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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往事不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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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蔡霈休忙出声道。苏二缓了神色,问道:“便真的救不了吗?”胡大夫摇头叹息,宋寄悦听到苏二声音,跑进来道:“我们把人带回去吧,兴许还有别的法子。”
见宋寄悦看向她,蔡霈休当即明白她的想法,心下犹豫,终是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带人回去,让凝熙看看能不能治。”若她为了私心而放着濒死的人不管,心里定会过意不去,钟柳函本就不是见死不救之人,但要是又用天衍九针……这般想着,蔡霈休心里只能祈求有其他治病的方法。
几人赶回院中,苏二把人抱进一间空房,蔡霈休站在床侧,看着宋寄悦把钟柳函叫来,钟柳函看她一眼,便放下药箱,走到床边为妇人把脉。
“噬心蛊。”钟柳函抽回手,呆了呆,忙问道,“你们身子可有不适?”虽是问的屋内几人,但双眼却是直直地盯着蔡霈休。蔡霈休答道:“无事。”其余几人也是摇了摇头。
钟柳函待要再说,床上那妇人蓦地起身,蔡霈休心一惊,把钟柳函拉到身后,但见那妇人头一低,便在地上吐了一滩鲜血,其中还掺着些许碎肉。钟柳函急道:“必须把蛊虫引出来,否则这人内脏都要被蚕食殆尽。”
苏二问道:“如何引出?需要我们做什么?”钟柳函摇了摇头,从药箱中取出三支细香点燃,一齐插在了床头。那床上妇人原本还在抖动的身体逐渐平静,扭曲的面目也舒展开来。
“安神香只能让她体内的蛊虫,暂时停止啃咬肉身,并不是长久之计。”钟柳函叹道,“蛊虫在体内四处乱窜,我也无法将其逼出。”苏二皱眉道:“那能治吗?”钟柳函摇头道:“恕我无能为力。”
看着钟柳函侧颜,蔡霈休知她心里定不好过,苏二吐出口气,摆手道:“我先出去一会儿。”宋寄悦给那妇人盖好被子,对蔡霈休道:“我去看看他。”
屋内只余下她二人,钟柳函盯着那妇人,幽幽说道:“杀人有千百种手段,救人也有千百种手段,可为何杀人那么简单,救人那么难呢?”蔡霈休静默不语,即使是她,也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
杀人简单吗?一声令下,便可决定他人生死。救人难吗?至亲之人,她却都无法拯救。这种事,又能如何去说得清楚明白?
正午日头当空,酷热如炙,苏二坐于黄土砌的高墙上,眺望远处漫漫黄沙,一股香气随风袭来,宋寄悦立于一侧,晃晃手里的水囊,问道:“喝吗?”闻着勾人的酒香,苏二手伸至一半,随即放下,苦笑道:“戒了,醉了四年也够了。”
宋寄悦一愣,缓缓点头应下,拔掉塞子,自顾自坐着喝了起来。苏二看她一眼,过了半晌,叹道:“你从前可不会喝酒,什么时候把这也学了?”宋寄悦微眯着眼,仰头涩声道:“喝两次就会了,还用去哪里学?”
十一年前,宋问青大病久久未愈,宋寄悦望着母亲房中来往侍人,抓着门沿迟疑着不敢进去。老大夫转身出门之际,正巧看见趴在门上的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便摇头离开。
宋鹤坐在床尾,紧握着床上人的手,眉头深锁,宋问青挣扎着要起身,轻声问道:“小悦儿呢?”听到母亲询问,宋寄悦急忙跑进里屋,却又在离床一尺的位置停下,低垂着头,纠结半晌,嗫嚅道:“娘可好些了?”
宋问青脸色苍白,招手笑道:“你过来。”宋寄悦依言走过去,抓住母亲伸过来的手,却只觉一片冰冷,丝毫没有暖意,便双手合拢,放在嘴边呵气。宋问青抚上她脸颊,柔声道:“妹妹呢?”宋寄悦答:“睡着了。”
宋鹤起身道:“小孩子正是贪睡的时候,我去把她抱过来。”宋问青摇摇头,叹气道:“睡着也好,就不要去吵她了。池子里的荷花开了吗?”她已有月余未出门,自然无力再看顾。宋寄悦道:“开了三朵,我天天都有去看。”
看向宋鹤,宋问青笑道:“我有些想吃荷花酥了,你去叫厨房给我做一碟来吧。”
“欸,我这就去。”宋鹤点头应下,看一眼宋寄悦,低声道:“好好陪你娘。”待他出去,宋问青又把宋寄悦往身边拉近一些,微微一笑,问道:“那荷花,开得漂亮吗?”
