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陈伤（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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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上了那个人的孩子。”
为什么她要怀上那个人的孩子。
这算是什么命运？
“她找到我们了。”
她们被抓回去了。
山神质问武淮，为什么要带着她的孙子逃走，为什么骗了她儿子在山下还不满足。
可是，她自己的意愿呢？
武淮甚至都不愿意喜欢他。
是他卑鄙，是她卑鄙，这母子二人为她们设下的天罗地网，即使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
武海和她还是下山了。
凭什么觉得，她们会被血脉束缚。
凭什么觉得，她就会因为这个孩子而转投山神的阵营？
“是的。”
我听见她说。
武淮的表情如悲如恨，又更像是对她的不屑，对这段命运恶意的不屑。
“我怀上了他的孩子，可我不想要，所以，我杀死了那个人的孩子，在那年九月份，我被抓上了山，我没做错，为什么又要被赵芸晴审判？我不懂。”
她和秦海淮太像了。
可她又比秦海淮更敢。
“从我身体里出来的，我不想要，那就是一滩寄生的血肉，为什么他们会觉得比我还重要？只因为我是凡人，而那滩血肉是有灵根的？”
“我才是个人啊，凭什么她们觉得我就应该为了生下那个孩子存在？”
她问的问题，和当年秦海淮问我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我就注定只需要爱那个孩子吗？哪怕它只是一滩血肉，不是我自愿想要的？我也要爱它，做它的母亲吗？”
秦海淮或许还是爱她们的，或许只是觉得她们应该活下来，又或许从未有人给过她选择。
但武淮却跳出了别人给予的选择。
她不爱，就是不爱。
她主动地，急不可耐，勇敢地，选择了自己，选择了让自我能够自由的方向。
“姐姐知道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可屋内怎么什么利器都没有呢？
啊，原来她们还在被监视。
可她真的不想生下这个孽种。
“我用木块切开了我的肚子，我杀死了它，我很痛，很痛很痛。”
“看，我的肚子有道疤。”
我握住她的手，潮湿的，带有温度，像心跳，她还活着，还活着啊。
她没有像秦海淮那样孤独死去。
注视着那道巨大的疤痕，难以言喻的心疼和震惊，她反而平静。
“我没事，已经不痛了，舒君。”
她没有告诉我她怎么活下来的。
但我知道，一定非常的痛。
我的家人啊，为什么都要受到这样的痛苦，难道这就是清醒、不满足需要付出的代价吗？
“不后悔吗？”
我问的是她真的不后悔什么？
那一刻，其实我也卑劣地想过，如果武淮真的爱上那个男人，甘愿为他生下孩子，是不是就不会痛了。
困在虚假的爱里，会好过真实冰冷的残酷痛苦吗？
“我不后悔。”
“我不后悔杀死血肉，因为我有权力，杀死它。”
她的脸上仓皇，像是回到了十年前。
可是为什么又仓皇又快乐。
我在武淮的眼睛里看见了张扬的自由，她近乎是在放纵自己的情绪，放纵自己的欲望。
“我不后悔。”
可总有人需要付出代价。
“赵芸晴要我以死谢罪。”
因为什么？为自由的意愿？或者只是为了蜉蝣撼树的后果，因为。
武淮只不过是一个凡人。
“哪怕我不是情愿怀上她所谓的珍贵血脉，哪怕我恶心极了那个男人。”
“为什么要我死？”
“我本来就不是自愿的，凭什么，我要付出代价？”
我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山神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自然比不过一个有灵根，有背景，生出来就可以继承桃夭山一切，继续守护着这片用血和谎言、尸骨组建土地的人们。
和万人的性命比起来。
可注定。
她应该被放弃吗？
她应该主动献出自己的一切吗？
但我缅口不言，只是看着她。
她早有答案，只是这种痛苦需要嘶吼出来，需要有人诉说。
我给予最忠诚听众应有的反应。
我看着她面目全非的脸，看着她那团包着火和愤怒的眼睛。
我支持她所做的一切。
我们是彼此最坚实的盟友，是后生的家人，我是她，她是我。
我们的命运平行，而难分彼此。
所以，这份痛苦，我也承受一半。
“凭什么啊，舒君，你告诉我，凭什么啊？凭什么我的性命就不重要……”
你的性命很重要。
我的性命也很重要。
只是，我们的性命，在她的眼中都不重要，甚至，在许多人眼中，也不重要。
“姐姐为了我，主动受刑。”
“她替我承受了一切。”
受刑很痛苦，武淮无法忘记，所以，也无法回忆，因为每一次回忆，不止是让她记得姐姐，也是让她再经历一次姐姐所承受的痛苦。
她受不了。
她受不了。
她受不了她那么好的姐姐。
资质非凡、勤奋善良，明明前途无量，却死在了最年轻的那一年。
凭什么？
凭什么啊？
“我什么都没做错啊……为什么要让我失去姐姐……舒君，我真的好恨……”
她没做错什么，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要她们承受这一切？被指责？
“姐姐不是最开始就死了的。”
“她开始说只是一点点疼痛，后来，我发现，山神把姐姐绑在了她的阵法里，日日夜夜的受刑，让姐姐逐渐虚弱……”
武淮了解武海，正如武海了解她一样，武淮的喜怒哀乐常常能嘶吼出来。
可是武海总是深深藏在心中。
我也看不透她，原来一直以来，武海也不是不像秦海淮，她只是比她更能忍着痛苦，我们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
温柔的孩子，为什么常常将自己的感受藏起来？为什么不说出来啊。
