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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前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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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原来是个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那声音又冷笑起来,尖锐刺耳,飘忽不定。
赵沅黑暗中瞥见一股黑烟,飘飘忽忽,若有若无。“你不也一样。”他讽刺道:“被锁在这塔里,难道就能投得了胎?至少我还能行走自如,你就等着一天天在这儿消磨殆尽吧。”
那声音猛然大喝:“大胆!无知小儿,你可知本尊是谁?”
赵沅火上浇油:“我知道啊,你是鬼,是以往辉煌如今只能被拘在这鸟不拉屎的塔里的鬼,是投不了胎等着魂飞魄散的鬼。我说得清楚吗?尊、上。”
最后两个字他特意拉长了念出来,果不其然把对方气得直接咆哮如雷,黑烟化作满天旋风刮起,一阵一阵往赵沅身上招呼。
赵沅正准备拔刀动手,屋里忽然传出呼唤他的声音,他连忙收了刀转身进屋。
那雕花木门仿佛一道屏障,将外头的暴乱尽数隔绝,屋里惟余静谧。
一缕檀香飘散在香炉中。
长杞仙人手搭在柳云轻手腕上诊脉,抬头叮嘱赵沅:“忘了提醒你,这应天塔本是镇魂塔,现如今剩一只陈年老鬼,最善蛊惑人心,小友切勿被他迷惑。”
赵沅点一点头,见没有再赶他的意思,便在柳云轻身旁站着。
长杞仙长问道:“二位是哪门宗人?”
“玄清宗。”
“玄清宗?老夫还记得,数年前有位姓贺长老也来找过老夫,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赵沅和柳云轻都静了下来,片刻后,赵沅才淡然道:“断了手那个?”
长杞仙长发觉他语气轻蔑,特意看了他一眼,才道:“正是。”
“他活得好好的。”赵沅忽而冷笑道:“他一个天煞孤星,先克死父母再克死妻子,如今只剩个徒弟,不知道哪天也被他克死。好人不常命,祸害遗千年,他怎么不早点死呢?”
他忽而瞥向长杞仙长,“仙长,您当时救了他?”
长杞仙长直觉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目前的柳云轻抬手朝着一边挥了挥,手被另一只青白的手掌稳稳捏在手心,柳云轻手指在他掌心点了点,轻声开口道:“别吓着仙长。”
一瞬间,一切恢复如初。赵沅镇定自如攥着柳云轻的手看向长杞仙长:“仙长,我道侣的眼睛可还有治?”
长杞不由多打量几眼目前脸孔骇人的男人,选择对温和清隽的柳云轻开口道:“至多一个月,老夫保你重见光明。”
夕阳西下,赵沅牵着柳云轻往家走。临走时长杞问他要诊费,赵沅掏出从大长老那儿得来的几味上品药材和鼎炉抵了。原本想的是若只不到人就用这几味药来调理,死马当活马医。现下有了对策,自然就不用这些东西了。
赵沅有些话想和柳云轻说,一直到了家,回到屋里,歇在暖融融的炭火边,他才道:“我今天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让你费心了。”
“你是说贺长老的事?”
“是。我看不上他,说话难听了些。”
柳云轻抬手在他脸上胡乱蹭了蹭,冷冰冰的,皮肉薄薄覆盖在脸骨上,棱角锋利到好像要将他割伤。
炭火偶尔噼啪作响,一室静谧。
柳云轻无神的双眼凝视着他,问道:“你先前说杀了你母亲的人,是不是贺安平?”
赵沅忍不住低头伏在他怀里,他跪倒在柳云轻身前,无声的痛苦悄然浸没,几乎要将他淹没窒息,他只能急急地抓住面前眼盲妻子的手自保。
柳云轻温柔摸着他脸颊安慰,对于丈夫因为痛楚跪倒在他身上这一行为不置可否。
揭露这一隐秘的事实后,柳云轻就不再开口了。
丈夫在他怀里沉默良久,才说:“我要杀他告慰我母亲和我的族人。”
柳云轻问道:“他为什么要杀你母亲?”
赵沅从牙缝里吐出他这辈子最恶心的四个字:“杀妻证道。”
柳云轻一惊:“什么?怎能如此丧心病狂!”
“不止。当年我母亲与他分开后一直在万妖谷生活,为了杀我母亲,他不惜将万妖谷妖族屠戮殆尽,万妖谷血流成河,我却无能为力。妖族残余四散,我母亲也不见踪影。我赶来时,他想将我一并杀之,结果被我断了一臂,只能作罢。”
“我还记得,那天沅江从万妖谷流出的江水都是红的,刺得眼疼。”
赵沅伏在他膝头,炭火燃得热烈,屋里很温暖。
也许是久久未曾回忆起这些事,赵沅头痛欲裂,昏昏沉沉地跌在床边。妻子默默握住他的手,举起他的手贴在唇边,低声道:“我会帮你。”
也许是情绪波动太大,赵沅眼前一片漆黑,就这样突兀地失去意识。
寂静的夜里,在火红的炭火旁,眼神呆滞面容淡然的柳云轻握着昏迷的丈夫的手,宛如一个圣神面对告罪的信徒,怜悯而平静说道:“我原谅你。”
尽管他的信徒还没能记起他的罪孽。
在雪域待了几日,这天赵沅将柳云轻送去长杞长老委托他照顾柳云轻三天,他有事要离开。
“大长老来催了几次了,我必须去将他结果了。”临走前他与柳云轻依依不舍道别:“我很快回来接你。”
柳云轻扯住他袖子,忽而郑重其事道:“你要小心魔界的月护法,他惯会使些阴损手段。”
赵沅不假思索反问道:“你在他手里吃过亏?”
