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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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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暂时稳住了刘刈,任他自诩聪慧过人的脑袋兀自猜疑顾忌去,横竖只要不打我家人的主意,倒还可以与他慢慢周旋。至于完颜凭,便有些头疼了。那日自刘刈那儿回来,凭我如何旁敲侧击,软硬兼施,楚良咬紧一句“主子绝不会伤害公主”不松口,回答了所有疑问,再问便只剩沉默了。
乍一看,诸如截信;以我的名义向皇上褒扬刘刈;斩杀刘刈的仇人既取得他的感激又混淆他的判断,桩桩件件似乎都在帮我,可仔细一琢磨,这又何尝不是帮刘刈呢?完颜凭曾说过刘刈仍有利用价值,他要刘刈为他做什么?我皱了皱鼻子,直觉完颜凭与刘刈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却一时半会儿看不真。自己分明看见前面横着的大坑,仍要义无反顾地跳下去,这种明明知晓被蒙在鼓里地感觉让人气闷。
面上拂过一股冷飕飕的风,我下意识地又往炉子跟前凑了凑,这两天更冷了几分,外面寒风凛冽,我已不大外出走动,整日埋在炉火边寸步不离,浑身上下裹得跟粽子似的,仍冷得瑟瑟发抖。抬头瞥见巴图进来,皮帽、皮袄上落了厚厚一层白,他正忙着抖落。
“下雪了?”我眼睛一亮,兴奋地跳起来,膝上的书掉了一地。巴图微笑地点头,“嗯。”我忙忙走到窗前,撩开帘子往外张望,可不是,纷纷扬扬的大雪和着风飘落下来,比柳絮还重些。巴图走过来环住我,轻问,“想看?”用力地点点头,认真的模样惹得他轻笑出声,为我另添了件冬衣,拉我出了门。
巴图带我骑上苍狼一路狂奔,迎面的刺骨寒风刮得脸颊生疼,冰冷的空气几乎夺去呼吸,绵软的雪片飘落在眉眼间,发际上沁冷,渐渐迷蒙了双眼,我怕冷地钻进他怀里,疑心会这样一直奔到天尽头,但这也没什么不好。
一口气直跑上一个小山梁才缓了速度,最终停在四面空阔的山梁顶上。巴图一手拽住缰绳,一手拍去我发上的雪,指指前方说,“到了。”我端坐起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喝,好美!欣喜地痴看着漫天飞舞的绒毛似的大雪,从灰白色的天空洒落下来,大片大片地填进梁下不远处的营盘,蒙古包在雪中迷蒙,顿时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干净极了。巴图的下颌轻抵在额际,一起看世界变白变透明。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我从不曾见过这样的雪景,孩子似的伸出手接住一两片洁白的雪花,看它们在掌心里化成水,凉凉的。再要伸手时,却被他温热厚实的大手包裹住,微微仰面看他,掉进他温柔似水的眼眸中,我清楚地看见自己倒映在他眼底的影像,忽然感觉偌大的天地之间只剩下我和他了。巴图说等到放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到时再来看。我浅笑着点头。
回去的路上,苍狼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走。兴许因为触景生情,我依偎在他胸前,不知所云地叨念了许多话,“临安也下雪的,不过一年统共有一两回,下三次便是了不得的大事儿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铺天盖地的,不似江南的雪总是温柔纤细,下得小心翼翼,头天夜里下了,等一早起来看房梁上,树梢上薄薄铺了一层白,亮的有些扎眼,才知道已经下过了……”巴图安静地听着,收紧圈在腰间的手臂算是回应了。进了营盘,好些孩子兴奋地大呼小叫,有那些不畏冷的,用冻红的小手团了一个雪球搂在怀里,嘻嘻笑。
正看得有趣儿,铁宝气喘吁吁地迎上来,打量他浑身雪白的模样,估摸在营里找了好一阵子了。见了我和巴图的悠闲,哀怨地撇撇嘴,嚷道,“主子,您上哪儿去了,叫人好找!奴才满营盘兜了三圈,也没见您……”
巴图一面抱我下马,一面把缰绳、马鞭交与他,打断他滔滔不绝的抱怨,“有事直说。”铁宝瞥了我一眼,见巴图没动静,顿了顿才说,“鞑靼部的首领做客来了,大汗在大帐里设下筵席,请主子与夫人一道过去用膳。”他的话音未落,巴图已阴沉下脸,一言不发地拉我进帐子。他不肯我去,却没有缘由。横竖我也不习惯那种场合,正愁着寻不着理由,他不肯倒乐得轻松了。只是纳闷,这个鞑靼部首领是长着三头六臂不成,单一提巴图即变了脸色。
直吃到夜里二更过了三刻才回。我点着灯,打算等他回来再好好问问,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听见悉悉簌簌的衣服声才意识到他回了。还未回过神,猛地唇间一热,鼻尖拂过浓重的酒气,我双手捧起他微醺的脸,眯缝着眼仔细端详,只见他眼眸清亮,还好,没醉。“怎么了?”柔声问他。巴图只是摇头,不吭声,不容我继续发问,灼热的唇再次覆上来,他滚烫的身子竟有些微颤抖,我总感觉他似乎想借由燕好来确认我是他的。他心底隐藏着深深的不安全感,是因为那个鞑靼部首领的到来么?
