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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探王陵(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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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室里,这躲躲藏藏的人打死不肯开口,一声不吭地挨了楚瞻明一剑,趁他不备,泥鳅似的滑走了。
“你……!”
楚瞻明伸手去抓,可是那人蹿得太快,他扑了个空。外边脚步声愈发接近,他只得放弃追赶,转身躲了进去。
“血腥味。”林善河脚步一顿。空气中飘来一股细细的血腥气,淡得微不可察。他按住腰上佩刀,鹰隼般的视线远远投入黑暗中。“都警醒些。”他说,“这地方还有别人。”
邱书浑身一哆嗦,手背上寒毛直竖。他左脚踩到右脚,踉跄一步。
花公子瞥了他一眼,搂着袖子躲开去,阴阳怪气地说:“仔细点儿,别把我的衣裳烧坏了。”
越往深处走,四周潮气越重。火把半死不活地燃烧着,勉强照亮的地方也缩到了身前不到两臂的距离。
邱书接了另一支火把,努力高举双手。林善河带着两个人用肩膀抵住石门,奋力向里推着。
他们的影子被火光拉得高高的,在石门上张牙舞爪地扭动着,掩盖了石板上翡翠雕饰的龙纹。
“用力!老子短你们吃喝了?!”林善河脖子上青筋暴起,双手握住门上的一只龙爪,指甲被坚硬的爪尖翘起一道缝。随着他的一声暴喝,石门震了震,缓缓向内旋开。
在过了一道机坎后,门轴突然脱力,振翅一般掀开去。
几人来不及收力。林善河还没站稳便被身后的人猛地一推。他们一个叠着一个跌了进去。
甬道内痛叫声声。两个火把在灰里一滚,立时熄灭。
花公子笑得捂住肚子,王老鼠则一马当先地蹿了进去。
邱书举着仅剩的两支火把迎到门前,哆嗦着叫了一声:“大人。”
“少啰唆。皮痒了?还不给老子滚起来!”林善河起身,顺脚一踢,将那几个哎哟叫唤的废物踹了起来。
邱书赶紧走上前,递过火把。
林善河毫不客气地搡开他。
邱书撞在门上,正要回头,又被人一把按了回去。“气派。”钻地鼠跳过门槛,拍着手赞道。
花公子紧随其后,也是一声:“乖乖,这般排场。”
邱书恼火得要命,挨于上峰在前,不敢显露。他忍气吞声,默默地跟了上去,在迈过门槛的同时,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
前室宽敞,黑暗阴聚其中,只能看见两支火把之间,足有两人高的巨大人俑呈跪伏姿态肃穆道中。
人俑宽袍长袖,头戴冠,双手执臣子礼。随着林善河越走越远,大半间前室从黑暗中显出身形。
在大厅中央,巨大的人俑一个接着一个,向东方跪拜。林善河远远地骂了一句含糊不清的方言,在黑暗中轰隆隆回响。他回过头来说:“把火把点上,分开找!”
“大人,找什么?”
“妈的,少说废话,叫你找就找!可疑的东西全拿来给老子过目!”
楚瞻明在这时候无声无息地飘进了前室。他藏在石门的阴影里,半蹲下去,像一只伺机而动的豹子。
邱书走到人俑边,向下探了探脑袋。
人俑头部笨重,比起蜷缩的身子,脑袋大得惊人。因此不像是磕头,倒像是脑袋太重,不得不支在地上似的。一股阴风吹过,像是有人在地下开了一扇窗,邱书背后一麻,还没看清人俑的面孔,已心惊胆战地退了出去。
王老鼠蹲在墙边摸索。花公子瞧见了,慢悠悠地走过去,问他:“这儿有东西?”
“不找找怎么晓得。”王老鼠答,“你跟着我做什么?”
花公子笑道:“我瞧你顺眼,乐意跟着。我又不是你们这种挖泥巴的,哪晓得这地方能找着什么好东西。听那官老爷口气,不像是金银珠宝,可偏偏我只识得金银珠玉,这地方我一闻就知道,连一毫值钱的玩意儿都找不出来!”
王老鼠不屑道:“凭你的眼光,能找见什么!去,躲开点儿,别耽搁了我。”
花公子恼道:“你这厮口气是大,本事却……要真有所倚仗,何至于费心思跟我这等没眼光的人抢营生?”
王老鼠腹诽他见识短浅,难怪上不得台面,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如何“雅偷”,不还是个偷儿?所谓富贵险中求,他王老鼠扬名立万,可就指望眼前这一遭了。
想到这儿,他得意地啐了一口,道:“自个儿琢磨去吧!”
