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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高三后的盛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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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蝉鸣如同被揉碎的金箔,纷扬着撞向蒙着薄雾的玻璃窗。
许未然把发烫的额头贴在沁着凉意的玻璃上,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指尖无意识地卷着书包肩带,将帆布织纹勒出深深的褶皱。
高考落幕的第七个白昼,空气里依旧悬浮着未散的油墨气息,像是被揉皱又摊开的草稿纸,空白处密密麻麻爬满褪色的公式,却再也等不到修改的笔迹。
垂挂在书包拉链上的流沙钥匙扣忽然晃出细碎的银芒,宛如银河坠落掌心。这枚承载着回忆的物件,是奶奶临终前颤抖着手为她系上的。琥珀色的树脂外壳晶莹剔透,里面封存着一片永不消融的银色雪山,峰顶几粒金箔星辰微微颤动,每当斜斜的阳光探入窗棂,那些细碎的光芒便如同被唤醒的精灵,在少女苍白如纸的手背上跳跃、流转,投下灵动的星芒。
记得当时,奶奶布满沟壑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浑浊的瞳孔里突然亮起奇异的光彩:“小然,这是能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呢。”
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湿润的水汽,顺着半开的窗户漫入房间,轻柔地撩动她松散的马尾辫,发丝间缠绕着大海的私语。
楼下的小院子里,几株三角梅正肆意地攀附在竹篱笆上,如同燃烧的云霞。玫红色的花瓣在风中翩跹起舞,每当花瓣掠过窗台,总让她想起试卷上刺眼的红叉,那些鲜艳的痕迹,仿佛是青春里无法抹去的遗憾烙印。
手机屏幕不时亮起,朋友们分享的动态像缤纷的泡沫不断涌现:沙漠中绚烂的落日将天际染成橘色绸缎,雪山脚下氤氲的温泉升腾着梦幻的雾气。而她的聊天框却永远停在了三天前,那句 “我们报的大学就隔两条街,不如开学再约”,在寂静的屏幕上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许未然缓缓转身,目光投向窗外渐暗的天际。暮色如同打翻的蜜罐,将海岸线浸染成温柔的琥珀色。海浪不知疲倦地扑向礁石,溅起细碎的浪花,与三角梅簌簌的落英交织在一起,在静谧的房间里编织出一张绵密的网。
两层小楼的阳台上,洗得发白的校服在风中轻轻摇曳,衣角翻飞间,恍若未散的青春残影,诉说着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她再次低头凝视流沙钥匙扣,那些原本静静沉积的银色雪粒,突然开始诡异地逆流,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树脂内部轻轻搅动,将星辰与雪山揉成深邃的漩涡。而在漩涡深处,隐隐透出一缕不属于人间的幽光,神秘而诱人,仿佛在召唤着她踏入未知的世界。这时的她还没有注意到钥匙扣的变化。
第二天,许未然骑着单车出去,锈迹斑斑的自行车铃铛在海风里喑哑作响,许未然的帆布鞋轻轻蹭过柏油路面。车轮碾过青石板的纹路,像是在翻阅一本陈旧的相册 —— 左边是爬满紫藤的小学围墙,铁门上斑驳的卡通贴纸早已褪色;转角处的奶茶店还挂着十年前的灯箱,玻璃橱窗里积着薄薄的盐霜,如同时光的封印。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书包上的流沙钥匙扣,那些银色的雪粒在树脂里缓慢沉降,仿佛在模仿记忆的堆积。
穿过初中时总爱绕路经过的梧桐道,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车筐里投下细碎的光斑,恍若洒落的星子。文具店门口的招财猫还在机械地挥手,玻璃柜里陈列的自动铅笔,和她当年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下的那支一模一样。游戏厅的霓虹灯牌依旧闪烁,隔着卷帘门隐约传来街机的音效,勾起那些和朋友们翘课打电动的午后回忆。抓娃娃机里堆满粉色的小熊玩偶,玻璃表面蒙着层雾蒙蒙的水汽,倒映出她略显苍白的侧脸,与记忆中那个兴奋得红扑扑的少女身影渐渐重叠。
