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身荒野》秋幂

8、举棋不定

　　“清辉？”姜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刻意的温柔，“下午我有些忙，没有及时回你的电话……”
　　郑清辉没说话，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画纸上颜煦微蹙的眉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姜晏的声音又低了些，带上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是我不好，这两个月……太忙了，忽略你了。别气了好不好？”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决心，“明晚上出来见一面吧？崔哥的酒吧开业了，离你单位不远，氛围也不错，去喝一杯？算我给你赔罪。”
　　“你何罪之有啊。”郑清辉终于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
　　“撇开事实不谈，不该冷落佳人。给我个机会嘛，”姜晏的语调轻快起来，“明晚七点，虹巢酒吧，不见不散？”
　　郑清辉合上速写本，简洁地应道：“好。”
　　电话挂断，房间里重归寂静。速写本被放回书柜深处。郑清辉走到窗边，望着漆黑夜幕中的万家灯火，眼神里没什么温度。
　　姜晏在酒吧认识了崔哥，相谈甚欢。后来崔哥又开了自己的酒吧，姜晏第一个去捧场。虹巢位置一般，门脸不大，内部别有洞天。灯光暧昧不明，音乐鼓点强劲，空气里混杂着酒精、香水以及烟草气味，与郑清辉十八岁那年去的夜店别无二致。
　　姜晏和几个朋友坐在舞台前的半圆形的卡座里，桌上摆着酒。郑清辉和大家打着招呼在他身边坐下，姜晏脸上堆起热络的笑容。
　　“来了？快尝尝，莫吉托，度数不高。”他把其中一杯推到郑清辉面前。
　　郑清辉调侃地笑了笑，“忙完了？”
　　“差不多吧。”姜晏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肩，“项目收尾了，总算能喘口气。你呢？工作还那么忙？”
　　想起两个月前的争吵，郑清辉冷笑了一声，但随即脑中又浮现出食堂里走来的悠哉身影，最终干巴巴地回道：“老样子。”
　　“宝贝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姜晏端起自己的威士忌，讨好地朝郑清辉举了举。
　　郑清辉不想赏这个脸，姜晏捏了捏她的肩膀，“原谅我吧，我可是专门……”
　　“专门从两千里外来投奔我。”郑清辉熟稔地接过他的后半句。
　　“可不是吗，再原谅我一次吧？我发誓再也不先斩后奏。”
　　郑清辉举起杯子与他碰了一下，姜晏立时欢呼了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姜晏亲密地搂着她聊了一会，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顺便再叫点东西。你想吃什么？甜品？”
　　“不用。”
　　“再来个果盘吧，等我。”姜晏起身，穿过卡座区，走向吧台的方向。
　　郑清辉和姜晏的朋友聊不来，正巧手机亮起，就借机换到卡座边缘听了听工作群的语音信息，一抬头捕捉到了姜晏的背影。
　　吧台前灯光亮些。姜晏没有立刻去洗手间，反而先倚在了吧台边。一个穿着亮片吊带裙的年轻女孩正独自坐在高脚凳上喝酒，背影窈窕。姜晏姿态随意地靠过去，脸上挂起熟稔的笑容，说了句什么。女孩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也笑了起来，红唇在迷离光线下分外醒目。
　　郑清辉看着姜晏拿出手机，屏幕解锁的光亮一闪。那女孩低头，手指在姜晏的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姜晏接过手机，低头操作片刻，又笑着对女孩说了几句。女孩掩着嘴笑，点了点头。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分钟，流畅得像是排练过。