“漂亮,有粉的白的粉白的,还有一些没开花苞的,只有我手那么大。”宋寄悦比着拳头与母亲述说。见她脸上扬起了天真的笑容,宋问青将她抱进怀里,低低地道:“真想再陪你们几年啊。”宋寄悦没听明白母亲说了什么,躺在她怀里,仰头问道:“娘要和我一起看荷花吗?”“再等等吧。”宋问青给她理着脸上的头发,叹息一声,便不再说话。
宋寄悦一直等,等到荷花全数开了又败,等到第一场秋雨落下。在一个晴日,宋问青悄无声息地逝去,她趟在床上安静得就和睡着一般,彼时宋寄悦捧了满怀的桃花,急匆匆地跑进房中,听到周围人说母亲死了,呆呆站在原地,桃花撒在脚边。
怀里都是花香,宋寄悦却觉鼻间泛酸,喉咙哽咽,似有异物吐不出来。大家为什么都看着她?娘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蓦地喊道:“娘不会死的!她答应我,她让我等她,我们还没有一起看荷花,我们……”
霎时间,泪水夺眶而出,宋寄悦哭得不断抽气,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揉着眼跑出了门。
之后,各家来参加葬礼,宋寄言在一边哭得厉害,她却早已在前几日把眼泪流干,接下去的仪式也没再看,漫无目的地在庄内穿梭,偏偏走到了荷花池前,小池子里只有几片浮萍漂浮,她蹲在池边,捡着小石子扔进池中。
“阿月,前面有个孩子。”一道男声在身后响起,不一会儿,宋寄悦只觉脚步声越来越近,倏尔被人抓住双臂,那人退了几步,把她重新放下。“这孩子怎么也不挣扎?是吓傻了吗?”这回那个声音的主人走到了她身前。
又一个女子从后面走来,她垂着头,只能瞧见那绣鞋上绣着美丽的荷花。“不要离池子那么近,小心掉下去。”那女子蹲下,正要瞧她模样,却是神情一愣,从袖中取出蓝白印花的手帕,有些无措地递到她面前。
那男子看着地上的水迹,疑惑道:“怎么还哭了?”“你别说话。”女子嗔道,又望向宋寄悦,“你是宋寄悦吧。”宋寄悦双肩一颤,抬眼之际,一滴泪从脸颊滑落。
宋寄悦也没接下那女子手帕,抹着泪,转身跑走了,只听得那女子叫了一声苏锦庭,想来是那男子的名字。
又是一口酒饮下,宋寄悦将水囊橫至身前,将剩余的酒倾泻而下,启唇唱道:“奏罢音曲声泪催,从来难念故人归。空山初见新雨过,叶落晚秋霜鬓飞。檐上雀,不成双。醉看池中孤月光。金龟夜听琵琶语,身系廊外一枝香。”
苏二身子一震,却如被人施了定身法,定在原处。这词是去年中秋,他在桥下听一艘画舫内的歌姬所唱,那歌姬声音哀婉动人,听者无不感伤,不想宋寄悦竟把词调记下,在如此情状唱来,配着她清越的嗓音,别有一番凄楚之意。
拭掉眼角泪水,宋寄悦道:“世事无常,生死有命,尽力便好,苏二叔也无需过于自责。”苏二摇头道:“是我决定要救人,不能眼睁睁看她死在我面前。”宋寄悦道:“人不能永远留在回忆里。”苏二叹道:“如何能忘怀?”
不觉黄昏已至,刘大哥等人在厅中摆桌,打算招待她们这些远客,小歌叫来薛奶奶,搀扶着人落座,钟柳函坐于老人左侧,见她半晌未动,也知她眼神不好,一般轻易不会出门,便把筷子放进她手中,老人颤巍巍地端起饭碗,哑声道谢。
小歌坐于另一侧,不住给她夹菜放进碗内,蔡霈休在老人手上打量一阵,秀眉微蹙,那刘大哥看她一眼,出声问道:“可是这些饭菜不合蔡姑娘口味?”见众人视线投来,蔡霈休摇了摇头,只笑道:“方才在想一些事。”又拱手道:“还要感谢刘大哥一番费心招待。”
她轻巧地转了话头,钟柳函却偷偷扯她衣角,眼带询问,蔡霈休微微摆头,使了个眼色,便安心吃饭。
饭后,银月挂空,星河璀璨。蔡霈休带着钟柳函避开院中其余人,在她耳边小声说道:“那薛奶奶有古怪。”钟柳函不解道:“哪里古怪?”蔡霈休道:“饭桌上,她抬手时袖子滑落,我窥到些她的手臂,与她手上颜色相差甚大。”
钟柳函大惊,低声道:“许是外露的皮肤受风吹日晒,才会如此。”蔡霈休摇了摇头:“老人和年轻女子皮肤尚有区别,我打算今晚去试探一番。”钟柳函蹙眉道:“我听小歌说,薛奶奶在应宣城住了许久,真要有所作为,也不需这么久了都没行动吧?”