柳云轻皱着眉点点头,“反正你切记要小心他。”
赵沅笑道:“好,我一定为你讨个说法,替我们夫人出口恶气。”
柳云轻在他胳膊上拧他一把,赶着人走了,“早去早回。”
于是赵沅依依不舍踏上征途,等到视野中妻子身影彻底消失了,以最快速度提着刀从魔界城门飘了进去。
幽蓝的火焰漂浮在回廊前,带来些许光亮和弥漫的瘆人阴影。
身着华丽黑袍的男子正在宫殿尊位上闭眼打坐,片刻后,随着门开合的“吱呀——”声睁开眼,与这位不速之客四目相对。
大摇大摆的闯入者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幽蓝的火光下,他青白的脸孔居然爬满了裂纹,仿佛随时要碎裂一地。
赵沅开门见山,问道:“齐飞流在哪?”
高位上的男人半晌没回答、他维持着高高在上的尊者风范,佯装镇定打量着对方。
赵沅皱眉,不耐烦又阴阳怪气催促道:“月尊主,小的在问你齐飞流在哪?您没听见吗?”
月护法自从登上魔界新主后,一直被称为月尊主。
他道:“你找他做什么?”
赵沅瞥他一眼,这厮完全一副尊者做派了。
“我找他能做什么?一个清玄宗弟子混进魔界,自然要杀之而后快了。”他随口胡诌,又道:“还请尊上帮我将他召来此地,我也省下功夫去找了。”
“本尊不知道齐飞流的下落,你另请高明吧。”
赵沅前面听着人摆架子装老大还有几分耐心,现在则是完全受不了了,他抬眸凝视此人片刻,打量一番才道:“方月晖,几日不见,你长进不少啊。”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高位走去,边走边道:“这个位子坐的如何?舒服吗?”忽而冷笑,“我说我怎么少了两成功力,原来叫你给吞了。“
方月晖皱眉紧紧盯着他一步步走来,却动弹不得,不知何时被赵沅定在了原地。眼看赵沅越走越近,他猛然一抬头,冲破束缚持剑朝赵沅刺来。
赵沅空手接住剑刃,幽幽蓝色火光从手心顺着剑刃飞速扑向方月晖,后者躲闪不及,慌忙避开。
方月晖的剑被甩在一旁,连忙摊开手,掌心已被烧灼到皮开肉绽。顾不上疼痛,赵沅的刀尖已经戳在他脆弱的喉咙上。锐利的刀尖似有若无划过皮肤,赵沅盯着他,缓缓道:“引天劫杀我的办法是谁教你的?”
方月晖惊讶地望着他,余光中才发觉他刀柄的雕刻凹槽里还残留着未凝固的血迹。
惊疑不定间,方月晖咬牙问道:“齐飞流呢?”
赵沅冷冷看着他不答,刀刃微微侧翻,划进脖颈皮肤,血珠一滴滴慢慢渗出。
方月晖自知时局不利,只好招供:“是你亲爹,贺安平。他渡化给我功力叫我引来天劫,再暗中在你身上种上浑元诀。浑元诀是他亲手所制,法力无穷,天道感受到你身上邪气冲天必定祸患人间,势必不容你,定能将你挫骨扬灰,万劫不复。”
他自嘲笑道:“只可惜,你居然还能鬼身修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明明灭灭的烛火模糊了赵沅的眉眼,他的刀从方月晖脖子上离开,身形却像被钉在原地,纹丝不动。
赵沅盯着微弱的烛火,忽然想,不知云轻现在在做什么?
方月晖见他走神,眼珠子一转正欲溜之大吉,那刀尖却在他动手前离开他的脖子,转而挥向烛火已被燃尽的灯芯。
等赵沅砍断烛心,那火苗也能燃得更旺了。
他无视方月晖急切出走的动作,却在他即将离开时出声道:“梁上的君子,再不下来我可就走了。”
方月晖惊诧抬头,可这大殿上哪有什么可供藏匿的房梁,正四下环顾,却见赵沅盯着他像看一块不可雕的朽木一样看着他,只差没叹气翻白眼了。
殿前的雕花木门被推开,方月晖眼看一位面容普通穿着护卫衣衫的男子缓步踏步,只一瞬,就完全变了个人。
方月晖惊讶地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傅永言?”
傅永言没理他,对于改头换面的昔日旧情人视若无睹,直直盯着赵沅,“你居然没死?”
“我死了你很惋惜吗?师弟。”
这个称呼不禁让傅永言皱眉:“原来师傅说的大师兄竟然是你,当年你失踪也是因为贺长老?”
赵沅瞥一眼想看好戏的方月晖,横刀猛地飞出,薄薄的刀刃划过方月晖脖子,顷刻间,人头落地。
傅永言躲远了些,怕血溅到自己身上。
赵沅收了刀不紧不慢掏出块帕子擦拭刀刃,慢悠悠道:“你不是听见了吗,老东西为了杀我不惜和魔道勾结,你猜我是不是因为和他决裂才出走?”
傅永言自然也能猜到一些,他问道:“那你以后怎么办,要回玄清宗吗?”
赵沅冷笑,“回去做什么?送上门被老东西乱刀砍死?”
“那小师弟怎么办?”
室内忽然寂静下来。方月晖的血流了满地,烛火明亮,烫的赵沅脸热。
他没有探究傅永言如何得知他与柳云轻的事,也没有否认他们的关系。
刀入刀鞘,赵沅匆匆起身,身影消失在茫茫黑夜,留给傅永言四个字:“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