海风突然变得猛烈,卷着咸涩的气息掀动她的衣角。许未然停在书店门口,橱窗里最新款的笔记本封皮印着雪山图案,与钥匙扣里的景致竟有几分相似。她伸手触碰冰凉的玻璃,指尖在雾气中画出模糊的轮廓,恍惚间仿佛又看见奶奶戴着老花镜,在书店里为她挑选练习册的背影。自从奶奶离世,这座城市的每一处角落都成了记忆的锚点,每一块砖瓦都承载着无法言说的思念。
潮水漫过防波堤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许未然推着自行车走向海边。暮色将沙滩染成蜜糖色,脚印在湿润的沙地上蜿蜒,又迅速被海浪抚平。远处的灯塔亮起第一盏灯,在渐暗的天幕下显得格外孤独。她忽然想起填报志愿时,鼠标在 "设计学类" 和 "广告策划" 两个选项间徘徊许久 —— 或许是想把那些无处安放的回忆,化作图纸上的线条,或是文案里的字句。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弹出的是朋友发来的外地风景照,配图文字写着 “好想你”,可照片里的阳光越是灿烂,越衬得眼前的暮色苍凉。
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裤脚。许未然在礁石上坐下,海风将头发吹得凌乱。流沙钥匙扣在暮色中泛着微弱的光,那些银色的雪突然开始逆向流动,仿佛要冲破树脂的禁锢,而钥匙扣深处的金箔星辰,正与天边初升的启明星遥相呼应。
暮色像融化的焦糖缓缓流淌,将海面浸染成浓稠的琥珀色。许未然坐在礁石上,任由咸涩的海风掀起衣角,手机在掌心震动时,惊飞了停在防波堤上的几只白鹭。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泛着冷光,恍若记忆里无数个等待父母归家的夜晚,那些未接通的电话化作点点寒星,此刻又重新在眼前闪烁。
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裹挟着屋内的杂音传来:“小然,妈妈要回来了,陪你住几天。”
背景里仿佛传来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还有塔吊钢铁结构碰撞的声响,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建筑杂音,从小就萦绕在她的童年里。记忆中,妈妈总是提着沾满水泥灰的安全帽匆匆吻别,爸爸的行李箱滚轮声在玄关处响起又消失,唯有奶奶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花。
许未然回头,看见远处街灯已经陆续亮起,她提起书包,骑上单车往家的方向骑去。
当玄关感应灯亮起的瞬间,熟悉的糖醋排骨香气扑面而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许未然的视线。厨房中,妈妈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案板上整齐码放着翠色欲滴的青菜,刀刃起落间依旧带着当年在设计院通宵赶图的利落。鬓角新生的银丝在暖黄灯光下泛着微光。
“惊喜吗?我刚回来,想给你一个惊喜,就没说妈妈已经到家了!”妈妈脸上带着宠溺的微笑,许未然赶紧放下书包,给了妈妈一个拥抱。
饭桌前,许未然盯着碗里油亮的米饭,蒸腾的热气里仿佛浮现出奶奶慈祥的面容 —— 那些被奶奶喂饭的清晨、生病时掌心的温度、高考前夜床头温热的牛奶,突然如潮水般漫过心头。滚烫的泪珠砸在瓷碗上,晕开细小的涟漪,在光影交错间,她仿佛看见奶奶坐在餐桌对面,微笑着为她夹菜。
饭后。夜幕完全降临时,许未然背着帆布包走在街道上。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斑驳的墙面上摇曳。便利店的玻璃门被推开时,冷气裹挟着零食的甜香扑面而来,货架间的白炽灯将商品照得发亮。她机械地往购物篮里丢进鸡蛋、青椒,忽然瞥见货架转角处摆放的桂花糕,那是奶奶生前最爱的点心。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奶奶总说:"配菜要讲究颜色搭配,就像画画一样。" 结完账把塑料袋塞进书包时,她没注意到流沙钥匙扣正在黑暗中发烫,银色的雪粒疯狂旋转,金箔星辰迸发出刺目的光,仿佛要挣脱树脂的束缚。
