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章二十四 ...

  •   次年,临近六月,《假龙吟歌》拍摄倒计时二十天。

      动作组解散了两次。

      第一次,是原团队带头的指导收到大制作综艺邀约,全员跳槽。

      第二次,是平台调整项目策略,动作戏份被人为压缩,许多替身演员觉得性价比太低,选择退出。

      留下的,只剩三人。林栖从接到通知那天晚上,就没睡着。

      她坐在办公桌前一遍遍改片场排期,剪掉的动作段落用红框标注,整份表从三十六页缩到二十八页,像被人悄悄割去了一段筋脉。

      而沈澄,从没问一句。他来了,连夜补位。那一周,沈澄一人兼了,动作设计、替身排练教练、安全落地指导、还给新人演员讲身体控制力。

      没有一句抱怨。

      有人悄悄劝他:“你不欠这个剧组吧?你现在身份也不一样了。”

      沈澄喝了一口冰水,汗还在额角往下滴。

      他轻轻说:“我也不知道我欠不欠。”

      “但我知道,这个剧,是我最早站在场上的地方。”

      “现在台还没塌,我就得先顶着。”

      有一天早上,林栖来拍场查镜位。她推开训练棚的门时,看到沈澄正跪在地上,亲自帮一个新演员调整落地角度。

      “这段翻身之后腿别冲着地,要靠髋发力缓冲。”

      “看着轻,其实你撑一次全身要花百分之八十的劲。”

      新演员点头:“那如果撑不住呢?”

      沈澄笑了一下,嗓子已经哑了:

      “那就撑住吧。”

      “撑住,是我这角色现在唯一的戏了。”

      那天傍晚,林栖站在门外,看着他一个人背影练收尾动作。不是主角的那套拳。是新主角最后一场决斗后,回头望山的一记拂袖收式。

      他没镜头。但他仍然站得极稳。光从训练馆玻璃缝里洒在他脚下,像一片隐形的山路。林栖站了很久。她终于明白所谓替身,不是站在镜头后面的人。

      而是那些在角色背后,用身体抵住世界塌陷的人。而沈澄,正是那样的存在。

      六月初的剧组,风声干燥,阳光直晒。训练场地外是一片未完全整修的混凝土地面,每走一步,都扬起一层薄薄尘土。

      林栖拿着最新修改完的剧本,走到场地时,看到沈澄正站在倒影模糊的镜子前,一遍又一遍演练一个收式。

      不是主角的打斗段落,也不是原设定的高光动作。而是一个次要角色无名师傅教年轻主角如何控制重心时的一段沉默教学。

      那是林栖前一晚临时加的。原来那个角色,在第四集出现一次就死了。但她突然觉得,那种被需要不是一句台词能交代的。

      她想让那个背后之人真正存在过。于是她改了戏。沈澄没有问她为什么。他看剧本时只是眉头动了一下,片刻后拿起自己的动作本,在边角写下:“静转三步后,拍膝重心内收,回视。”

      那是他给自己加的一句说明。没人要求他练这一段,也没人催促他多演一句。但他开始比主角演员更早进场,自己录影、调整角度、练习配合。

      连跟他对戏的年轻演员都发现了变化。

      “他没喊停,我都不敢乱动。”

      “他一动,我就知道要往哪里让了。”

      林栖带着打印好的剧本走过去,把纸摊在他休息用的折叠桌上。沈澄擦汗出来,看了她一眼。

      “你这是……”他还没说完。

      林栖没看他,只是低头翻页,把标记改动的地方摊开。红笔写着:“调整动作层次,无名师傅由过场转为引导角色。”

      沈澄看了一会儿,喉结动了动。

      “我不是说过,我不演了。”

      林栖依旧没抬头。

      “你不是演,是在做现在你能做的。”

      “这是角色需要的。”

      她顿了一秒,补上一句:“也是我欠这个人的。”

      沈澄沉默了很久。终于笑了一下。

      “你还是没说谢谢。”

      林栖这才抬头,神情依旧平静:“我改了戏。”