　　姜晏收起手机，这才转身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步履轻快。
　　郑清辉收回目光，安静地喝了口冰冷的莫吉托，既不惊讶也不生气，甚至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看一场与她无关的哑剧。这份感情早就成了皇帝的新衣。
　　姜晏很快回来，坐下来就伸手搂郑清辉，“宝贝怎么坐边上来了？”
　　郑清辉抬手挡开他的胳膊，“酒吧好玩吗？”
　　“好玩啊，多热闹，”姜晏借着昏暗的灯光，探寻地看了看郑清辉的脸色，并无异样，“我记得你学过舞拳，咱俩玩会？”
　　“我想蹦迪。”
　　“好哇！走！”
　　姜晏拉着郑清辉挤进舞池，怕她害羞，伸手搂向她的腰，却见她飞快融入躁动的人群，全身随着劲爆的节奏舞动起来。
　　姜晏知道郑清辉学过跳舞，却没想到她随便摇一摇就这么带感。她平时穿着打扮比较朴素，常年T恤加牛仔裤，此时配合豪放热辣的舞姿，却别有一番风情，连发丝摇曳的弧度都令人心神荡漾。姜晏吹了个口哨，郑清辉仰起头尽兴地大笑起来。
　　颜煦送郑清辉回家的转天，她没出现在食堂，问起彭晔，她说郑工有图没改完，颜煦单独买了份饭和水果托她带回去。
　　第二天，徐嘉树在颜煦出发前就发来微信：“煦哥，刚才郑工和她们商量去外面吃饭，你别白跑了。”颜煦依旧出现在食堂，让徐嘉树将一盒巧克力带给她。
　　第三天，午休时同事们涌向食堂，郑清辉独自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上的模型图，身后传来脚步声。
　　“你们去吃吧，不用问我。”
　　“不会是为了躲我吧？”
　　郑清辉身子一滞，缓缓站起回过身，调侃道：“办公区都让你进，徐嘉树滥用特权，不怕身份暴露吗？”
　　颜煦扫了一眼她的办公桌，搅拌杯里泡着果茶、蓝色的真丝发圈挂在挡板侧面、半开的巧克力盒空了一个角落，她已经接纳了他的礼物，按照常理不会再划清界限了吧。
　　“饿不饿？”
　　面对颜煦的关心，郑清辉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剧烈的失控感，像是一池波澜不惊的深水旋出一个漩涡，席卷了一切，不顾一切地向最深处钻探。
　　“不饿，多谢关心。”郑清辉干巴巴回道。
　　“如果你这么介意，我不去食堂了。”颜煦顿了顿，“晚上送你回家？”
　　“之前对你有误会，我很抱歉。但是……”
　　“郑清辉。”颜煦急忙打断她即将出口的拒绝，“我是认真的，你知道的。”
　　“我今晚有事，”郑清辉轻声解释，甚至抬起头补充了一句，“真的。”
　　“那明早我接你上班？”
　　颜煦步步紧逼，郑清辉却不生气，反而忍不住笑了。她解开手机点开拨号键盘递给颜煦，“留个电话号码吧，我会打给你。”
　　她要留他的电话号码？！在无数次的拒绝之后，她终于愿意主动迈出一步，与他建立联系……颜煦颇为紧张地咽了一下，故作镇定地接过郑清辉的手机，按出自己的号码，点下绿色拨号键。
　　口袋里传来手机响声，他掏出来默念了一遍这个全新的号码，牢牢记在心里，“存好了。”
　　郑清辉接过自己的手机，不小心与颜煦指尖相碰，越发脸热，“你先走吧，办公区不许外客进入。”
　　颜煦定定地看着郑清辉，直到她不自在地与他对视，张口追问：“你会打给我吧？”
　　“嗯。”
　　颜煦终于带着她轻飘飘的承诺迈步走出办公楼。下午空闲的时候，他通过手机号搜到了她的微信，却迟迟不敢发送好友申请。十六岁那年，他的每一次好友申请都没有结果，现在他需要更耐心一点。
　　“她会打来的。”他低声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毕竟她工作起来那么认真，忙完了也许就会安排。
　　然而距离互换电话已经30个小时，刚结束会议的颜煦看了看窗外昏暗下来的天色，刚要拿起手机，它却像有感应一般响了起来——徐嘉树。
　　“喂。”
　　“煦哥，你和郑工有约吗？”
　　“没有。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
　　“直接说。”
　　“我……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刚才看见郑工了，在单位附件新开的酒吧。”