“所以我只是去试探……”话未说完,忽听那妇人屋中传来动静,两人对视一眼,急忙赶去,到那屋时,就见守在屋中的一名侍卫破窗飞出,已是断了生息。
苏二抢上几步,在几人未动作前冲了进去,却见一人抓住那妇人手腕,正欲拿刀划下,苏二怒喝一声:“住手!”当即踢了脚边矮凳,向那人身上砸去。那人猛然转过脸来,惊得持剑进来的侍卫不敢上前。
只见那人半边脸肿胀青黑,另半张脸却苍白如纸,双目里的眼珠大得占据一半眼眶,绝非活人样貌。
那人伸手挥掉矮凳,就要带走妇人,苏二拿过身侧一人手中长剑,挥剑朝他伸出的手臂砍下,却见那人不躲不闪,径朝妇人抓去。苏二一剑砍中,只觉虎口一震,坚硬无比,不由心下一惊,起脚踢向那人小腿。
几次三番被人阻拦,那人嘴上一喝,暂扔下妇人,手上小刀翻转,刺向苏二,苏二侧身避过,他举剑作枪,剑尖轻抖,蓦地刺向那人胸膛,谁知那人依旧毫无损伤,咧嘴一笑,身后蔡霈休惊叫:“二舅小心!”
苏二持剑后掠,额上一颗汗珠滴落,那人忽甩袖抛出一团物事,众人定睛看去,面色大变,急忙出剑挥砍,快步退向屋外。那半空中却是数十条花斑毒蛇,一些人逃脱不及,被那毒蛇或缠上手腕,或落在脖间面上,毒蛇当即伸口咬下,只见被咬者一声惨叫,遂倒地不起。
其余人退至院中,不敢接近,苏二有心救那妇人,却被蔡霈休和宋寄悦拉住,二人皆沉了脸色。那人手里拖着妇人从屋内走出,地上的毒蛇纷纷朝他脚边爬去,只听得那人一字字吐出,嘶哑道:“白眠香人呢?”
“我们这里没有你找的人,你快把手中人放了。”苏二喝道。
“是吗。”那人面上露出诡笑,将妇人扔出,“那就还给你们。”苏二出手接住,翻身一看,那妇人双眼流出两道血痕,眼睛空洞洞的,已然被挖了眼珠。蓦地,妇人的身子慢慢塌陷下去,五官更是拧在一起,竟似成为了一具干尸。苏二惊得扔下妇人,宋寄悦脸色惨白,倒退两步。
这情景过于诡异,众人也从未见过,一时寂静无声。这时,隔壁院子却听见这方动静,刘大哥与小歌等人进了小院,苏二转头看向他们,双目圆瞪,叫道:“别过来,赶紧跑!”
那人骤然掠过众人,一把抓住小歌飞上屋檐,嘴上笑道:“白师妹,若你再不现身,我便先杀了这个孩子,再杀光这院里其他人。”
忽觉身后大风乍起,几支长针射来,那人旋身避过。刹那间,紫色披帛卷上小歌腰身,将其一把扯开。那人却不着恼,冷笑道:“你不继续做那缩头乌龟,肯出来见人了?”
白眠香将小歌交至苏二手中,回身蹙眉道:“此事乃你我二人恩怨,吴不得,你何苦去祸害他人?”吴不得冷哼道:“昨夜你坏我好事,这妇人是自己送上门来,她既已中我的噬心蛊,离死期便也不远了,不如让我吸干她血液,既能缓解我身上血毒,也让她少受痛苦不是。”
他起初冲着妇人而来,不想竟找到白眠香藏身之处,心里自是大喜,有这许多人牵制,拿到心法也更容易。
白眠香却似明白吴不得心中所想,冷声道:“心法在我手中,吴师兄杀其他人也无甚意思,不如我们师兄妹找一空旷处,再行比过。”吴不得笑道:“这沙漠大风刮着,地势开阔,为兄哪里能是你的对手?还是这人多的地方施得开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