无端刮起一阵微风。王老鼠得意的笑脸僵了僵,他向后瞥了一眼,似乎凭空生出了敬畏之心。
花公子疑惑回头,只看到朦胧的一片黑暗。
“瞧见什么了?”他问。
王老鼠道:“怕是瞧错了。”心里却知道自己没有看错。楚瞻明大大方方从花公子背后经过,朝他投来冷冰冰的一瞥。
跪伏的人俑尽头是一列长阶。楚瞻明翻身落地。玉砌的平台上,有一间敞开的书房。
太祖马背起家,一见字就头疼,对待子孙后嗣却尤为严厉,于读书一道定下规矩无数。楚瞻明儿时只是上书房里的陪衬,那时目睹太傅教训长兄,心中畏惧非常,曾没来由地同自己发誓,绝不要成为太子。
此地书房凌乱,架子上堆不下的书册铺满桌案,几颗夜明珠蒙了尘,堆在角落里散发出暗淡的光芒。
楚瞻明匆匆扫了两眼便从书架下弯腰跨过。书案后是一架石刻屏风。
石头冰凉,只是靠近楚瞻明肩上就起了一阵麻意。屏风背后的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了一条缝。冷风穿门而过,被门缝挤压得又薄又利,犹如鬼哭一般,在前室里回荡。
风从鼻尖刮过,钻地鼠仰头闻了闻,笑嘻嘻地说:“路通了。”
林善河正指挥人爬到人俑头顶去瞧瞧,只当他发了癔症,不屑地掀了掀嘴皮。
抱住人俑脖子的邱书脸色煞白,哭都哭不出来。
楚瞻明俯身捡起两颗颗夜明珠,随后闪身出去。
门外温度骤低。湿冷的空气舔过背心,凉得人生生一哆嗦。
楚瞻明弯腰,将一颗夜明珠按在地上,松开手。
地面并不平整,微微向下倾斜。
珠子沿着地上的沟槽向前滚动,原先蒙在珠子表面的灰尘随着滚动消散了,夜明珠的光辉照亮崎岖的地面。楚瞻明的视线跟随着珠子不断向前,直到脚下这条路延伸到尽头,夜明珠去势汹汹,从倾斜的悬崖边一跃而下,跌进深不可见的谷底。
光亮消失的前一刻,他看到一条粗壮的铁锁横亘悬崖两边,像是将两片断崖硬生生缝了起来。
一道头戴斗笠的人影蹲踞桥头,黑暗中,如同一块无声无息的石头。他背后的半截披风飘扬起来,像一面被火烧过的旗。
楚瞻明看见他沾了血的左手,心知方才便是此人在耳室中与自己交手。他进一步,那人就退一步。楚瞻明不由得笑了,道:“阁下既然无意阻拦,又何必紧跟不放。”说完再不管他,脚尖一点,凌空跃起,下一刻已稳稳落在那人身后。
“在下先行一步。”他单脚踩在铁索上,朝那人一抱拳。
两人仅隔一臂之遥,尽管在如此微妙的距离之内,楚瞻明依然未能捕捉到哪怕一丝杀气。
可他不敢放松警惕。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也无法相信此人是出于一腔好心,专程为自己引路。
脚下是万丈深渊,楚瞻明背着手,身体随着铁索微微摇晃。
见那人不作回应,楚瞻明也不再停留,屈腿一跃,在铁索另一端轻盈落步。
突然一声雷响划破空谷。
楚瞻明猛然回头,只见那人双臂绞住铁索,腾空一震,将索头铁桩上的兽首硬生生拔起。铁索摇晃,向山壁飞荡下去,随着又一声炸雷般的动静,重重甩在崖壁之上。
脚下的地面震颤不止,楚瞻明飞退几步,躲开摇摇欲坠的悬崖。
那戴斗笠的男人攀着铁索爬上来,有些喘不上气,瘫坐在一边。
“何必费这力气。”楚瞻明缓缓道,“左右不止这一条路,若是长于轻功,也不过是一跃之距。”
那人依旧不说话,似乎有旧伤在身,坐了一会儿,周身的血腥气愈见浓郁。
楚瞻明略一犹豫,长叹一口气,从怀里分出一瓶外伤药膏抛过去。
那人接了东西,仍有些愣神。见楚瞻明头也不回地钻进山洞,立时翻身而起,追了上去。
楚瞻明一面提防,一面往深处摸索。他用一颗夜明珠照路,微微弓着背,走过低矮的山洞。
母妃以皇后之仪随葬,他要去的地方正是主墓室。
地底不见天色,因此不辨时间,只知道走了许久,前方出现岔路。
楚瞻明近前分辨,朝修凿痕迹明显的那一边走去。
跟在身后的黑影突然靠近,转身挡在他面前。
玄同剑顷刻出鞘,剑尖隔着薄薄的布料点在他喉咙中央。楚瞻明说:“一而再,再而三。阁下若不开口,那便不必同路了。”
他的手很稳,因此带动玄同颤抖的,一定是对面那个人。
夜明珠在手心里散发出幽幽荧光,照在那人眼瞳中,如同两簇鬼火。楚瞻明忽然察觉到一丝久违的熟稔,可是尚未探究出苗头,只听那人哑着嗓子叫了一声:“主子。”
楚瞻明一时恍惚。但转瞬间,剑尖又逼近一分。
“你是何人?”他冷声道,“报上名来。”
那人顿了顿,慢慢抬起手来,一圈一圈脱下蒙面的布巾,露出一张被刀伤贯穿的脸。“主子,”他咧开嘴勉强笑了笑,“是流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