      沈澄点点头,像是听懂了。

      那天下午,他重新练了那场加戏两遍。收式时,他站在主角演员身后,一手扶住对方肩膀,一手稳稳将对方推向正确的步伐起点。

      眼神低垂,像是早年带徒的老师傅。但站姿依旧挺拔。全场没一个人笑他太认真。连摄像组都默默调整了景深,希望能多收他一点。

      拍摄结束时,林栖没走。她站在场地一角,看着沈澄把膝盖擦破的布料撕下来,折成一小团丢进袋子里。他转头对她说:“你终于写我一次了。”

      声音不轻,但也不重,像是一句藏了许久的台词,终于在这个黄昏交代完。林栖没有回答。

      她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走过去,弯下腰,把那团沾了血的布轻轻捡起。没有扔。也没藏。她只是攥在掌心,一直攥到回去。

      正式拍摄前的定妆试装会,选在一个阴天的下午。林栖提前半小时到片场,动作组、造型组和摄影组围在候场区,静静等待主角演员上妆后的第一次亮相。

      这一次的主角,是归山人之后的继承者。剧本给的设定是:一个从未下过山,却意外卷入江湖斗争的青年。他并非侠客,却最终成为武精神的继承人。

      换言之,他不是沈澄的替代品。但穿上那一身棕青色武衣、扎上同款布发带后整个片场还是沉默了几秒。

      “……像。”摄影助理第一句话这么说。

      “动作还没上,光站姿就像。”

      化妆师小声补充:“这衣服改过,是新剪裁,但气质确实透着点归山人。”身边没人点头,但也没人反驳。

      站在一旁的沈澄,始终没说话。他戴着耳麦,低头翻着武指小本,偶尔抬眼看一下摄影灯的位置。那是一种全身置后的存在感,就像一棵树,被人遗忘地站在场边。但他在看镜头里,那个年轻演员走位、转身、定式,像是在模仿,也像是在复刻。

      林栖注意到沈澄眉头略动了一下。那不是嫉妒,也不是不满。是一个知道自己曾是江湖的人,忽然看见另一个人正踏入那条旧路。

      “林导,要不要换个颜色?”

      造型导演轻声问,“怕观众觉得你这就是复刻。”

      林栖盯着监视器看了一会儿。那个年轻人站在山石道具前,神情还稚嫩,但脚步落地、眼神凌厉。她想起第一季,沈澄在雨中收势的镜头。收得狠,却带着收。像在说:“我不打了,但我还在。”

      她摇了摇头:“不换了。”

      “这是武侠。”

      “不是换衣服就能换掉魂。”

      试装结束的当晚,沈澄留下来整理动作示意图。训练室后院的地面已经干裂,有几处地方积着雨痕。他拿起一把旧剑,站在院中。没人叫他。也没人让他排练。但他还是走了一遍第一季的那套收式。

      从起手,到转身,再到最后一记拂袖。每一步都慢,像在回忆,又像在告别。灯光从咖啡馆的窗户缝里投下来,打在他背上。沈澄没有看谁,也没有期待谁在看。他只是练。练完了,轻轻收剑,放回角落。然后,转身,走进夜里。开机的第一场戏排的是内景客栈打斗。

      本来只是一个过渡段落:年轻主角在进城途中被误认身份,与几名江湖人士交手,逃出生天。没有复杂对手戏,只是情绪起伏起点的铺垫。

      林栖拍得很谨慎。她知道,这种戏观众看似不重,实则最考验主角肢体逻辑与情绪控制不能太狠,显得没来由;不能太软,又不像走过风雪山路的人。

      排练刚开始,新演员的动作就有些飘。他本身不是武打科班出身,肢体协调不差,但打得太好看了。镜头里,他抬手劈掌,脚步像在走模特步;后仰翻身太轻,像在跳现代舞。

      林栖喊了暂停。站在场边的沈澄这才抬头,从动作图纸上移开眼。他没走近,只喊了一声:“你步子太外放了。”

      年轻演员愣了一下:“啊?”

