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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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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去通知的将军?”北牧场距离营盘快马少说也得小半天的时间,现又大雪纷飞的,路愈发难行,因而这几日巴图一直吃住在北牧场,并不回,若无人知会断无可能冒着风雪赶回来。我冷着脸质问站在地下一干低着头的仆役。
“回夫人,是奴才。”铁宝双膝跪地理直气壮地回道,还算敢作敢当。我抬手挥退其他的仆役,尽量放缓语气说,“铁宝,你在巴图身边这么长时间,最是知道他的脾性,如若得罪了鞑靼部首领便难以收场了。”
“那鞑靼首领本就不怀好意,甫一来便嚷嚷大金商人说什么咱蒙古有他那幅画上的美人儿,死活要见。前日的筵席夫人没去,为这主子不知强灌了多少酒,又趁着主子不在变着法儿给您送礼。这还不算,今儿更要请夫人过去,他打量人不知他的心思,咱蒙古人说什么也不能教人欺负到这份儿上还不吱声啊!不过几个鞑子,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只当咱们没人!”他说得咬牙切齿,硬气得很,果真什么样的主子调教出什么样的奴才。我气到无力,横竖也说不通,叫他起来,吩咐道,“你先过那边帐子去,跟着巴图。若灌酒拦着些,要真闹起来,赶紧过来回我。”
巴巴看着铁宝去了。不出一顿饭的工夫,有人进来回话,并非铁宝,却是孛日帖赤那近前的三丹。只说巴图在席上同鞑靼人动起手,连大汗都惊动了。动手?!这还了得!我登时慌了手脚,顾不得换衣,匆匆忙忙赶过去。远远望见巴图在那帐外与人缠斗,所幸大汗已命孛日帖赤那同莫日根拉开余怒未消的巴图,他那身蛮力搁旁的人压根架不住,再别说又添了些狠劲儿,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制住他,幸好并未与首领本人动手,而是一名随护。恐怕他仍不心甘,挣脱他们的钳制,我快走两步上前拦他,“巴图!”
只见他赤红着双眼,额角些微淤青,脸颊上也挂了彩,袄子前襟被撕开一大片,搭拉在胸前,像足了淘气打架的孩子,瞧他这光景,天大的火气也烟消云散了,反有些心疼。轻叹气,禁不住心软了,默默为他扣好前襟,拉立正。他呆愣地盯着我,竟忘了先前的冲天怒气,嗔怪地睨了他一眼,“不气了?”他红着脸,木讷地点头,不再挣扎。
我回身走近大汗与鞑靼首领跟前,福身施礼道,“首领相邀,西月喜不自禁,诚不愿推辞。无奈近日受了些寒气,又恐怕辜负首领的美意,特差人叫回巴图代我赴宴。不想他不胜就力竟闹了起来,无意中冲撞了首领,西月这里给您赔不是了,还望您海涵。”
鞑靼首领仍满脸怏怏不快,大汗在一旁又劝了几句,才不得不顺着台阶下来,表示不过是一场误会,不必计较,他极为欣赏巴图的性子之类的场面话。我抬眼看向负手立于他身后,之前与巴图交手的男子,他面黑如炭,参差不齐的络腮胡遮住了多半张脸,教人看不清五官,单单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我,温暖的目光不躲不闪,不偏不倚,那身形……心底不禁泛起一丝涟漪,再要细看时,巴图横在眼前,目光越不过他的肩头。那厢添酒回灯重开宴,这边巴图拉起我的手往回走,留大汗收拾残局善后了。
回到毡帐,我隐藏好心下的种种猜测,吩咐其木格端盆温水来,然后一言不发地为他处理脸上的淤青红肿。他见我不语,只当我气未平,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神色,几次欲言又止,偏又寻不着应景的话,张了张嘴又合上,双手紧张地放在膝头上,好半晌才讷讷地开口问道,“你、你在生气?”
