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身荒野》秋幂

10、山重水复

　　“郑清辉，你……你有些醉了……”
　　“对，我醉了。那又怎样？”郑清辉伸出手环住颜煦的腰，靠着他的胸膛迷离地看着他。
　　郑清辉的体温透过衣服传来，颜煦的喉结动了动，“我希望你在清醒下做决定。”
　　“只要过程是快乐的，醉着还是清醒着有什么不同？”
　　她真的醉了吗？思维这么清晰。代驾司机停在两人面前：“是你们吗？”
　　“是。”
　　“我不回家。”郑清辉坐进车里，又重复了一遍。
　　颜煦对司机犹豫道：“我想改个地址。”
　　“可以，您在手机上操作一下。”
　　颜煦打开软件，将目的地改成附近的一家五星酒店，开车十分钟就到了。下车时郑清辉扶着颜煦的手，安静地由他搂着走进大堂。
　　颜煦不敢看郑清辉，递过去身份证。
　　“颜先生，您是我们的白金级会员……”
　　“咳咳！”
　　“颜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房间？”
　　“行政……天际套房，”颜煦偷偷看了眼郑清辉，她正强睁着眼睛左顾右看，“……一间。”
　　“好的颜先生。”
　　颜煦忐忑地拿起房卡，在心中默默打气：颜煦你怕什么了，你是那种患得患失的人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去吧！
　　郑清辉进了房间，一时间失了神。她跌跌撞撞地满屋转了一圈，“这么大？多少平啊？”
　　“大概150。”
　　“比我家还大！夜景好漂亮啊！”
　　看来她体验感不错。颜煦心底再一次升起满满的成就感。
　　郑清辉趴在玻璃上看着高空夜景，甚至看到了五公里之外的标志性建筑——名为天空之眼的摩天轮。她伸出手指在摩天轮附近指了指，“那边是我家。”
　　颜煦轻轻握住她的手指，指向另一个方向，“那边是咱们的母校。”
　　郑清辉的目光落到他修长白嫩、骨节分明的手上，“好漂亮的手。”
　　颜煦失笑，喝醉之后夸他的手，是什么既定组合吗？或许……可以试着唤起她的回忆？颜煦直视着她，试探问道：“我的脸呢？”
　　郑清辉努力抬起眼帘看向颜煦，忽地笑了，“好漂亮的脸。”
　　“你记不记得曾经对我说过一样的话？也是在你喝醉之后。”
　　“喝醉了就不该说话。”
　　郑清辉懒懒地笑了一声，双臂搂住颜煦的脖子拉近自己，吻了上去。颜煦僵了一下，一动不敢动，她是不是要睡着了？
　　郑清辉却没有睡着，而是侵略性极强地轻吮他的嘴唇，启开他的牙关。
　　颜煦情不自禁地迎合、回应着。郑清辉的手从他的脖子缓缓滑下，从T恤下摆探进去，摸上他的腰。
　　等一下……颜煦用尽所有的力气拉回理智，他轻轻推开郑清辉，捏住她的下巴：“郑清辉，我是谁？”
　　郑清辉脸颊绯红，迷离地笑着：“帅哥呀。”
　　颜煦浑身冷了下来，压下心底的失落，安慰自己：她只是喝醉了。他用指节轻轻蹭了蹭她的脸：“我希望你在清醒下做决定。”
　　“享受当下不好吗？”
　　“我要你的当下，也要你的以后。”
　　郑清辉有些踉跄地倒在窗前沙发椅上，懵然低语：“好吧，我想一下。”
　　“我去给你倒杯水。”
　　然而颜煦端着水杯回来时，她已经趴在玻璃茶几上睡着了。颜煦蹲下身认真看着她的睡脸，无奈地笑了笑：“真是没心没肺。”
　　他抱起郑清辉，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脱下鞋子，用酒店提供的卸妆巾和洁面泡沫帮她洗了脸，最后盖上被子。她睡得很沉，全程没有醒来。
　　颜煦拿着身份证来到前台：“旁边再开一间。”
　　前台工作人员没有换班，还是那个人，很有职业素养的保持着平静和礼貌，仅仅多看了他一秒。
　　哼。颜煦不耐烦地用手指敲了敲前台。
　　“颜先生，房卡和证件请拿好。”
　　颜煦还在睡得香，电话响了起来，他迷迷糊糊接通，郑清辉带着无措的声音传来：“颜煦，我们……”
　　“我在隔壁，等我十分钟。”
　　已经八点半，她上班肯定是迟到了。颜煦利落起身，换衣服洗漱，随手抓了抓有些潦草的头发，出门一转，敲了敲门。郑清辉很快开门让他进去，两人坐在沙发上默默对视了一眼。
　　“昨晚……”
　　颜煦刚一张口，郑清辉急忙打断：“我想起来了。”
　　有记忆？这是伟大的进步！看来长大了一些对酒的免疫也加强了。两个人都红了脸，垂下头躲闪着对方的目光。
　　“你洗漱了吗？”
　　“嗯。”
　　“去吃早饭吧，这家酒店早饭还可以。”刚说完，颜煦就想抽自己一嘴巴。
