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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探王陵(八) ...

  •   庄随月跳了起来,血液陡然温暖了僵冷的双腿,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他的脚仍在原地,人却已向石门倾斜过去。他焦急地喊:“是阿秀吗?”

      外头一声:“殿下!”

      楚瞻明回过头,一颗血珠顺着玄同锋锐的剑尖滚到地上。贾平春跌坐在地,流云与甲字号的两名死士远远地静立着,任伤口中涌出的湿透布衣。

      楚瞻明未下死手已是惦念着过往情谊。流云起先不愿与他交手,墓室窄小,剑锋劈过青石墙撩起一串火花。他不得不对旧主拔剑。三茅观剑法自然,举重若轻,比起他的杀人剑高出一层意蕴,初交锋时不察,只觉得楚瞻明姿态写意,快而轻,如同杨柳拂面,可落在身上却冰凉刺骨。他失了先手,随后便节节败退,被楚瞻明一掌卸掉右臂。

      “主子!”他忍痛呼喊,“万事俱备,只差主子一声令。”

      “既然我来之前,你已万事俱备,又何须我来做这个下令的人。我在城里略略地看过一看,张氏、陈氏、楚氏、王氏门楣簇新,气派得很。流云,你既叫我一声主子,就该听我一句劝。”

      锐气逼近命门,冷风滑过颈项,呼吸的瞬间,流云出了一身冷汗。他被迫抬头,紧紧绷住下巴。楚瞻明深深地皱着眉头,苦恼于他的固执己见。

      “流云,他们做戏给你瞧。你去问问贾大人,是谁给了他王陵的地图,是谁偷天换日,叫他活下来同你说那些话。”楚瞻明说,“把门打开,再闹下去,官兵就要到了。”

      贾平春呛咳一声,忽然道:“殿下重疑,与先皇如出一辙。”

      “不必激我。开门。”

      “殿下疑心臣等,却不疑心旁人吗?今次祭天大典飞龙卫左使暗中跟随,难道只为了护卫庄氏公子?”

      庄随月背靠着门,被这嘶哑的叫声一骇,随即愣怔。

      他以为自己不闻不问,府里的麻烦就永远是府里的,是父亲和大哥的麻烦,赖不到他头上。可是只要他一天是庄氏子,这麻烦便像苍蝇似的缠着人不放。

      只听得楚瞻明道:“他自然有他的差事,在汀州时他来见我,本就存有试探之心。他为吴王府做事,无可厚非。”

      “吴王志存高远,不止放眼荆楚。殿下曾在飞龙卫走动,岂有看不出的道理。”贾大人道,“殿下只以为江湖天高海阔,犯不着沾惹一身腥骚,又怎会不知世道不稳,绝不独独漏过一座山。殿下要蓬莱岛、要桃花源,可世上本没有仙人,殿下本就是凡人,怎忍心弃百姓于不顾!”

      “前朝版图辽阔,亦未能保下江山社稷。江南已非李氏江南,北晋强势,汪真奴颜婢膝以求庇护。今日起事或可得金陵一日、两日,等到晋人的军队南下又要拿什么去挡。大人口口声声斥我弃百姓于不顾,战乱再起时如何护百姓于水火,大人莫非早有成算?”楚瞻明一笑,“凭大人三言两语便想叫我做这出头的鸟,你们未免太过小瞧于我。”

      话音淡下去,透出一股森然冷意。楚瞻明迟钝地动了怒,回过神来才放松了下颌,牙根一阵酸软。

      庄随月从门缝里窥见他的背影。夜行衣裹着灰,身后撕开一片衣角,玄同漆黑的剑鞘像是他的第二根脊梁,稳稳地支撑着他绝不露出一丝疲态。

      往日王府中谈事,父亲从来只传幕僚与世子,唯独一次叫上了庄随月。他倍感新奇,听大哥与幕僚市场要价一般吵起架来,一不留神泄露一丝笑音。彼时满座寂静,吴王面色黑沉,无比厌弃地盯着他,盯得他不得不端坐起来,后背渗出了汗,才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还不滚出去!”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争吵起来,似乎为的是一名死在江南的探子。探子拼死未能将消息带到越州,半路失去消息后半月时间,尸体被人吊在随亭县衙门前,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庄随月仔细回忆着究竟是什么要紧消息。

      门外,贾平春激愤的神色收敛了几分。他从袖中摸出一把铜钥匙,递给楚瞻明:“门楣上左数第三块花砖中心开口处。”

      “多谢大人。”

      楚瞻明在门上一蹬,一手攀住门框,一手将钥匙捅进锁孔。机关老锈,运行不畅,他抬掌向里一敲,才将钥匙按到底。

      此间墓室门梁窄短,并非主室,应当是后妃陪葬所在。可是走到这里,离主墓室已不远。贾平春认定他不甘心空手而归,又道:“殿下离京多年,此番回来不在陛下与娘娘跟前敬一炷香吗?”