天一亮,大汗打发人来传话,说是鞑靼人送了十几匹尚未驯化的良种马,但性子暴烈,昨儿送到北牧场,驯了一天竟没人能驯服,未免鞑靼人小看了去,特着巴图过去瞧瞧。巴图囫囵地用过早膳,拾掇好器械,临出门前特意嘱我在他回来之前,轻易不要出毡房。我心下偷偷觉着有些小题大做,但未免他记挂,从烈马背上摔下可不是闹着玩的,仍点头应允了。左右他不在,出不出去我自有主意。
偏偏巴图一出门,呼吉雅竟颇为难得差人来请我过去坐坐,说有些针黹绣样想让我帮帮忙。话说得十分客气,完全不同以往的盛气凌人,我一时适应不过来,纳闷她唱的是哪一出。偏又不能推却驳了她的面子,少不得硬着头皮去了。
犹疑地来到呼吉雅的毡房,她笑盈盈地迎出来,冷眼旁观她亲热地拉过我的手焐暖,配合地佯装出受宠若惊的模样。进了帐子,才发现原来她不止请了我一人,上座端坐着一位三四十岁光景,粗犷敦实的男人,身穿华丽的貂裘袍子,不似一班人。着实想不通这女红针黹与男人何干。那人一见我,瞪圆了细长的眼睛,直直地站起身,好似见了洪水猛兽般,厌恶他混沌不清的目光,我别开眼,瞧见呼吉雅撇嘴偷笑。
“既然呼吉雅嫂子有客,西月过会儿再来吧。”说完话,我不动声色地转身向外走。呼吉雅反手拉住我,笑道,“不急不急,好容易过来嫂子这儿,坐下吃口茶再走不迟。他也来了一阵子了,马上便走。”呼吉雅暗地给他使眼色,他忙应声点头,我挑挑眉。走不得,我只挑了离那人最远的下座坐了,他仍目不转睛地狠盯着我,肆无忌惮得教人不自在,我一口接一口喝茶,他又略坐了坐才走。呼吉雅并没什么绣样让我帮,胡乱拿了个靴面应景,我也不点破。心下思量她的意图。
表里不一地支应了她一天,呼吉雅似乎对我和亲前的日子颇有兴致,一个劲儿地打听之前可有许人,怎么和亲来了这儿之类的事儿。打量她不安好心,我半真半假地草草回了。等回到毡房,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命其木格另外准备,不是我多心总觉着呼吉雅突如其来的热心让人起疑,推说身子不适,不等用膳便回来了。
后来从宝音那里得知,那日我见的人便是鞑靼首领,她提醒我小心些,那人一直嚷着要见我呢。虽疑心呼吉雅与他的关系,终究也没多问。巴图去了几日,除了去呼吉雅那儿,我倒真的哪儿也没去,即便宝音她们来唤,也懒懒地推了。一来畏寒惧冷,外边风大雪大的,冷的很;二来也答应过巴图,轻易不外出。不过,连日来,那鞑靼部首领时不常着人送礼过来,送一次我婉拒一次,仍阻止不了他的决心,实在是推不过才勉强收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呢?我想疼了脑子,仍百思不解。这日,鞑靼首领几次三番命人来请我赴宴,说是仰慕大宋盛名很久,一直期望结交,希望我能给他机会。我不假思索地问来人,“可有请其他客人?”他回话说,“只有公主。”
按理说,这样私下的宴请并不合乎情理,且不说我已嫁入蒙古,与大宋的联系只剩下名义上了,单是女人独自去赴宴便极不合礼数,想想他混沌的目光,意图昭然若揭。可是,要如何拒绝?他是鞑靼首领,目下大汗竭力拉拢的人,得罪了会有什么后果?万一两个部族因此而结仇,末了,只怕连累巴图。我小心衡量比较,一整天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两害相遇取其轻。上灯时分,我不得不做出决定。咬牙让其木格为我盛装,打扮。偷偷袖藏起那把巴图送我的匕首,打算到时当真逃不过,不敢杀他,自杀还是可以的。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出去,却听外边马蹄声乱,楚良低低地唤了一声“将军”,转眼巴图风一样卷进来。满脸的雪花,恶狠狠地瞪着我,粗重的热气直喷我的脸,他气愤地低吼,“你要去哪儿?我不是说过我没回来之前,你哪儿也不准去吗?”
我愣愣地看着他,对他的话还未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鞑靼首领着人来接,在外候着,我一下急了,生怕他的话让人听了去,慌的忙伸手捂住他接下来一连串的低咒。巴图性子一上来,压根拦不住,他不管不顾地出去,拉了候着的人径自往那边去,完全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心下惶惶然,依他那脾气,去了还不闹翻天?急得我团团转,坐立不安地等着,暗自祈祷,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