晚风裹挟着浓郁的桂花香扑面而来,许未然哼着奶奶教的童谣,漫步在归家的小路上。“真是奇怪啊,今年的桂花比往年开得早呢……”月光如轻纱般洒在三角梅的枝叶间,树影婆娑,在地面勾勒出细碎的光斑。然而,在小院的桂花树下,一团不属于人间的幽蓝光晕正在缓缓摇曳。
那光晕如同被揉碎的星河,在夜色中闪烁着神秘的光芒,许未然屏住呼吸凑近,发现老桂花树的根部裂开道半人高的树洞,树皮剥落处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洞口飘出的雾气缠绕在脚踝,带着几分钥匙扣里雪山的寒意,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
吸力来得毫无征兆,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突然攥住她的脚踝。许未然在失重感中听见书包拉链崩开的脆响,意识坠入黑暗前最后的画面,是钥匙扣挣脱束缚,悬浮在树洞中央,那些银色流沙竟凝成一条发光的溪流,蜿蜒着没入未知深处。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变形,无数光点在眼前飞舞,耳畔传来呼啸的风声,像是千军万马在奔腾。
当刺骨的寒意刺破意识,许未然跌坐在满地星砂上。眼前的世界像是被泼翻的七彩颜料 —— 悬浮的岛屿托着琉璃宫殿,每一块瓦片都折射出梦幻般的光芒;瀑布逆流成银河倒悬,水珠在半空凝结成璀璨的珠链;脚下的土地生长着会发光的苔藓,每一步踩上去都泛起涟漪般的光晕。
远处传来钟磬般的声响,空灵而悠远,在山谷间回荡。
她转身时撞进一片云雾缭绕的虚影,素白广袖间金纹暗涌,在玉台上盘坐的男人周身流转着冷玉般的光晕,分明是从仙侠剧里走出来的仙尊模样,他周身萦绕的雾气中,还隐约可见细碎的星光闪烁,如同将整片夜空都凝在了身边。
许未然捂着嘴惊呼了一声。
“聒噪。”男人睫毛都未抬,指尖轻弹,一道冰棱擦着她耳畔飞过,在地面上炸开一朵晶莹的冰花。
许未然连滚带爬后退,书包里的蔬菜散落一地,青椒滚落在发光的苔藓上,显得格外突兀。而那枚钥匙扣不知何时飘到了男人掌心。他垂眸凝视树脂里的雪山,向来淡漠的眉峰突然蹙起,玉色衣袖无风自动,周身的雾气开始剧烈翻涌:“此物... 从何而来?”
许未然连退三步,后背撞上冰凉的玉石栏杆时才惊觉这并非梦境 —— 方才那道冰棱炸开的地方,地面正凝结出蛛网般的霜花,而男人指尖流转的幽蓝仙光,正将她的钥匙扣托举在半空。银色流沙在他掌心翻涌成漩涡,金箔星辰竟顺着他的指尖纹路蜿蜒而上,在素白袖口烫出转瞬即逝的星轨。
“是我奶奶给的……”她的声音发颤,视线却忍不住黏在男人周身悬浮的雾气上 —— 那些雾气并非寻常水汽,而是由万千细小光尘组成,每一粒都像被碾碎的银河,随着他呼吸轻颤。
扶摇帝渊忽然屈指一弹,钥匙扣旋转着飞回她怀中,树脂外壳却多了道若隐若现的金纹。
他支着下颌打量她,墨玉般的瞳孔里映着远处倒悬的银河瀑布,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意:“人间竟有此物。”
海风裹着异香拂过,许未然这才注意到他广袖上绣着的暗纹 —— 并非寻常云纹,而是无数首尾相衔的玄色龙鱼,在月光下泛着冷玉光泽。“你到底是谁?”许未然颤抖着双手问道。
“扶摇帝渊。”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日天气,“你可称我帝渊君。”
“总该有个名字吧?”许未然攥紧钥匙扣,树脂的温度竟与他指尖残留的仙气相仿,“就像... 就像许未然这样的。”
男人闻言抬眸,眼中光尘骤然剧烈翻涌,倒悬的瀑布竟在刹那间静止。“许未然?这是你的名字吗?”
良久,他抬手抚过腰间悬着的墨玉佩,佩上刻着的古篆突然亮起 —— 那是四个交织的字符,左边似燃烧的星辰,右边如翻涌的暗海。
“东方衔月。”他声音低沉下去,尾音被风卷成细碎的光,“万年前,曾有人唤我... 东方衔月。”
此刻许未然才惊觉,他身后悬浮的岛屿并非岩石所筑,而是整块通透的墨玉,上面遍布着与他玉佩同源的古篆,那些字符正随着他念出的名字缓缓流转,在夜空中拼出星河初开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