      沈澄从背后绕过去,走到他身侧,蹲下身,拍了拍他右脚踝。

      “你身体不知道该往哪走时,脚会自己乱找地面。”

      “这就叫重心飘。”

      他站起身,微微向前俯身做了个示范同样的起手、抬掌、后仰。一整套动作下来无惊无险,却让人一看就想拍桌。他收式时眼神落在地面,站得笔直却没有锋芒。像个退隐多年的老江湖,轻轻挥了一掌,后辈惊叹,却没人知道他是谁。

      “这个状态才叫‘打得不轻’。”

      沈澄没有多说一句。走回他的小本子旁坐下,继续画动作路径。年轻演员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低头,重新练。

      导演组这时走到林栖身边,小声道:“我看得有点发毛……你不觉得他太有存在感了吗?”

      “万一压主角怎么办?”

      林栖合上对讲,说得很轻:“你觉得他现在是在演?”

      导演愣了下,没再作声。片场重新开机。这一场打斗镜头紧凑,节奏在调整后的动作节奏中慢慢回稳。年轻演员不再做花架子,而是一招一式贴着环境和人物动机打。

      拍完那场,摄影师感慨:“这才是武侠。”

      “不是武打,是用身体演出局势。”

      午饭时,沈澄没和大家一起吃。他拿了饭盒回灯光区,把吃剩的米饭收好,又看了两遍下一场的打斗镜头板。副导演走过去,低声说:“你现在这状态,比当年还敬业。”

      沈澄没有回头,只轻声说:“我那时候是演员。”

      “现在我是支撑场子的人。”

      林栖那天晚上回看素材。电脑屏幕上,年轻演员和替身交错穿行的动作,已不像初排时那么生硬。而片尾一角,站在门外、没有入镜的沈澄,安静看着灯光落下,像是一个从未离开的人。

      他真的不是主角了。但没人再敢忽略他。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江湖背后的人。剧本推进到第八集,主角与女主角即将分离。一次错位的生死逃杀之后,他们在林间山口短暂停留。她刚中一箭,衣襟被血浸透;他带着她走出悬崖小路,浑身是尘土与水痕。

      四周皆静。林栖坐在深夜咖啡馆的后厅,屏幕前只有她和她自己。她想写一场确认。不是台词,不是眼神。而是一个吻。

      这不是她第一次写吻戏,但却是第一次为他写。

      不是沈澄,是那个她曾在动作场边看到、凌晨练剑时目睹、在无数沉默里听见的人,她知道这个角色从未说出我爱你,却一直以守护代替语言。

      这一吻,不是爱情高潮。而是确认他会走,她会留下的最后一秒牵引,林栖反复打字,删了三遍,最后留下的台词,只有一句:“你不用说我就知道。”
      然后是舞台提示:(男主角缓缓俯身,将嘴唇贴上她额角,再落在眉心带着泥土、汗水和血的味道。他没有抬头。)

      那一刻,她没有想象任何演员的脸。但她却清楚记得沈澄试镜第一季那天,她让他走入山林,回头望,他站在雨后木板路上,只轻轻一低头,那片归的意味就拍了下来。她想把那个瞬间留在吻戏里。

      读本那天,剧组人满为患,连摄影辅助组也被请来听这场重要桥段的气氛处理。主角演员坐在圆桌中央,女主演员在他身侧,手指拈着剧本边角。

      导演组看向林栖,暗示是否提前讲解这场戏的情感脉络。林栖摇头,只说:“就从第八集开始。”

      当读到那句你不用说我就知道时,整个屋子陷入一种极安静的氛围。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人插话。主角演员本来想演出一点克制欲望的犹疑,结果却在看到对面演员抬眼望来的那一刻,忽然就落了气,他顺着剧本,将那一行吻戏段落读出。

      然后停了。所有人的目光,几乎不约而同地落到桌尾的沈澄身上。他坐得太沉,太静,像是剧本世界的隐形者。可他的手,按着桌面的那页纸,指节微紧。一秒,两秒,沈澄抬眼,对那位年轻主角点了点头。然后说:“别演得太像渴望。那是一次确认。不是索取。”

      林栖站在白板前,听完这一句,才轻轻转身,拿起马克笔。她在白板右上角写下这一集的主题名,“不是爱,是交付。”

      写完,她看了沈澄一眼。而他,正低头翻着剧本的下一页,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仿佛,这个吻不是她为他写的,而是他们一起,从千山万水里走出来的那个句点。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