智民所料。他初中毕业后，就得跟着二舅去广东进厂。他把这个结果告诉李波时，李波拍了拍他的肩膀，反而安慰道：“嗨，这有啥！能直接进厂挣钱还不好？你这是有门路！我羡慕还来不及呢！我读技校是因为我家没人在外面打工，我爸才硬着头皮把我塞进去的。要是我在技校混不下去了，兄弟，到时候我可要来投奔你啊！”

　　听着李波的话，赵智民释怀一笑，表示：“可以！欢迎随时投靠！“

　　那天放学后，赵智民和李波在村外的小河边坐了许久，直到夕阳把河水染成一片金红。赵智民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迟迟不愿起身回家。

　　时间过得飞快，赵智民初中毕业了。还没等到赵国亮从县城回来，恰好二舅打了电话来，说有个朋友近期也要去广东，可以顺路带上赵智民。

　　赵智民走的那天，家里人都来汽车站送他。杨红翠把一包够吃几天的硬面馍馍塞进儿子手里，絮絮叨叨地叮嘱着路上小心。赵小英偷偷把赵智民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布包，里面是她攒了很久很久、在各种红白喜事酒席上偷偷藏下的糖果和饼干。赵智民看着妹妹身上那件洗得褪色、袖口磨破还打着补丁的旧衣服，心头一酸。他伸出手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喉咙有些发紧，只低声说：“在家听话。”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悄然生根：一定要挣钱，给妹妹买身像样的新衣服。

　　就这样带着简单的行李和家人的目光，赵智民踏上了前往广东的路程。从此开启了他漫长而艰辛的打工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