　　郑清辉沉了口气，努力将自己从眼前的drama场景中剥离出来——这本就是她的专长。
　　“颜煦，昨晚我有些失控。冒犯了你，我很抱歉。”
　　“不用道歉，我们昨天很快乐。”
　　“不止是为昨晚的事。”
　　郑清辉沉静地看着颜煦，接触到她眼神的一瞬间，颜煦就预感到她接下来的话并不是他想听的。
　　“先吃饭吧。你还要上班。”
　　“请过假了。颜煦你听我说，”郑清辉顿了顿，“在我们高中时期，可能我的某件事或者某个举动，让你产生了一瞬间的心动，后来却没能产生交集，反而让你对那一瞬念念不忘。现在我们已经不是高中生了，或许你该重新审视一下当下的心情和感受。”
　　“不，郑清辉，我不是一瞬间的心动……”
　　“你先别急着回答，你需要冷静一下，我也需要。”
　　“什么意思？我很冷静。”
　　“我想我们……”郑清辉有些艰难地吐出后面的话——“暂时不要见面了。”
　　颜煦沉默了一会，蓦地扯出一个冷笑，“我就知道。”
　　他站起身，逼近郑清辉，一手撑着沙发背俯下身来，另一手强势抬起她的下巴。强大的压迫感让郑清辉有些窒息，想要反抗，却发现他的眼神濒临破碎。
　　“是不是昨天我如你所愿和你睡了，你就会施舍一点信任给我？”
　　郑清辉违背自己的真实心意，用一贯的冷静和客观处理眼前的情况，尽可能地降低未来事态失控的可能性……不，这不是她想要的，到底在干什么！
　　“对不起。”
　　“不需要。”
　　颜煦站直身体，与她拉开距离，又冷眼看了看她，径直开门而去。
　　那天徐嘉树看着颜煦和郑清辉一起离开，盘算着十有八九是成了。没想到两天之后，两人都不太对劲。郑清辉工作上如以往一样严谨高效，却肉眼可见的情绪低迷，既不闲聊也没了笑声。颜煦干脆失联。这种让所有人煎熬的状态持续了一周，没有一丝好转。
　　茶水间，两个组员和一个行政的同事围着徐嘉树，低声八卦：“郑工连着好几天心情不好，是不是和你那个帅哥朋友进展不顺利？”
　　徐嘉树无奈地摊开手，“我也不知道哇，联系不上。”
　　“那估计是了。”
　　“郑工优秀，可是这种又帅又体贴的也不多见，这都看不上？”
　　“你朋友不会是海王吧？”
　　徐嘉树不满地“啧”了一声，“瞎说啥呢。真心的。”
　　“那还要啥自行车啊，手表都不要了。”
　　“还得说是郑工有主见，有态度。”
　　“哎，真心哪经得起践踏。就怕过了这村没这店。”
　　徐嘉树认同地点点头：“更何况是埋了六年的真心。”
　　“六年？！”三人异口同声地惊叹。
　　徐嘉树刚要说话，却见郑清辉站在茶水间门口，神情严肃地看着四人，“嗷嗷叫什么？”
　　四个人低下头，灰溜溜地有序涌向自己的工位，郑清辉拽住排在最后的徐嘉树。
　　“郑工我错了。我不该大声喧哗，不该在工作时间闲聊，不该背后说你的八卦……”
　　“他这几天在忙什么？”
　　诶？铁树开花了？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徐嘉树压住笑，哭丧着脸：“听说带病工作呢，挺辛苦的。姐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呀。”
　　“你不是说联系不上吗？”
　　徐嘉树瞳孔震动，她都听见了还钓鱼执法？真可怕。
　　“我……我听别的朋友说的。”
　　“他公司地址可以发我一下吗？方便的话。”
　　“方便方便，”徐嘉树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姐你是要去找他吗？怎么不打电话？只要你一个电话他立马一个闪现来见你。”
　　“我猜他并不想理我。”
　　“不可能吧……”
　　颜煦收到徐嘉树兴高采烈的信息，并不敢给自己太多期待，也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再次面对可能到来的拒绝。所以当他接到郑清辉的电话，说她在公司楼下的时候，他居然冒了冷汗。
　　来这么早，不加班了吗？之前约你没见这么积极。颜煦腹诽着收拾东西下楼，郑清辉看到他，轻轻挥了挥手。
　　颜煦暗骂自己没出息，在受过那么多次挫折之后，一见到她仍是满腔柔情。
　　在郑清辉讲明来意之前，颜煦抢先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
　　颜煦开车一路驶往一个他们都很熟悉的地方——赫华中学。停好车之后，颜煦交待“等我一下”，打了个电话。很快学校里面出来一位老师，郑清辉没有印象，估计是国际部的。
　　热情寒暄之后，老师带他们二人走进校园，自己回到综合楼。
