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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落絮钗头(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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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楼画栋,雕栏美壁,错落有致的红木椅,做工精细的琉璃桌,静雅清逸。
窗外的石板路上,佳人嫣然,娉婷袅袅,如花似玉,男儿倜傥,临风玉树,气宇轩昂。点缀着淮南独有繁华与别致。薰风燕语,淡风盈香。烟树重重雨,孤云弄天晴。
我抱着毛球,坐在天香楼的大堂内风卷残云,一直听闻天香楼是淮南生意最红的酒楼之一,今日一尝,这各种滋味果然名不虚传。
酒足饭饱的我,一抬头不禁呆住,酒楼中不知何时占满了清一色的美女,连犄角旮旯,楼梯上下都挤满了。看得我嗔目结舌,还好自己来得早,不然估计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我啃着最后一只鸡腿,好奇的凑到身边正在补胭脂的佳人身边,“这位小姐,请问这家酒楼,是否规定男人与狗不得进入?”思索着如果真的有这个规定,我今日这身打扮,会不会太唐突了。
挥了挥飘荡着廉价脂粉味的手帕,这位满脸涂着厚厚的白粉,已然看不出原形的女子,细着嗓子冲我神秘道,“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吧,这天香楼,是十三爷最长光顾的地方,这些女人,各个都怀着恨嫁之心,巴巴的期待着能入了爷的眼,进楼家做个小。”说罢,她紧张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偷听,才又压低了声音冲我说道,“而且据可靠消息,十三爷今日很有可能会出游,而这天香楼,必定是他的落脚之地。”
我虽然很好奇这个可靠消息她是从哪里得知的,但是我更好奇她口中的十三爷。
江湖上排名十三又能尊称爷的,据我所知就只有一位。
楼家十三少,楼轻寒,江湖美男榜上排名第四,淮南楼家最得宠的老幺。楼家是当今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百年前就已立足天朝,子嗣代代兴旺,尤其是这一代,楼家出了个淮南王的侧妃,一时风光无二。按理说这样的大家族,出几个名声籍甚的公子也不是奇事,可是,这楼轻寒却是淮南一奇。
许是老来得子,楼轻寒在楼家可谓是极尽受宠,走到哪都是千拥万簇的阵势。因为不愿与人穿同样的衣衫,便买下了淮南最大的绣坊,只为他一人作衣,因喜欢听扬州的折子戏,便命人动工三年开了运河,只为方便南下,因看上一个艺妓,一日之内连买了七栋画舫来供美人消遣。
总之,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艳丽冠绝的美貌和穷奢极欲的性子,都奇的淋漓尽致。
传言此人容颜清丽异常,有摄人魂魄之能,故常年以面纱覆之。
所谓楼十三效应,就是只要在他周身出现过的事物,大到香车座驾,小到指尖轻纱,无不风靡大街小巷,横扫男女老少,成为众人争相模仿的畅销品。
一群一阵骚动,前一刻还莺莺燕燕的人群瞬间快速而有序的让开一条道,道路的尽头,几个扮相妖娆的美女左右开路,随后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欣然而入,衣摆处,细细密密的绣着金色的云纹,做工精细异常,行走间,如流云翻转,面上的云纱确实为其增添了一股迷离的谪仙之气。
醇香醉人在大堂之内悠悠响起,透着些许无奈,“云景啊,看来你家公子我这次低调的出行,又失败了。”
正在安抚毛球的我一下被鸡骨头卡住,一脸阴郁,大哥,您一大老爷们,大白天出门覆着面纱,手中的那柄纸扇,满满地滚着金边,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而且扇面上那夸张的抽象画,颜色大胆艳丽,不注意都不行。身边环绕这么多美女,不是撑伞就是扇扇,只恨不得拿块牌子挂在胸前,您还好意思说低调。果然,脸皮这东西,还真是一人更有一人厚。
我使劲捶着被卡的发疼的胸口,真想冲着那厮大吼一声,“我败了!”
