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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空中惊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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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擎声比几小时前低了几个音阶。
这不是速度变慢,而是飞行高度开始下沉,空气密度回升后的自然回响。C-32 正在调整进场航线。
伊利亚斯坐在靠窗的安全位置,目光掠过窗外大片淡黄的云层。地表尚未可见,但他知道——再过十分钟,飞机将接近阿拉伯西亚南段的联合联络基地。
广播声开始变调。
“Cabin crew, final check. Lock all overhead compartments. Diplomatic crew: phase green, repeat, phase green.”
不是普通的降落程序。
“Phase green” 是一种用于非战区外交过境的特殊代号。它意味着:机组必须维持“低可见度执行状态”,但目标区域在军事系统中尚属“稳定可接收”态。
伊利亚斯听见舱内开始响起脚步声。乘务员走过各个区域,检查行李固定带与外部箱体锁闭情况。前舱的人已经开始收起终端设备,部分外交组人员正在换装,统一穿上带有特制徽标的轻质风衣。标志并不属于某一国,而是一个联合标识——J.F.C.(Joint Foreign Coordination)。临时架构。
他意识到——这是一次比他预想中更高等级的外交出访。
某种多边任务,非传统派驻。
有三名乘员推着压缩舱体从后通道穿过,伊利亚斯看到那些箱体标签全是“BIO/NEURO MATERIAL - HANDLE WITH NEGOTIATION LEAD”。不是医疗补给,而是实验数据包,可能来自某类非公开研究单位。
外交官不会携带这些。
这东西的接收方——要么是国际军事研究所,要么是私人承包商。
伊利亚斯也站起身,作为“空乘人员”开例行巡查,更像一个观察者在悄悄构建坐标图。他的动作自然到近乎反射。他转身取下上方置物架里的标准安全清单板,左手扣住边框,右手快速检查腕表上的补充流程时间码。其他空乘也在同时出发,三人一组,自后舱向前推进。
他被编入第二组,与另一名年轻空乘士官同行。对方显然比他还年轻,一脸在任务中“刻意严肃”的神情,走位过紧,步幅略快,显示出一点对任务等级的不适应。
在例行检查的过程中,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走钢索,但伊利亚斯面无表情。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跟着流程”,他只是用这些程序掩饰思维的另一个运行系统。
继续往前走,伊利亚斯的步伐停在舱前门外侧。一位衣着整齐的女性外交组成员正半倚在侧门护栏边,低声向一名中年男子交代什么。
“……ARGO的那份还在主舱锁着?”
“是。但不能写在清单上。”
“有备份拷贝?”
“据说……原件在他那。”那名男子下意识朝某方向点了点头。
她沉默一瞬:“他知道吗?”
“他应该不知道。”
伊利亚斯没有转头,没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慢慢将视线收回。
ARGO。
那个词像是钩子,一下勾中了他脑海中那段未解的录音残片。
他现在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ARGO 并不是纯粹的抽象协议,而是某种具象物——“那份”的称呼,说明它可能是一个文件、一个数据装置,甚至……一个载体。
第二,它很可能已经被锁进了这架飞机某处。而“他”——这个被顶替的年轻空乘,可能是ARGO 的隐性接收者。
而他自己——现在,也继承了那个位置。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手指不动声色地在终端屏幕下滑动。页面表面仍是飞行日志,但在一个闪过的缓存角落,他捕捉到了一个标签——
“Manifest 03B: Handover - ARGO/3, Clearance Undesignated.”
“Undesignated”。
没有收件人,没有明确信息传送目标。
也许,那东西只是被交到这趟航程上的某一个人手中,而不是某个系统。
而那个人……可能还没意识到。
飞机开始压降,姿态前倾,机体轻微震动,降落灯光在窗外亮起。
伊利亚斯闭上眼,默默地整理刚才的所有听见。
ARGO,不只是任务的关键词。
它是某种等待被开启的结构——而他正在它的中央。
引擎声忽然拉高,窗外的角度微微侧偏。飞行轨迹被重新修正,但起落架却迟迟未部署。
塔台的指令,在耳麦中中断了数秒,再次传来时多了一组意外代码:
“Landing access suspended. Incoming static. Pattern mismatch in sector one-niner.”