　　“好多年没回来了。”郑清辉环顾着度过三年青涩时光的地方，一切都是老样子。
　　颜煦指向校门口的苍劲松树：“你站在那里，画了初雪中的校园，那幅画还留着吗？”
　　“你怎么知道？”
　　颜煦习以为常地笑道：“当时我就在你身边，想让你把画送给我，你却头都不抬地给我一瓶温牛奶，让我别打扰你。脱脂牛奶，真的太难喝了。”
　　是的！爸爸说脱脂牛奶更健康，买了很多，每天加热好让她带着。真的很难喝！
　　颜煦朝操场走去，郑清辉静静地跟着。
　　“你为我画了一幅画，有想起来吗？”
　　“嗯，一共画了两张，是你跳高的样子。其中一张……是送给你了吗？”
　　“对，”颜煦心情颇好地指向看台，“你坐在那画画，我去问你为什么没训练，你说生理期。害得我挺不好意思的。”
　　颜煦走到梧桐树下，捡起一根树枝，“等我一下。”说完在树下卖力地挖起来。
　　郑清辉在一旁看了一会，也捡起树枝和他一起挖，“埋的什么？这么深，不会藏尸了吧？”
　　“你浪漫点。”
　　两人挖着挖着，树枝触到坚硬的铁皮，发出闷响。颜煦扔开树枝，徒手刨土，直到塑料包裹露出一半真容。
　　颜煦撕开层层包装，铁盒如同当年一样光亮坚实。
　　“难道是日记？”
　　郑清辉就差把“你不是吧”四个字连同大大的问号顶在头顶。颜煦羞赧地笑了笑，和她在阶梯上坐下来。
　　“咔哒”一声，尘封的秘密重见天日。
　　“这是你运动会上领奖的照片。”颜煦将第一张照片举在两人中间。
　　郑清辉凑近，仔细看着照片，缕缕发丝垂下拂过颜煦的手臂，他悄悄地捏起她的发梢，把玩起来。
　　“我笑得好傻。”郑清辉突然指着照片上，自己旁边的一个身影，“这是不是你？”
　　“对，这是我们唯一一张合影，我好不容易挤过去。”
　　第二张照片是校庆上郑清辉的独舞《上铃鼓》，郑清辉看着照片上的凌空一字马，惊叹起来：“我当年这么厉害！这么多年没练，现在肯定不行了。”
　　“我第一次见你，你正在舞蹈教室练这个舞。李云帆记得吗？”
　　“记得。迎新的时候我接待过他。”
　　“当时你嫌他打扰你，嘴上没说，看他的眼神可凶了。”
　　“不可能！”郑清辉矢口否认，“我从来不耍横。”
　　“你的横别具一格。”颜煦满怀宠溺说着。
　　然后是那张速写，时隔六年再看到这幅画，又唤起颜煦第一次看到时的惊喜心情，“我的姿势确实标准。”
　　“真自恋。”
　　“你画我的时候，难道没有一丝少女情怀？你想想。”
　　郑清辉捂着嘴笑，拿出最后两张拍立得照片，“这是研学游最后一天的篝火晚会，你拍的吗？”
　　“是不是很会抓拍？很少有男朋友这么会拍照。”
　　听到颜煦的调侃，郑清辉没有反驳，兴致勃勃地追问：“前一天游乐场，你去了吗？”
　　“排队坐木质过山车的时候，你说人生最重要的事就是体验。爬坡时我坐在你身后问你怕吗，你说骑虎难下。你一路尖叫，结果还拉着同学想再玩一次。”
　　“我们竟然有这么多交集吗？”
　　“有一次很可惜，还是在游乐场，你对同学说想吃草莓冰淇淋，但是排队的人太多。我刚买好，就被人撞翻。”
　　“可能老天就是不想让我们在那个时候认识。”
　　“我也这么想过！”颜煦大笑着伸出手掌，郑清辉也笑着用力给了一个five。
　　颜煦将铁盒里的东西重新放回，合上了盖子，“这些记录了我对你的几个心动瞬间，但也只是一部分，还有很多很多，多到汇集成海，变成了热烈的爱恋。”
　　颜煦轻柔地将她耳边的发丝捋到耳后，“后来你报了西交，我又即将出国，胆怯和骄傲让我没能更进一步，只好埋下这个盒子让自己忘掉你。可是当我们再一次遇到，你大笑的样子、思考的样子、唱歌的样子……哪怕只是冲我挥挥手，依然让我心动不已。老天真的很爱我，现在相遇是最好的安排。”
　　颜煦认真地直视着她：“郑清辉，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真心。”
　　去他的冷静。郑清辉红了眼眶，声音哽咽，“我很后悔说出那些伤害你的话，我明明喜欢上你了。”
　　“喜欢上我？”颜煦捧起她的脸，”郑清辉，愿不愿意做我的……”
　　“最后一步让我来，”郑清辉及时打断他，“颜煦，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男朋友？”
　　颜煦眉毛一挑，“不愿意。”
　　郑清辉微微一怔，颜煦开怀大笑：“逗你呢。”心潮澎湃地在她唇上一啄，“我愿意，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永远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