      藏宝图与庄随月孰轻孰重,楚瞻明无需多思便能做出决断。“我娘不信神佛,免了这一遭,省得惹她心烦。”他说完,松手落地。

      门轴中有锁扣弹开的清脆声响,石门一松,把背靠在门缝上的庄随月推得一踉跄。

      他猛然回头,尚未看清外头情况,被楚瞻明一把抓住:“走!”

      一切好似都回到了仍在鬼市的时候。庄随月按不下心头的惧意,他实在不愿再看到楚瞻明负伤的模样,心神动荡的瞬间,下意识挣脱了楚瞻明的手。

      掌心一空,楚瞻明去势骤停。

      “庄随月!”

      庄随月脸色苍白,急急地咽了口唾沫,语速极快道:“你先走,不必顾我。左秋鸿想必快要到了,我定会平安无恙。我有特使这一保命符,汪氏不会动我。”

      楚瞻明被他气笑了:“胡言乱语什么,还不跟我走?”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拽得庄随月成了纸糊的风筝,脚尖勉强点地,往来时的窄道上跑。

      流云忍着臂膀剧痛,吩咐死士跟上。

      贾平春拍打着身上尘土,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他将两手揣在袖中,肩膀耸起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先前就同你说了,太傅也说过,这位殿下不是乖顺的主,你这些年离了他身边,怕是早已忘了。”

      流云沉默不语,抓起两把泥土盖住身下血迹:“妄议主子的话,大人勿要再说。”

      贾大人嗤笑一声,嫌他作态,摇了摇头,退回耳室中去。那房间不知怎的变得格外幽深。油灯熄灭的同时,他已消失在一道突兀出现的暗门之后。

      流云也不见了踪影。

      庄随月胆战心惊,小拇指勾住楚瞻明衣袖上一截抽丝的布料不敢松开。他憋着气,可还是踉跄不停,锦缎靴面磨花了,卷住几颗砂石。他只觉得肩膀生疼,胳膊好像快要被楚瞻明撕下去了似的。

      “阿秀……”他该解释一二了,可是话刚出口就被楚瞻明一手捂住口鼻,推到了山石拐角处的凹陷里。

      庄随月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楚瞻明轻轻摇了摇头,用口型对他说:“有人。”

      呼吸的瞬间,一片火光铺陈开来,将高高的洞顶照亮。

      几人吵嘴的声音传来。声音尖细的说:“又赖到我头上了?早就说了,我可不知道你们这些门道,都是大人们说什么做什么,这会子怪起我来了?”

      一个怪腔怪调的人说:“怎么?怪不得你?方才是谁趁着黑灯瞎火给我一黑脚,老子要不是命不该绝,早被你坑死了。”

      “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林善河一个头两个大,大叫一声:“都闭嘴!”他脑门上的青筋突突地疼,烦躁得几欲发火,又不得不按捺下去。方才过前室时断了路,叫他们好一阵束手无策,不得以原路折返回去,请了那断子绝孙的大人下来指了路,这才度过难关。

      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岳福升老神在在地一揣手,就有两个高壮的随从拿手搭了轿子请他上座,真像是端了尊瓷像似的与他们一道进了墓道。

      “公公,前想必前头就是……”

      岳福升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开罢,法子我已交给你了。”

      林善河要紧牙关,逼出一声:“是。”

      他拽了拽衣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畅快呼吸。随着林善河一声令下,禁军中走出四人,前后抬着两只青色大瓮。

      躲在人后的邱书本能畏惧岳福升那副尊荣,小声自言自语:“这是什么?”

      站在他身旁的刚好是王老鼠,闻言一撇嘴:“白澒。似水如银,这可是好东西,听说人死后以白澒封尸,可保千年不腐。”

      邱书被他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到底是年纪小,见识浅,听了王老鼠三言两语就产生亲近之意,忍不住追问道:“那这白澒……是要做什么的?”

      “后生,瞧好就是了。”

      那瓮沉重,几个禁军费力端起,将封口拍碎,随后就将里头的东西向脚下倾倒。

      邱书看不清,踮起了脚。

      一种柔软的银色液体从大瓮中泼出,落在地面上,却碎成了一粒粒滚圆的珠子,朝着墓室大门的方向滚过去。

      果真是似水如银。邱书长大了嘴巴。

      墓室前不易察觉的坡度在白澒的滚动中显出痕迹。林善河定睛一瞧,发话:“退后。”

      禁军们立即将大瓮甩在原地,退回岳福升身前。

      两旁壁画上的仪仗武士怒目圆睁,似乎要从画中跳出来,将这群不敬逝者的大胆狂徒就地正法。

      黑烟熏蒸洞顶。火把无风自动,火焰微微扭曲,将人影扭曲成臃肿的怪样。

      白澒逐渐将墓道中石刻的四神图填满。朱雀振翅,青龙昂首。机括震动声自头顶传来,一节一节向前传递,直到门后传来一连串的脆响,巨大的石门以极其缓慢的动作向外打开。

      一股莫名的香气从门缝中逸散出来。

      岳福升尖细的笑声飘扬起来:“进吧,诸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探王陵(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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