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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露华西去(3) ...

  •   那一年,苏黎十八岁,已是惊绝艳世的女子。

      不似其他闺阁小姐,她独立,她孤傲,她淡然,却很倔强。她说要么此生不嫁,要嫁必定嫁个她爱的人,而这个人,她要自己去找,普天之下,即使千里单骑,她也要自己去挑。

      如果不是那个雨天,手执油墨纸伞的翩翩少年,在她的上方挡住了一片天空,也许她不会知道,原来喜欢独来独往的自己,也有想要依靠别人的时候。

      如果不是那烫人的指尖,撩起她湿透的长发,放置唇边轻轻一嗅,说朱颜幽香,是男衫挡不住的。那么,她不会从此以后,心中湿漉漉的如同江南的雨季。

      晶莹的汗珠滑落在他的额迹,泛着晶莹,溢彩流光,朱唇轻扬,浅笑盈盈,而她在他莹亮的瞳中,看到了衣衫贴慰,满副狼狈的自己。

      他把伞塞到她的手中,自己却跑进了雨中,那挥动的手臂,那轻狂的笑声,连着手心的温度,全部映在了她的心上。

      从那之后,像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她也满心希翼的想过,在江南三月烟雨朦胧的断桥,再遇到那个明媚少年。所以,在此后的几年,拒绝了所有上门提亲的人,无关骄傲,无关自负,只是单纯的因为,她的眼,她的心,已经被一个人占满了。

      直到十八岁那年,爹告诉她,儿时定过亲的人,找上了门。

      慧青师太讲到这,忽然大笑,声音轻快的如同银铃,“暮色,你知道么?那是我第二次见他,可是我当时浓妆艳抹把自己化成鬼一样,狼狈极了。”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那个姿容绝世的苏黎,带着少女的娇羞,泛着不为人知的甜蜜。

      是的,如果苏黎知道,上门的人就是她爱慕的少年,那么她绝对不会顶着疯癫的妆容跑去吓他。

      而他却笑得欢愉,抬起袖子,为她一点一点抹去面上的脂粉,第一次见你,你一袭男装,却娇柔的让人心疼,第二次见你,终于换上女装,可是却万分彪悍,苏黎,你总是让人惊喜。

      她清楚的记得,在他爽朗的笑声中,自己双颊的绯红的就像他布衣之上晕染开来的胭脂,美的绚丽,她也清楚的记得,她对他说,我等你很久了,声音轻的就像易碎的琉璃,谨慎而小心。他的唇烙在她的眉间,他说,苏黎,我也是。

      那一个月,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他总有说不完的新鲜事可以告诉她,而她的笔下,也只肯画他的眉目,笔笔勾勒,万种风情。

      后来,他留下一纸书信,说要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说要她等他,等他回来娶她。她是信他的啊,所以那之后的每一天,她都会摸着绣着鸳鸯的红衣,她想,等到洞房花烛的那一天,她一定要告诉他,这件嫁衣,在再次遇到他的那天,她就偷偷的做了,她还想告诉他,从第一眼见到他,她就知道,这辈子只想为他穿上嫁衣。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她的希翼一次又一次的落空。

      不是没有听说过裴宁在万州的荒唐事,可是她只觉得,无论他之前怎样,现在他只是她江南烟雨中邂逅的少年,她爱他,所以可以不计较前尘往事。

      面对下人们的非议,面对父亲的担忧,面对兄长的不解,她强颜欢笑,却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哭湿了衣裳。

      三年后,他终于回来了,也带回了一个女人。飞鸾,这个名字在这三年,如同一根刺一样,扎在她的胸口,深不见血,却痛不欲生。

      她在等他解释,为何一去三年却音信全无,等他解释,怀中抱着的孩子,究竟是他的谁。后来她等来了解释,却没有等来他。

      那是个凄婉娇弱的女子,有着葱段般的手指,美的如同她的名字,飞鸾。她说,她无心和她争,只是她真的很爱裴宁,所以她不求名份,只愿为奴为婢的伺候二人。而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手指落在隆起的腹部,紧张的绞着衣袖。她真的很善良,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孩子的事情,可是苏黎不傻,她不说,不代表她猜不到。

      即使善良如斯,后来也因为她的关系,被兄长下了药,失去了腹中四个月的胎儿。苏黎没有做过母亲,但是那一刻她的心也绞痛的不能呼吸。后来的许多个夜里,她都从鲜血淋漓的噩梦中惊喜,耳边回荡着婴儿的啼哭声和女人的尖叫声。

      在飞鸾小产的日子里,苏黎又见到了裴宁,这是他回府后,第一次单独来找他。

      药是你下的?他冷声置问,可是神情笃定。

      她的心立刻冰如寒霜,他甚至懒得让她解释,强烈的自尊心让她在那一刻必须笔直的站着,指尖陷入肉中,她用疼痛支撑着意识,你既然认定是我,又何必问。

      他冷笑,你又何必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虽然飞鸾一再的为你掩饰,可是这府里上下谁不知苏三小姐才是真正掌势的主,如果不是你授意,有谁敢对飞鸾动手。

      她晃了晃身子,他信飞鸾,他不信她,是他的爱来的太浅太薄,还是她终究比不上他心里那个最重要的人。面无表情的瞪着他,她语气清冷,你放心,我们成婚后,我会让你娶飞鸾,以正妻的形式。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大让步。她曾说过,若是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便终老一生,可是遇上他,她可以什么都不求。

      他又惊又怒,半响后与不成调,你,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她以为他恨她,所以不愿再娶她。所以她冷冷一笑,裴宁,别忘了你我是有婚约的!她想,既然恨了,就恨的彻底一些吧,她用她下半辈子的时间,来为他死去的孩子恕罪。