不过貌似除了我以外,楼中所有的人都如痴如醉的拜倒在楼清寒的盈盈一顾之下,只觉得她们心中处事低调的十三爷,那万丈光辉,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楼清寒经过我坐的桌前时,身形一顿,身边的美姬立刻扫清开我身边的人,而楼清寒顺势坐在我右手边,语气不善的冲我沉声道,“竟然是你?!”
我还未做出反应,身后那位脸如鬼画符般的女子惊呼出声,我猜她如果知道楼清寒认识我,刚才肯定会好好巴结一番。
我快速回忆着与这位楼公子是否有过交晤。貌似前些年他有来过汀州,可是那次我和江山去听戏了,所以他不可能见过我,还有一次紹音到淮南谈生意,可惜我当时得了风寒,没办法跟去,所以也没有见到楼清寒。就算他曾经见过我的画像一类的东西,可我此刻带着面皮,他也不可能认出我啊。
他凑到我身边,玉泽清眸盈满怒气,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气急败坏道,“爷这辈子没受过那么大的耻辱,如果被我听到什么不应该的传闻,你就做好被爷丢去喂狗的准备。”
从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这么嚣张,被凤西楚压迫许久的爆脾气瞬间被点燃,我怒不可遏地站起身,“一直以为楼家的败家子只是品行不良,没想到,这脑子也不好使。”与江山傅香唇枪舌剑数年,我损人的早就练得炉火纯青,除了在凤西楚哪里,我可是从未吃过亏。
虽然不知道传闻有没有名不副实的,但有一点,楼清寒的脾气火爆是真的,我猜整个淮南敢惹这位十三爷的人都屈指可数,所以我这句话肯定是把他气得不轻。
额角的青筋似乎要蹦出来一般,楼清寒起身吼道,“你这臭小子,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说着,他的手直直抓向我的胸口。
在一阵万籁俱静的安宁后,只见他扇动着长长的睫毛,眼中泛起惊诧之色,一脸不信道,“你……你是女的……吗?”
如果说之前,我心里只是一簇小火苗,那么,我想在他说出“吗”字后,我就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那阵仗,大有燎原之势。
对于侮辱我身心的人,我向来不会心慈手软。怒不可遏的我以闪电般的速度一口咬住他方才放在我胸口的手,齿间顷刻匀染开淡淡的血腥味。
寂静。
还是寂静。
窗外说书人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环境中,忽然显得特别突兀,而他口中的故事,无疑给楼清寒徘徊在崩溃边缘的情绪以致命一击。
传说,那天,狂风四起,繁花飘落,一匹失控的骏马驮着一位绝世佳人,狂奔于济州的青石街道上,就在路边的行人们为这位女子未知的命运所担心时。一位白衣飘飘的男子,悠然的出现在了街的正中央。
只见他威然静立,神色从容,有一双冷傲阴桀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飞驰而至的马,唇角边含着一丝冷笑,神情笃定。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和期许都加之在这位穿着飘逸的白衣美男的身上,当然,他并没有让大家失望!
