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正文【道歉】 ...

  •   谢明渊为临县富商设计宅院很顺遂,图纸比原计划提前数日落定。富商还想挽留他帮忙指导营建,他挂心家里,就拒绝了。
      返程途中,恰好遇到寒石县的车户赶着驴车途径驿站,那车户专靠载人往返谋生。他从车夫口中得知,郑婶婶有急事回娘家两天,将两个孩子送回了清平县,他顿时坐立难安,打消了在驿站歇脚的打算,连热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家。

      谢明渊草草用井水擦了把脸,换了身青布旧衫,便蹲下身将谢宁轻轻揽在怀里,他柔声道,“告诉爹爹,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就像这五月的暖阳。

      谢宁鼻尖通红,抽抽搭搭的开了口。随着她哭泣着断断续续的诉说,谢明渊很快知道了家里钱粮遭窃,女儿去给弟弟找吃的,在路边捡到了一个装着羊奶的水囊。

      父亲是如玉君子,母亲更是贤良淑德,可是她却去偷窃,谢宁哭的伤心至极。她下意识向父亲隐瞒了自己偷羊奶的事情,可是孩子撒谎父亲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谢明渊看着那个‘捡来的’羊皮水囊,他深知此刻不是追究此事的好时机。
      “是爹爹错了……”他的声音变得沙哑,手指轻轻抚拨开女儿额前汗湿的碎发,用袖子给女儿擦干眼泪。过往的奢华不可追,可如今她却为羊奶哭成这般模样,他真是个偷生的鼠辈,连孩子的口粮都护不住。

      萧明渊在家里巡视了一圈,走到右边院墙边,他突然驻足,指尖轻轻拂过墙面上那道若有若无的脚印,那脚印灰混着厨房特有的草木灰。他把之前建房遗留的一些碎瓦碎瓷找出来,用粗布裹住掌心,混着新挖的黄土在院墙根一寸寸埋下,碎片全部是刃口朝上。

      "爹爹在做机关吗?"谢宁抱着谢安来到院子里,心不在焉的看着院门。若是往常,她必然会像只小尾巴一样跟在父亲后面,但今天却没有。
      “我们给夜猫子准备点见面礼。”谢明渊蹭了蹭儿子柔软的小脸,对女儿眨了眨眼。

      午时之前,谢明渊去了里正家里一趟,换了些吃食,要了半袋麸子。他特意将新换的米倒入装麸子的麻袋里,用米粒盖住麸子,袋口用草绳松松系着,放在柴垛旁。

      在谢明渊带着女儿吃午饭的时候,萧定寒已经按照昨日的约定在草场枯等了一个早上。

      萧定寒蹲在树下啃食随身携带的粗粝干粮,没有水,他就直接硬咽下去。他身旁有一个编好的柳枝花环,花环旁放着一个很大的羊皮水囊,里面盛满了羊奶。

      日头偏西,牧马的马倌回城了,仍不见谢宁的踪影。萧定寒想起昨日谢宁攥着水囊说 "以后必还"的模样,怒意骤起,他猛地扯断花环,狠狠碾在脚下,继而打开水囊,将羊奶尽数倒出,水流声哗哗作响,仿佛在嘲弄他轻信他人的愚蠢。倒完羊奶,他用尽力气把水囊扔远,就像扔掉昨天那个愚蠢的自己。

      萧定寒牵着羊踢开院门,吴氏正和王婆婆一起收院子里晒的衣服。吴氏见他空着手回来,不满的问,“水囊呢?”
      “丢了。”他闷声答,目光避开母亲的脸。

      “你这个死孩子!”吴氏抄起晒衣竿往他屁股上抽了一下,“连着两天丢两个水囊,咱们家就是金山银山也得被你给败空了!”
      “特别是你今天拿走的水囊,”吴氏的声音低沉了些,“你爹明日休沐,那是我给你爹行军出征准备的......”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池塘,萧定寒猛地抬头,“知道了。”他闷闷道,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衣服,“明天我去市场上买个新的。”

      另一边,谢明渊将羊皮水囊浸在木盆里清洗,水囊上有一个歪歪扭扭的‘萧’字刻痕。
      “宁儿,”他唤女儿过来,“你捡的这只水囊,主人应是姓萧。”

      谢宁正在给谢安换尿布,听见谢明渊说的话,手忽然颤抖,尿布掉在了地上。

      她一整天都有些闷闷不乐,心里记挂着和萧定寒的约定。她不但偷了萧定寒的羊奶,还变成了一个失约之人。

      此刻,她再也无法忍受良心的谴责,直接跪下认错,“爹爹,是女儿蠢笨,没有找到别的法子。”
      羞愧悔恨的泪水大颗大颗的砸向地面。

      谢宁把一切和盘托出,“我去偷萧定寒的羊奶,他发现后好心送我。他、他还说今日留羊奶给小安...我不敢跟你说我偷窃...就没去。我、我本想等你回来就还他的......”