伊利亚斯立刻辨认出:“Pattern mismatch”——是指跑道附近出现了未识别飞行物体。
低空无人机。最可能。
而这个区域,原本被标为“非战区”。
此时外交舱内,几位本就神情紧绷的乘员不安地交换视线。有人轻声问了句:“是塔台信号问题吗?”也有人开始调整终端频段,试图接通外部频道。
气氛变得黏滞而封闭。像是一间关了门的房子,里头所有人都在屏息等雷声落地。
就在“身份匹配错误”那句代码在耳麦中响起后不到两分钟,伊利亚斯耳边轻轻传来一个命令短句:
“Row realignment. Escort Greyson to Seg-1C.”
来自主通道内联通信道,是前舱调度官的语音。
他微微抬头,确认指令。Seg-1C 就在中段前侧的独立安全区,是这类飞行任务中专为外交级别乘客设计的临时再编排座位,避开潜在目标集中的主舱。这其实就是外交级乘客紧急重组用的安全隔段——通常只在临时防护等级上调时才启用。
伊利亚斯点头确认,从座位起身,绕过饮水机和外勤组文件箱,脚步悄无声息地穿过外交组间的细窄通道,在一排靠窗座位前停下。
安德烈·格雷森正坐在那里,手中握着一部高加密手机,屏幕光色发冷。他正在读一份文件,嘴唇微张,眉心轻轻蹙着,似乎刚被其中某句话打住,但他的眼神却透露出他有点略显心不在焉。
伊利亚斯略低头,礼貌但简短地说:
“格雷森先生,请您跟我走一趟。临时位置调整,您会被安置在前舱安全隔段。”
对方抬头。那双眼睛带着轻微迟疑,不是不服从,而是本能的不解。
“出了什么事?”
“没收到正式通报,”伊利亚斯答得干净利落,“但这不是例行移动。”
安德烈看了他一眼——时间不长,但像是试图从这名年轻空乘身上判断出更多。然而最终,他只是合上终端,轻轻点头:“好的。”
两人默默走向前段。安德烈在新座落下,目光扫过隔间内装的加固拉带与备用面罩架,没有说话。伊利亚斯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此时此刻,广播重启:“Cabin crew, prepare for hold sequence. Await further clearance.”
飞机开始进入第二次盘旋。机舱气压逐渐拉高,细节震动开始回响在窗框与座椅接缝之间。
五分钟后,一名白发外事顾问突然起身,脸色发青,胸口剧烈起伏,试图拉住身旁的人:“不对劲……氧气……是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已经开始失控地推拉自己面前的座椅。周围人向后缩,有人叫空乘,有人犹豫。
伊利亚斯瞬间上前,声音压得极低:
“先生,请坐下。我来处理。”
对方喘得极快,满脸通红。他没有用英语,而是快速转为阿拉伯语道:
“????? ?????? ??? ???????。”
(坐下,空气在控制中。)
这句话像一道锁,钳住了对方的神经系统。顾问微微僵住,眼神慢慢收回。他犹豫了半秒,然后终于听话地坐回座位,仍喘得很重,但动作已经顺从。
同一瞬间,“啪”的一声。氧气面罩弹出,全线脱挂,悬浮在空气中。
客舱中的众人还来不及慌乱,广播中就传来了客机自动语音播报:
“Cabin pressure is dropping. Please put on your oxygen mask and assist others after securing your own.”
伊利亚斯迅速抓起身旁的氧气面罩,然后用阿拉伯语大声喊出:
“?? ?????? ?????? ?? ???? ?? ??????!”
(先戴上你的面罩,再帮助你身边的人!)
同时他也帮刚刚的白发顾问戴好了氧气面罩,并再次替他调整了两次安全带。没人注意到伊利亚斯手上的生疏感,所有人只看到了结果——场面被控制了下来。
但这安静只维持了不到几秒。
“咚!”
一声沉闷的低响,从尾舱传来。
紧接着,整架飞机短暂左偏,客舱内所有未固定的纸张都迅速腾空并朝后舱飞去,明显是因为机体破损而产生的失压,客舱加压失效导致了持续性的压力与氧气的流失。
灯光顿暗一瞬。广播消失。
惊叫声骤起。
“戴上面罩!”乘务长在另一舱位大喊。但不是每个人都反应得够快。
伊利亚斯摸到座椅后的便携氧气瓶,重新戴好氧气面罩后就又冲回客舱。
他脚下如同贴了磁石,方向一转就已抵达前隔间——那里,安德烈的面罩卡在左上角的舱灯延伸臂上,整只扭曲,无法正常拉下。
安德烈正试图徒手扯下阀线,但扭得太死,另一边的插扣缠进了他右肩的拉绳。他的脸已开始泛红,却依然咬紧牙关,没有求援。
伊利亚斯一把按住他肩膀:“别动。”
他的声音不像指令,像是一种经历过沧桑后的安抚模式,冷静得近乎无情,却意图明确。
他绕过安德烈,从颈后拽下整根阀带,用一只手将错位面罩完整戴到对方面部,另一手调整气阀:
“深吸,别张嘴。用鼻子吸气,再用嘴巴吐气。”
安德烈终于能呼吸。他没有说谢谢,也没有惊慌,只是睁着眼看着他,目光复杂。
仿佛第一次发现——这个“年轻空乘”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人力资源配额”。
他是某种机制中的变量。
飞机急速下降,数十秒后,压力平复,广播恢复,灯光稳定。
“Cabin pressure stabilized. You may now take off your mask.”