我顿了顿手边的动作,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夫君不该如此莽撞。”收拾妥当他唇角边的小口子,准备退出他的怀抱,他急了,忙伸手将我拉回,圈紧,硬着声音一字一顿地低吼,“我不管,你是我的!谁胆敢动你的心思,除、非、我、死!”惊讶他语气中透出的坚决,越发疑心那鞑子到底对他说了什么,惹他气成这般。
大雪一连又下了好几日才放晴,巴图几乎足不出户地呆在毡房里,依大汗的命令反省思过,大汗这样做呢,一来以示惩戒,二来以防巴图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到时更难收场了。直到雪停鞑靼首领离开营盘,大汗才传话他过大帐议事。那鞑靼首领又送来一幅画,我随手搁在几案,没放在心上。
趁巴图出门,我也咯吱咯吱踏着雪去到宝音那儿,算是活动活动筋骨。甫一进门,她招呼我挨着炉子坐下,兴高采烈地抱着一大捧的奶皮子、奶糕、奶豆腐、奶渣与我,说是她娘家人新近送来的,边吃边一个劲儿瞅,看得我浑身不自在,不自觉地摸摸脸颊,疑惑地问她,“看什么?”她嘿嘿一笑,半开玩笑地说,“我看你好大的面子,竟能让向来冷静的巴图为你和人打起来!还挺会挑人。”
不理会她的揶揄,我只顾埋头吃零嘴,她神秘兮兮地挪过身子,凑近来,轻碰我的肩说,“这回好了,巴图有得打了。大汗打算罚他领军西征一个小部族,来将功补过。”
她半真半假的话险些没把我吓得岔了气儿,直咳得满面通红,喝好几口水才渐渐止住。她轻拍背脊,为我顺气,安慰道,“不用担心,不过万余户的的部族,对巴图绝对轻而易举。我担保,月余便可全胜而归了!”听宝音的意思不似玩笑,难道今儿大汗召见巴图是为出征的事儿?我一直以为天寒地冻的天气,不宜出征作战才是,宝音却说正是这样才好,河川都冻结了才好渡河。我坐不住了,匆忙起身辞过宝音,她竟还追出门嚷道,“慢些,仔细雪滑,巴图后儿在走!”啧,分明是故意的!
果然,巴图受命西征,日子定在后天。若非宝音事先告知我,打量巴图与平日无异的光景,估摸着准备瞒我到他“公干”回来吧。旁敲侧击之下,才敷衍地说,区区一场小仗,不足挂齿。气得我翻箱倒柜地搜罗出书中所有轻敌失败甚至身陷的战例念与他听,目的是提醒他不可大意轻敌。这厮净缠着我讲一些无关痛痒的故事,结果两天的时间,我给他讲完了小半部《史记》!我讲得口沫横飞,他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还说之后的等他回来再听。
隔日一早,举行出征前的祭旗告天仪式。只见巴图一身软甲重铠,神情肃穆地立再大军的最前面,身后跟着他的副手普楚与卓力格图,不足万人的蒙古铁骑威风凛凛地立在大帐前,一人配一马,各个精神抖擞,一旁的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才知道上回看到的那面黑底白狼头的旗竟是巴图所领军队的标志。大汗命人杀牲祭旗,温热的鲜血喷洒在旌旗上,刺眼夺目,令人疯狂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大汗亲自奉酒至巴图面前,巴图单膝跪地行蒙古壮士礼,双手郑重地接过酒杯祭过天地,高举杯子,为将士们壮行,下面的人一同举杯仰头饮尽。他转身跨上苍狼,引军西行。眼见浩浩荡荡的军队绝尘而去,最终消失在天际,我揉了揉微酸的脖子,气闷他自始至终不曾回首,甚而连祭旗时一眼也不曾往向这边。
蜷缩回毡帐里,哪儿也不想去,闲的发慌,只望着熊熊跳跃的炉火出神,心下总是惴惴的,与人打仗作战到底不同于狩猎,更多的不确定因素和意外,错个万一便即刻殒命沙场。就像行风并非败在战场上一对一的较量中,却是输在了自己人的手里。自从行风出征失利以来,我对战争无论正义与否产生极深刻地厌恶,更恐惧不已。
其木格一声不响地收拾屋子,不时的挑些小事同我说话,一会儿拿了案上的画问我,“夫人,这鞑靼首领送您的画搁哪儿呀?”画?哦,这两天忙着巴图出征的事儿,无暇顾及其他,也把这画给放一旁了。据我观察,那鞑靼首领是个不折不扣的粗人,全然不似懂得文玩字画的文雅人,竟好端端地送来一幅画,倒教人纳闷了。
好奇地摊开画卷细瞧,只一眼我便当场呆住了,眼泪模糊了视线,手软得拿不住薄薄一张绢帛了,眼睁睁看它滑落于地,脑海中瞬间浮起那双拥有温暖目光的眸子,熟悉的身形……其木格瞧我这模样,疑惑地弯腰拾起地上的画,看看画又看看我,笑道,“夫人,这画上的人儿分明就是您嘛!画得太传神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手巧的画师画的!夫人——夫人——”耳边响起其木格紧张的叫声,我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