      谢明渊蹲下身,替她擦去眼泪。指尖触到她脸上的泪痕,忽然想起她周岁时,抓周抓到了毛笔,纪氏笑着说 "我们宁儿这是要做女先生。"他喉间发紧,轻轻的抱起女儿,柔声安慰,"这件事,宁儿这么做事出有因,爹爹也有责任。爹爹给你讲个‘负荆请罪’的故事。”

      月光爬上窗台,谢宁站在炕下,炕上铺着草纸,她用炭笔在草纸上写下整齐地字,虽无宣纸狼毫,书写格式却很有章法,首行‘萧公子亲启’,落款‘谢宁拜上’,中间详述了偷奶原由和失约的愧疚和歉意。

      “写的很好。”谢明渊伸手替谢宁拢好滑落的头发,“明日我们去县城买些礼品,再去登门道歉。”

      此时,萧定寒正在自己卧房翻箱倒柜,找出了几块碎银。"明天去市场," 他对着自己说,"买个新水囊,要最大的那种。"

      夜里,谢明渊躺在土炕上假寐,听着窗外风声掠过屋脊。子时三刻,墙根传来轻微的痛呼声。他攥紧枕头下的刀,却在摸到谢安小小的身体时,忽然松了力道。

      过了几炷香的时间,待那动静走远,谢明渊摸黑来到厨房的柴垛前,借着月光看见地上星星点点的麸子,蜿蜒着形成了一条贼人撤退的轨迹。

      破晓时分,露水未晞。谢明渊踩着麸子前行,村口老树里有个树洞,里面传来压低的咒骂,“全是麸子,就几粒米......”

      谢明渊揪住贼人,从树洞里拖了出来,"孙二!" 他看清对方面容时,瞳孔微缩。此人正是孙阿婆的远房侄儿,他建房时,这人天天来帮忙。

      "谢、谢大哥..." 孙二哆嗦着后退,“我娘病得下不了炕……”
      “拿了什么,就还回来。”他松开手,声音清冷,“念在你娘的病,这事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寒石县虽小,但西街的市场却很热闹,小摊贩在沿街叫卖,推独轮车的农人与挎竹篮的妇人擦肩而过,糖画摊的铜勺搅着琥珀色的糖浆,散发着甜香。

      谢明渊着一手抱着谢安,掌心虚拢着谢宁的小手,看她小脑袋不时的扭向糖画摊。
      “老板,来个糖画。宁儿,你想要什么形状。”谢明渊拉着女儿走近了糖画摊。
      “爹爹,我不要,我们还是快去买礼物吧。”谢宁嘴里这么说,眼睛却瞅着糖画师傅手腕翻转,看那石板上一会儿就多出了一个小兔子。

      谢安在啃谢明渊的衣领,口水不一会儿就洇湿了粗布衣裳。他抬手替小儿子擦嘴,温声道,“爹爹也喜欢糖画,宁儿买一个分给爹爹吃,好不好?”
      “好呀!那我要一只蝴蝶!”谢宁眼睛发亮,开心的仰望爹爹。
      谢明渊掏出铜钱递给糖画老板。
      “得嘞!客官您擎好。”老板搅动糖浆,开始动手做蝴蝶,连谢安都高兴的嗷出声。

      街角突然传来吵嚷声,谢宁循声望去,竟看到了萧定寒。
      萧定寒在卖水囊的货摊上吵架,“你这皮子裂成这样,还卖那么贵,当小爷瞎了不成?”
      王五在一旁赔笑,额角直冒冷汗,“少爷消消气,我们再看别家就是......”

      谢宁小手脱离父亲的掌心,“爹爹,你在这等我下。”她深吸一口气,拿出自己写的道歉信,快跑过去,“萧定寒!”

      萧定寒看到谢宁,顿时不与那商贩吵嚷了,“让开!”他撞开跑过来的谢宁,转身就要走。她踉跄着后退,草纸信飘落在泥地,恰巧被萧定寒一脚踩住。

      萧定寒捡起草纸,看到‘道歉信’三个字,他嗤笑出声,三两下就把草纸撕掉,扔在地上转身走了。王五在一旁尴尬不已,只能无奈的跟上。

      谢明渊看到这边的变故,拨开人群快速赶来,却只看见谢宁蹲在地上捡拾碎纸,萧定寒早已没了踪影。
      谢宁满脸失落,“萧公子好生气,根本不愿意看见我......”
      谢明渊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道,“别灰心,廉颇负荆请罪,靠的不是财礼,而是赤诚心意。别急,爹爹陪你一起解决。”