      他怒极反笑,我怎么会忘记?!片刻后,狰狞的笑容,一寸一寸冷了下来,如同崩塌的梦境,碎了她所有的执念,他转身,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我会如约娶你,但是在此之前,我得送飞鸾离开这嗜血的地域。

      他离开了,所以他没有看到,身后的苏黎泪如雨下,如同一个孩子般无助。

      他说她心肠狠毒,他说她的家是嗜血的地域。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呢?错在不该爱他,不该要他娶她,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他的孩子,这三年他的不闻不问,她甚至都可以不在意。可是,她知道,他不爱她了。

      那些她假装不在乎,假装不知道,假装很幸福的日子,终于在那一刻土崩瓦解了。

      后来,她穿上了嫁衣,十里长街风光无限。她记得盖头被挑开的那一刻,他苍白的脸上浓浓的讥诮,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她咬着唇,用自己仅存的一点期待问他,你真的这么恨我?

      他冷冷的看着她,恨?你不配!

      原来,他不爱她了,甚至连恨都不愿意施舍。

      她走到桌前,打翻合卺酒杯,一把火点燃了新房,你走吧!

      他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讲到这,慧青师太的脸上已经盈满了泪水,我也曾看奶娘哭过,远没有她来的恬静,可是她的泪水,却让我的心柔软的有些疼痛。故事还没有说完,可是我知道她不愿再回忆了,而我,也无意再听。

      沧海转眼桑田,而那些曾经的海枯石烂,也中有一天会支离破碎。

      爱情,从来都是一个人的风花雪月,和任何人任何事都无关。爱或不爱,都只能自我了断。

      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心甘情愿,总是能够变得简单。所以,苏黎选择用决绝的手段,固执的守护着那份本就不存在的简单幸福。一次又一次,骗着自己,也骗着别人。可是,生活本就是这样,不是你装作很幸福就可以很幸福的。

      “我不恨他,就像,他不恨我一样。”慧青师太抬头,冲我笑了笑,淡淡的,轻轻的,抬手抹去了眼底埋藏多年的失落和绝望。

      起身,她向我笑了一下,“小姑娘,快回去吧,替我告诉凤西楚,他想知道的事情,我已经说了。”

      我记下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看她转身朝少林寺的方向走去,急忙一把拉住她,“慧青师太,你为什么还要上山?”

      她摇了摇头,“放心,我不是鲁莽之人,我只是想弄清楚,那个智能到底是何人。”她现在不生气,我不能保证她如果得知智能就是裴宁的时候还能这么淡定。我佛虽然慈悲,可是对于这男欢女爱的纠葛究竟还是不了解,所以,即使她念了这么多年的经,估计也没有学会要怎么面对当年的负心汉。

      我急忙说道,“师太,凤西楚真的很想见你,他让我守在这的。”慧青拂开我的手,“你告诉我地址即可,我办完事自然会去找他,你先回去吧。”

      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也不是我的祸。凤西楚和智能当初打赌的时候,肯定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他们都不担心,我瞎操心干什么。

      我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暮色就此别过。”说罢,把凤西楚出门前给我的,写着地址的纸条塞到她的手里,转身朝山下走去。

      我这个人有很多优点,其中一条就是未雨绸缪。出山庄的时候,我让紹音为我准备了很多张面皮,时时揣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从怀里拿出一张,我快速带到脸上。

      我回到客栈的时候,小二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所以我还没有闪进门,就被他热情的一把抓住,“暮公子,你可回来了。”

      我以为我的人格魅力已经销魂到了如此地步,能让相识几天的人惦念的一日不见如百爪挠心。可是显然,我对自己做出了错误估计。

      “暮公子,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您要先听哪个?”

      之前说过,我这个人有很多优点,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就是其中很闪光的一条。所以我从容的掀起袍子,坐到一张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很有英勇就义的架势,“先说坏的吧。”

      我的选择似乎正中了他的下怀,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滔滔不绝,“你可不知道啊,今天你不在,你们家那只猫,追着我们掌柜的狗满院子跑了一天,掌柜的七姨太一看那阵势,也追着你们家猫跑了一天,险些累的丧了命。说起我们家掌柜的那只狗,就不得不从东街的王老爷家说起……想想我们掌柜的狗,也只有半岁,还是一个涉世未深,前尘似锦的小公狗……”

      我右手抵在桌上,支着自己摇摇欲坠地头,思考着这个没有大纲且无法归纳中心的高谈阔论何时才是个尽头。终于忍无可忍,我一把揪住小二的领子,大喝一声,“爷我现在困得要死,限你十二个字内总结刚才的那段话!”

      小二没有料到他慷慨激昂的演说会换来我这样的态度,面色一变,“掌柜说,狗被染指,让你负责。”

      我点头,很好。

      ……可是,为什么狗被染指,却让我负责?又不是被我染指的!

      我喝了一口凉透的茶,心也跟着凉了,忽然间有些忧伤,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我所不知道的角落,毛球渐渐地,从一个单纯垂涎美男的断袖猫,变成了一个跨时代跨地域甚至跨种族的,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出现在它面前的雄性动物,不挑食的断袖猫了?!

      我很伤心,所以,决定暂时跳过这件事,“说件好消息让我高兴高兴。”

      小二不善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值得探究,“凤公子说,他在卧房等你,让你回来,后立刻去见他。”

      我顿时震惊,一口茶喷到他的脸上,“你……你,确定……你说的这两件事,不是坏消息,以及更坏的消息?!”

      脸上挂着不分时间不分场合的羞涩,小二不以为意地抹去茶水,认真的点点头。

      看着他面含春/色,我原本忧伤的内心,此刻更忧伤了。毛球总是喜欢从□□上断袖别人,而凤西楚,却能让人从精神上自己断袖,原来,他们才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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