她太聪明了，聪明到隐藏成温柔。
武海……我低声呼唤她的姓名，好似这样就能召回她破碎的灵魂。
武海学会了她母亲的隐忍。
她太能忍了。
“我们被关在桃夭山上，她就握着我的手，将所有的辟谷丹给了我。”
“我们被关了一年。”
“直到姐姐彻底死去……”
那天她抱着姐姐在另一个牢笼中的手。
“她说了一句。”
她终于说了一句。
“阿淮，我好疼啊。”
武淮终于感受到了那种日夜忍耐的，无处不在，如蚂蚁爬满心肺的绵延痛苦，原来一直以来，姐姐都在忍着。
她没有选择让武淮感同身受。
她用自己仅剩的全部精力，一边温柔地安慰妹妹，迟到会出去，一边忍着，不让越来越痛苦的感受蔓延到妹妹身上。
直到再也无法忍受。
归宿死亡。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会这么痛！武海，我不许你死！你听到没有！我不许你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许你死………姐姐……你不要离开我。”
“我不想你死，我后悔了，我错了，姐姐，你不要死好不好？”
怎么还天真的像个小孩一样。
武海费力地替她理了头发。
她们都变得脏脏的，她早就知道了今日难逃一死，但幸好，妹妹不用。
“谁让，我是你姐姐啊。”
“阿淮，你替我回到母亲的故乡，去踩着风浪玩一回吧，你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不要被仇恨蒙蔽眼睛……”
“你不、是想要…字吗？”
姐姐吐出的血让武淮的世界变得漆黑扭曲，可姐姐在最后一刻，对她说的还是。
“乖、阿…淮……”
“不要……替我报仇……”
武淮握住她的手，但逐渐的，泪水中，姐姐化作荧光飞走了，那个女人，竟然在姐姐死后，还要利用她的一切。
“原来，在她即将突破的那一日，姐姐化作了赵芸晴的养料。”
山神仍旧看不起她。
她看不起比自己弱小太多的存在，不止是我，还有她。
“我被放下山。”
可武淮并不感恩。
她只是深深地恨上了山神和她的儿子，她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救不下姐姐。
她恨自己选择了做凡人。
“我恨那些仙人，为什么那么龌龊，我也恨自己，为什么如此弱小，我恨姐姐，为什么一开始察觉到了不说，为什么要把我送回下山，为什么不让我一起死。”
“我也恨过你，舒君。”
我知道啊。
我知道。
她的泪水落在哪里。
她的泪水通向幽冥。
我们都像蜉蝣，希望撼动大树。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你为什么不回来……你为什么救不了姐姐……我恨你……为什么要允许我不修仙……”
“我恨你，恨你总是会原谅我。”
因为她恨我没有回来，她恨我没有救她们，她恨我并不是无所不能，她恨我，没有强迫她走上更好的那条路。
“但我最恨的，是我自己。”
“我发现……”
武淮恨自己没有力量，恨自己没有察觉这一切，她所谓的恨许苒，只不过是为自己找借口，直到如今，避无可避。
“我好恨自己这样弱小，弱小就是我的错，可我又觉得，该死的是赵芸晴。”
“这十年，再次见到你，我好开心，至少，你还在这里，还有你陪着我。”
我主动抱住伤痕累累的她。
“我只有你一个家人了，舒君。”
“我会帮你的，踏浪。”
我没有再叫错。
她没有错，正如秦海淮一般，她也没有错，有错的，从来不是我们。
帮她们，就是在帮我自己。
她曾经想过一死了之。
“死去能改变什么呢？除了我的恨在黄泉下，消散天地间，除了你再次失去一个家人，除去再也不会愤怒外……”
“身为始作俑者的赵芸晴更该死。”
“该死的，不是母亲，不是姐姐，也不该是我，更不该是你。”
“该是她！”
要说恨吗？
还是很恨。
“恨来恨去，若是我真的死去，那么世上记得姐姐的人就只剩下你了，舒君，我要替她报仇，也替生下我们的母亲报仇，所以……”
“我爱姐姐。”
“啊……？”
时隔这么久，忽然听见这句话，我还是大脑宕机，一时难以理解。
什么爱来着？
我们刚才在聊什么来着？
“我爱我姐姐，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爱。”
武淮一脸严肃。
脑子转太快想歪了，我忏悔。
在她死前，武淮曾对她说。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武海。”
“没事的，妹妹，是我害了你。”
是她太慈悲。
早在遇见那个人的第一面，就杀死他，不然妹妹也不用遭遇这样的痛苦。
可是，赵芸晴早就盯上她了，从她没有掩盖好自己充满恨意，想要替母亲报仇的那一日起。
偏生，她们又如此优秀。
能够修仙，资质卓越的她注定得死。
毕竟，是威胁啊。
武海知道，她的仇恨藏不住，但她和妹妹的血脉都好用，在遇见那个男人时，只一眼，她便知道，和山神后代血脉相连的那个人会更有可能活下来。
可她不想作为傀儡，不想为赵芸晴的后代生下一个又一个孩子，武海不想。
那样的活着，还不如死去。
她无数次反抗，却无数次失败。
在上山前，她主动将生的希望，活着的痛苦给了妹妹，她那么傻，反而不会太痛苦吧？妹妹是凡人，没有用后，也不会被抓在桃夭山上，毕竟那个女人希望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妹妹可能会恨我吧？至少，她恨自己，也好过，她去找赵芸晴报仇。
妹妹，活下去。
哪怕付出的代价是我。
姐姐也希望，你能活下去。
武海死去时，仍有许许多多的牵挂。
我抚摸着这四方灯台残留的念。
“看够了吗？”
我问对立的他们。
“看够了我们的痛苦无力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陈伤（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