他面容冷峻,踏步飞驰之间,流露出一股桀骜狂浪之气,简单的白衣,也遮挡不住他俊逸的气质。
就在佳人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时候,这位白衣少侠,以他矫健的身姿,不凡的身手,一跃上马,将佳人紧紧的搂在怀中。
那白皙有力的手,紧紧的拽紧缰绳,青筋隐隐凸现。只见那匹黑马,双蹄腾空,伴着厉声嘶鸣,稳稳的落于地上。
就在众人看的目瞪口呆的时候。白衣人欣然坐于马背之上,给蓦然回首的佳人一个深深的拥吻,而佳人一脸娇羞的醉倒在他的怀中。
最后只见那白衣少侠,撤缰,纵马,携带佳人扬长而去。
繁花落尽,一骑征尘。
楼清寒的脸色越来越深,眸中翻滚着风雨欲来之势。我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就是那天在马上长发披身的美人。
传闻倜傥风流的楼家十三爷,若是被人知道连一匹马都驯服不住,还被人当做女子调戏,尤其这件事已经被渲染的面目全非,且传遍了大街小巷,我想我是他,也会选择杀人灭口的。
楼清寒的青霜剑在《江湖录》的兵器谱上排名第五,而他一招青醉临风更是在十四岁的时候就扬名江湖。且不说我如今一个人,就是再来十个我,和他打起来也没有胜算,凤西楚此刻也不知道在哪,即使能赶来,远水也解不了近渴。现在我又把这位少爷惹怒了,结果......可想而知。
我紧紧皱着眉,将头一扬,摆出赴死的模样,我想如果忽略我眼中的惧意和微微颤抖的身子,我还是很像一个勇士的。
无视我纠结的表情,楼清寒用帕子擦拭着手上混着我口水的血迹,沉吟道,“虽然对于这一咬之恨,爷我很生气,但是,如果……爷也可以饶你不死。”说完不屑的抬起下巴,似乎等着我感恩戴德的跪倒谢恩,他神情中毫不掩饰的轻蔑刺痛了我的骄傲。
我暮色是那种贪生怕死,胆小如鼠的人吗?
是的,我是!
但是,我暮色是那种怕死就不反抗的人吗?
不,我不是!
所以,我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大力发扬大丈夫能屈能伸的优秀品质,忍辱负重,卧薪尝胆。采用迂回战术,坚持与敌人周旋到底,争取最后的革命胜利。
我长恨此刻孤立无援,咬着牙问道,“你想要什么?”
他伸手到我的耳际,倾身低语,“我想看看这面皮下的脸到底是有多丑,以至于你要每天以假面示人。”
我猛的一怔,他竟然看出我戴了面皮?
我侧过头避开他的手,好歹也是弄得轩辕山庄鸡飞狗跳,让婢女闻风丧胆过的大小姐,不信他真能把我怎么样。我拍案而起,想起当日的一踹之恨,愤声道,“谁叫你飘逸的不辨雌雄?那件事被人误会岂能怨我。”
楼清寒脸色一黑,“只怪你美得太有男子气概!今日不扒了那层皮,你休想从这门走出去。”
我怒极反笑,“你知道我是谁么?!”
“暮色!”
我一回头,一黑一白像是从地府逃命出来的两道鬼影,在人群中过五关斩六在拥挤的人群中活活杀出一条血路。
走近一瞧,呦,这一脸喜庆的俩二傻子,不正是我日思夜想的江山和傅香么。
江山看见我,呼天抢地的更丢了半钱银子似的,一个箭步跨到我的面前,迅速的握住我的手,动作之快,跟东瀛武士剖腹自杀有的一拼,她的脸上荡漾着全国人民大解放的喜悦,“暮色,你这个死鬼,知不知道我们一路找来费了多大的劲?”。
一旁的楼清寒,在江山那颤着声音煽情尖叫的“死鬼”声中,很不适应的抖了抖,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我猜他应该忽然很不确定我究竟是不是女的。
我努力挣脱开江山的魔掌,揉了揉自己差点变形的脸,“傅香,你们这身装扮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一路乞讨跑到淮南的?”
傅香看着我,表情忽然变得无比忧伤,就像每次江山抢了他碗里的肉一般,痛不欲生。我忽然意识到,我很有可能戳到了他的痛处,毕竟是一块长大的,他那点可怜的智商,我早就知根知底。聪慧如我,都能在自家门口被偷了银子,这两人,估计比我惨多了。
楼清寒不满地打断我们的叙旧,“你叫暮色?”