      申时初,午后的阳光还带着余热,谢明渊带着一双儿女扣开了萧宅大门,谢明渊牵着女儿汗湿的小手,感到她指尖轻轻颤抖,他不动神色的用了几分手劲给女儿传递稳稳的支撑。

      今日萧云休沐回家,夫妇二人一起将谢明渊迎进正厅。

      “小女无知,冒犯贵府,谢某特来领罪。”谢明渊行揖礼向萧云道歉。吴氏见这清瘦如竹、清俊文雅的男子一身布衣却行士大夫揖礼,心中咯噔一声,这酸腐穷儒莫不是也像学堂里的夫子一样来告寒儿的状吧,这孩子又闯什么祸了。

      “可是犬子顽劣?”萧云抬手作揖,看见谢明渊一身书生气,怀里的稚儿玉雪可爱,身后的小姑娘乖巧有礼,面上不自主就带了几分心虚。

      “不,不,不,谢某今日冒昧造访,是为小女偷取贵府羊奶一事向贵公子赔礼致歉。小小心意还请收下。”谢明渊将赔礼的礼盒和萧定寒的羊皮水囊转交给了萧云。

      就在这时,萧定寒怀里抱着个大羊皮水囊跨进正厅,衣衫沾着不少泥点子,像匹刚撒欢回来的小野马。

      他看到谢宁的刹那,眉峰骤沉,脸拉下来,"你们来干什么?"声音冷冰冰的。
      萧云见状,拍桌怒吼:"怎么跟客人说话的,你又去哪里野了?衣裳脏成叫花子!你是不是跟谢家姑娘抢羊奶了?”

      萧定寒的瞳孔骤缩,谢宁听见此言更是表情惊恐地剧烈摇头。

      谢明渊看这情势要糟糕,上前一步,“萧将军!我们是来......”

      “不是这样的!”谢宁突然扬声回应萧云,“是我偷的羊奶,萧公子还说要留羊奶给我......”

      谢明渊的手轻轻抚在女儿肩头,目光却落在萧定寒绷紧的肩线上,“萧将军,孩子们之间的事,不妨听听他们怎么说。”
      他从袖中取出几个铜板,整齐地码在桌子上,“这是羊奶钱,多谢萧公子仗义相助小女。”

      萧定寒别过脸去,不发一言。谢明渊注意到他的眼睛看着桌子上刻着萧字的羊皮水囊。

      谢明渊蹲下身,鼓励的看着谢宁的眼睛,“你护着弟弟的心是好的,但错处要认。宁儿,你来说。”

      “萧、萧公子......”谢宁往前一步,话未出口,耳尖先变得灼烫,“前日我偷了你的羊奶,你没有计较,还帮了我,谢谢你。”她把自己精心挑选的小鸟形状的泥哨递给萧定寒。萧定寒迟迟不接,她把泥哨放在铜板旁边,脊背挺直、双手交叠、屈膝行肃礼,“昨日约好的事,是我......食言了,对不起,这是赔礼。”

      萧定寒此刻心神大震。
      谢明渊蹲下时,微驼的脊背像一把弯刀,劈开了他痛苦的记忆,自己闯祸时,父亲总是抄起马鞭就抽,他从没有见过哪个父亲会蹲下来,用跟孩子平视的角度说话。

      他的五指深深攥紧羊皮水囊,皮革摩擦的声响混着心跳声在他耳畔响着,过往登门的人都是来找他要说法,让他认罪认罚。可此刻桌上的小鸟泥哨正歪着头看他,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带着礼物、郑重其事地登他家门向他行礼致歉,萧定寒只觉得自己心里酸涩,连带着眼眶竟也泛起潮热。

      吴氏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正厅里凝滞的气氛。萧云立刻去扶妻子,却瞥见萧定寒下意识往前迈步的动作,那瞬间,父子俩目光相撞,萧定寒又立刻别开脸去,萧云不由得蹙起眉头。

      "萧夫人若久咳不愈,或许可用此地特产的雪绒草配蜂蜜调理,这附近山上应该便有。"谢明渊目光微转,落在萧定寒身上,"令郎聪慧过人,若不嫌弃,明日可来寒舍,我带他上山去采,不过采药需耗时两三日,权当带他认认山野草木。"

      萧云浓眉紧蹙。去年军中调来个被贬的御医,提及燕云州雪绒草可入止咳方,却被本地军医讥讽,那御医性子怯懦,被当众质疑后再不敢提。萧云曾私下求问药方,对方只说那是宫廷秘方,不肯再多言。这谢石头,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观此人虽然文质彬彬,有君子之风,却穿着俭朴,手上粗茧横生,他拇指处的茧更厚些,分明是常年骑射留下的。难道此人,是燕云一带的斥候?又或者是被贬的世家公子?

      萧云生了疑虑,"犬子顽皮成性,莫要..."话未说完,就被萧定寒陡然截断,"我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