　　“自己吗？”
　　“自己进来的。一会有没有人来就不知道了。我和女朋友来探店，没好意思上前说话，也怕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四个字让颜煦黑了脸，太不雅了，他是在追求，不是狩猎。“有空多翻翻成语词典。地址发来。”
　　“好嘞。”
　　颜煦抓起车钥匙按着导航开过去，停好车看了看门牌，竟然是个夜店。推开厚重的隔音门，电子音乐震耳欲聋，昏暗的灯光下，人群在舞池里随着节奏摇摆。
　　他眯起眼睛，视线扫过拥挤的卡座区，很快锁定郑清辉的身影。她穿着白色镂空针织衫和棕色短裙，独自坐在角落的高脚凳上，什么都没有点，左手支颐，看起来百无聊赖。
　　颜煦穿过人群，在她身边停下。
　　“一个人？”
　　郑清辉转过头，看清是他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丝毫没有惊讶，“果然。”她刚才看到了徐嘉树，他却偷偷摸摸躲闪着，还以为自己没被发现。
　　颜煦想说碰巧，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对她说这种不高明的谎言没意义。
　　“有约吗？”颜煦借着昏暗的灯光认真地看着她，希望她能摇头。
　　“有约。”
　　“和朋友？方便的话我可以请大家一起……”
　　“不方便。”
　　郑清辉如以往一样回绝得干脆，心底却生出一股不忍，她看了看颜煦，变幻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斑驳陆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像一道小小的伤痕。
　　“在你朋友来之前，我陪你一会。”
　　“颜煦，你不必……”
　　“必要。”颜煦截断她的话，“我想这么做。”
　　就在这时，一个轻佻的声音从郑清辉背后传来，“宝贝，和谁聊这么欢？”那人一边说一边伸手搂向郑清辉的腰。
　　颜煦动作迅速地推开那人伸来的手，骂了句“滚”。
　　“你tm……”
　　郑清辉拦在两人中间，面对颜煦：“这是我男朋友。”
　　颜煦的瞳孔猛地收缩，不自觉地攥起拳头。男朋友？那个从来不在她的社交场合出现、电话也联系不上的，该死的，男朋友？！他也配？！
　　“这是我的高中同学。”
　　姜晏听到郑清辉的介绍，嗤笑一声，整了整衣服，“哥们挺凶啊。”
　　徐嘉树凑了过来，笑呵呵地圆场：“我叫徐嘉树，这位是颜煦，都是郑工的朋友。哥你怎么称呼？”
　　“姜晏，郑清辉的男朋友。”
　　姜晏带着一脸挑衅朝颜煦伸出手。颜煦盯着那只手，眼神冷得像冰。
　　三秒。
　　五秒。
　　姜晏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郑清辉拽了拽姜晏，“走吧，别让崔哥等。”
　　姜晏朝着颜煦冷笑了一下，转身而去。郑清辉看了看神色冰冷的颜煦，朝徐嘉树点了下头，示意他看着颜煦，随后朝着姜晏走去。
　　徐嘉树拍了拍颜煦，没有反应，进而安抚地搂住颜煦的肩，“走吧，跟我那边坐坐。”
　　卡座里只有颜煦、徐嘉树和女朋友张舒妤。颜煦粗暴地解开真丝衬衫的第三颗纽扣，拿起一瓶啤酒就往嘴里灌，徐嘉树连忙抢下来：“我的哥，这可是罗10，你这么喝我俩抬不动你。”
　　张舒妤悄悄问徐嘉树：“煦哥怎么了？”
　　徐嘉树瞅了眼颜煦，低声说：“失恋。”
　　“我tm恋了吗。”
　　颜煦的神色阴郁而暴戾，吓得张舒妤脖子一缩，她见过颜煦几次，印象中是个冷美人，没想到暴躁起来有点可怕。
　　徐嘉树小心翼翼递过去一杯加了冰块的啤酒，“煦哥，真不是我谎报军情。怎么可能有人女朋友加班到九点不接、聚会到十一点也不接？这哪是谈恋爱。”
　　颜煦举杯一饮而尽。徐嘉树犹豫了一下，仍是给续上，只是少倒了一些。“哥，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找不来，咱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呀……”
　　“就要吊死。”颜煦又一饮而尽，使劲将杯子一撂，站起身。
　　“哥你干嘛去？”
　　“让他们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