我向江山使了个眼色,江山立刻心有灵犀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牌,甩到桌子上。我模仿着凤西楚高深莫测的笑意,“这是轩辕沈家家主的令牌,如果想找麻烦,我在汀州等你。”说完我拉起江山和傅香夺命而逃。
牌子是真的,不然楼清寒刚才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我猜他只要一查肯定会知道我是谁。若是传到爹爹的耳中,一定很快就会派人来捉我回去,唉,真是头痛。
一路上,江山拳脚相加的对我表示了许久不见的相思之情,傅香则颇为豪迈地捆住我的手脚,挥斥方遒地高呼着,要江山将他的那份思念也一并招呼在我身上。
终于到了二人下榻的客栈,我挣脱开他们的魔爪,看着两人狼狈的装备,好奇道,“你们路上遇到强盗了么?”
傅香长长叹了口气,“我倒是宁可碰到强盗,也好过被肖师太折磨。”
江山认同地附和道,“这个世界上,名叫肖绯珠的生物,比玉皇大帝还令人生畏。”
深以为我一路南下,在凤西楚的压迫下已经很悲惨了,没想到,江山和傅香竟然还要遭受肖师太的一路陪伴,不愧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忍者二人组,为此,我深感佩服。
江山走到桌前,倒了杯茶,递到我手边,看着我饮了一口,然后才把剩下的半杯喝掉,“听肖师太说,你和一陌生男子同居了啊?暮色,有你的,才出来山庄没几天就给你爹招了个女婿。”
我一口水没憋住,悉数喷到傅香地身上,“咳咳,你是第一天认识肖师太么,她的话也能信?”
江山顿时深默不语,也傅香也陷入了沉思,我知道二人一定是回忆起了肖师太挑拨离间的事迹。
说起肖师太那搬弄是非,勾心斗角的功夫,可真是步步为营,让我一度怀疑,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怎么会有这么缜密的心思,莫非曾在宫闱侯门培训过。。
她曾经一度在我耳边唠叨,说我和江山不合,说我们命里相冲相克,又一个劲的说我是个小妖精,将来肯定是江山爱情中的第三者,让江山早点和我脱离关系。她也曾在江山面前,诋毁我说我鄙视江山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在傅香面前说我嘲笑傅香无望又可怜的单相思。。
我觉得大白天的想起肖师太太过于虐心,于是岔开话题,“江山,你有紹音的消息么?”
江山一拍脑门,“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呢。走之前沈执事让我给你带封信。”说罢,走到床边开始翻包袱,“暮色,你可真够没良心的,走了这么久都没给山庄写封信,我看沈执事想你想得整个人都瘦了呢。”在依次掏出肚兜,木梳,啃了半边的梨,以及一只糖葫芦之后,江山终于拿出了一个皱巴巴的信封,不满地递给我。
我边拆着信反驳道,“你不懂,这是我和紹音的暗号,不写信就代表我一切顺利。另外,主要是得防着我爹找到我。”打开信纸,只有一幅画印在面上,浅浅勾勒几笔,画的是山庄的竹林,紹音执着油纸伞立在中央,我会心一笑,他是要告诉我,他在等我回家。
傅香凑到我跟前,赞叹道,“沈执事的丹青描的真好,暮色,你什么时候能有十分之一的水平,都可以开画廊了。”
我不悦地收起纸,大手一挥道,“谁说我画的差,拿纸来,今日让你开开眼界。”
拿着毛笔的手迟迟不能落下,我思索着应该画幅什么才能表达我此刻安好,且又不暴露我的行踪。唉,什么时候作画都成了一项技术活。
一个时辰后,我得意地大吼一声,“傅香,不要太崇拜我,哈哈哈哈。”
睡意朦胧的两个人顿时惊醒,挤到桌前。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傅香摸着下巴,有些意外道,“暮色,没想到短短数月,你的画风已经上了新的境界,这幅,呃,百鸟朝凤,画的真不错。”江山挠着头,又凑近瞧了瞧,“哎呀,我以为是百鬼夜行呢,原来中间那个硕大的东西不是黑无常啊。可是,怎么就是个凤呢?会不会太抽象啊?”
我的脸顿时变成黑无常,一把扯过两人争执不下的画,塞到信封里。我是不会告诉他们,我画的是自己站在繁华的街头眺望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