伊利亚斯退开,返回自己的位置。
他没回头。也没解释。
而安德烈,缓缓拉下面罩,在沉默中望着他的背影。
引擎声终于降到最弱,带着那种刚完成一次过载冲刺后的余温。
C-32缓缓滑入联络基地指定跑道段,却并未按预定顺序靠桥。两侧的观察窗仍是封闭状态,日光从高空角度斜入舱内,只能照亮通道两边一部分金属。
舱门没有立刻开启。
伊利亚斯站在前舱的靠边位置,目光扫过一切可以确认降落状态的微观细节。机体稳定;起落架没有震动;外部风速稳定;机务组未登机,说明塔台并未放行乘员下舱。
他耳边接入一则短波:
“保持封舱状态,安全阶梯暂停。地面协调响应延迟,等待武装确认单位接近。”
这不合理。基地已申报为“非战区”,却启用了“响应延迟”与“武装接近”两个术语。
伊利亚斯下意识偏头,望向前段半开的遮光窗。
跑道那端,一队身着黑灰战术制服的士兵正朝飞机靠近。他们装备整齐,却未携带任何美国空军或JFC识别标志。领头的那人头盔未戴,面部裸露,肤色浅淡,眼神锐利,仿佛在盯住某个他早就知道会在这架飞机上的人。
伊利亚斯微微吸气,收紧了后肩。
没有命令下达前,他依然只能“作为空乘”留在岗位。
不过很快,耳麦响起:
“Entry corridor one active. Begin line management. List-E personnel pre-clearance.”
也就是说——外交人员仍要由机组清点、分段、下舱。他成了“清点者”之一。
?
伊利亚斯戴上指套识别器,站在外交舱尾端的通行线一侧,等待每一位乘员通过他手中终端完成身份解码。每个名字滑过屏幕,都伴随着一串数字:任务代号、临时职能、是否配有备用通行密钥。
安德烈·格雷森是第五个。他手中的终端在接触识别器时微微一顿,似乎缓了一拍。
那串代表他的数字是“JFC/INT-F/GR003B”。
GR003B。
不是主文派驻代码。这是“观察任务内包员”代号。他的出发地是华盛顿,但任务目标不明。
伊利亚斯什么都没说。只点了下头,做了个“通过”的手势。
当安德烈走过他身边时,脚步微顿了一下。他似乎察觉到了那迟滞。回头看了伊利亚斯一眼。
不是怀疑,而是观察。
不远处,箱体开始卸载。他看到其中一组特殊箱体贴着深蓝色双线标记——JFC内部用于标识特类物资。他本能地扫了一眼运输单。
然后,一行细字跳入眼中:
ARGO-3/AZ | Class: Undesignated | Auth Node: Clearance Pending
Physical Relay: 03B
伊利亚斯几乎没动,但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如同被拉紧的弓弦。
“ARGO-3”出现了。而且归在“Undesignated”类项下。没有接受者,没有注册使用人。
最关键的是:“Physical Relay: 03B”。
刚才在安德烈识别条中,他看到的也是 03B。
他没有时间再看第二遍。
登机梯终于靠拢。那支无标识武装小组正开始与地勤低声交谈,有人已走向外交组前端,与乘员核对文件。表面看似恢复秩序,实际上——一切正在被重编。
伊利亚斯回到队尾,核验了最后一名随行医官的身份。没有人发现他刚刚手指一直扣在终端右下角,开启了屏幕捕捉。
ARGO 的编号,此刻正以一帧静图,被保存在他眼前这具年轻身体的飞行任务日志中。
他站直身,最后望了一眼外部武装组的配置。没有任何一人佩戴医务标识,却正准备带走一半医疗舱。
而ARGO,就在这些箱体中,被搬下了这架飞机。
他仍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是谁,但有一点他非常清楚:
有人在等这份ARGO。不是美方,不是联合国——更可能,不属于任何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