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听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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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木屋外逐渐荒凉。
灰烬似的雪狂飞，弥漫至顶，一阵风掠过。
小木屋檐下的冰锥垂直垂下，划破屋内寂静。
屋内中间的小桌子上挂上一盏明灯。
墙面贴着以红线展开的照片，但贴在上面的人大多不光彩，被红笔重重画上一笔叉号。
距离灯光最远的黑暗角落，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年环抱手臂，垂眸反问："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让我收养那个只比我小三岁的傻逼？"
屋内围着灯光团坐的一群人无一人敢吱声。
这确实不合理，让一个十五岁还"稚气未脱"的少年去照顾一个小孩……
少年转身打开窗户，不耐烦的轻按额角。
他开窗毫无保留，寒风吹过，少年身上的风衣被吹起，头发凌乱吹散，映着雪照出一张冷白的脸，屋内的人都控制不住的打哆嗦。
"让你们，醒醒脑。"少年边转身关窗，边轻轻敲了敲太阳穴。
回眸看向人群时，似是在审判他们。
灯光微微闪烁，浮尘被映出模样，飘然而至。
"简霁尘啊，你看他正好没家，你一个人这么久，也少个人陪，你就可怜可怜他吧，"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女生高声说道，"组织会给够你钱的。"
有了女生开头，大家也都壮着胆子劝简霁尘。
他生性不爱热闹，一脸厌恶的出声："嫌麻烦。"
一片嘈杂声路戛然而止，谁都不提他的独立，却又无人不知他的独立，一个从小在组织长大的孤儿能有多依靠别人？更别提以"孤独"的借口让他收养一个小孩子。
屋内人都唉声叹气，为那个没人要的小孩子悲叹。
寂静无边，雪落下的声音清晰可见。
老成坐在板凳上双手交插，注视着明灯，微皱着眉毛，手指不安的摩擦，吃力开口："这怎么办？他父母都死了，还……"
谁都知道他想说"还没人照顾"，但简霁尘不想收养，也没人再劝。
有那么一瞬间，老成的余光撇了一眼简霁尘。
群体目光又以简霁尘为中心点无声注视。
简霁尘不耐烦地抬眼，又把众人瞪了回去。
最后他还是用法律法规把话说绝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收养法第一章第二条，收养应当有利于被收养的未成年人的抚养，成长，保障被收养人和收养人的合法权益，遵循平等自愿的原则，并不得违背社会公德，我并非自愿。”
他又抬眼撇了眼小木屋的分屋门补充道：“且第二章第五条送养人的条件不包括公安机构，收养人条件我也完全不符合，基本的年满三十周岁，不用我多说了吧……收养年满十周岁以上未成年的，应当征得被收养人的同意，就算我同意，他会同意？”
于是，劝说的话转换成讲述。
"有父母时还被父母当实验体造。"最先起议的女生也跟着附和。
说罢，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实验体？"简霁尘抬眼问道，这倒是略微勾起了他的兴趣。
"嗯……他父母也是组织的，好像是明线的……挺狠心，拿自己亲生儿子……"女生的话戛然而止，听见木门发出的吱呀声，转头便看见从分屋里走来的风尘仆仆的"话题人"。
那小孩子穿着单薄，裸露的胳膊上红色的针眼格外醒目，面部冻得发红，白皙的皮肤上透着光，眉眼间却不似一个幼小的、需要人收养的小孩子。
众人齐刷刷转头，除了简霁尘还在盯着角落发呆。
女生刚想把话转个弯编造点好的说，就见简霁尘拍拍身上的灰尘走向那小孩子。
"你就是那个……没家的小孩？"简霁尘犹豫着说。
他开始想说"没爸没妈，还被当实验体的小孩"，但嘴毒归嘴毒，摒着和这小屁孩一样"没爸没妈"的原则，他不愿意去揭人伤疤。
"嗯。"
简霁尘听见这小男孩淡淡的一声回答，打量着这个"实验体"，其实他父母还算个人，没把他脸当实验物，长得还是挺耐看。
"哦，那这个……"简霁尘半垂着眼，微拖着懒散的调子说。
当他还没想好用什么称呼时，面前这个"要被人避着的小孩子"一脸冷漠的说："那个没爹没娘，父母双亡，常被拿来当实验体的小孩子……所以我是没名字？"
屋内除了简霁尘，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简霁尘莫名其妙的笑了一声，他可能是唯一一个听出那个小孩子说话重音在"小孩子"上的。 他细细打量着眼前无父无母还拽上天的小鬼，开口问身后的人："他叫什么？"
“宋时微啊，还是小时候你给他取的名呢。"
传来这么一句，让简尘顿了一下，好像在他记忆里的确有这么个叫"宋时微"的。
"那我叫你宋时微，你叫我什么？"简霁尘觉得这个屁点儿大的小孩说话还挺有意思。
宋时微看着简霁尘身后一群吃瓜的人，又挑眉看向眼前这个想逗他的人，翻了个白眼："我又不认识你。"
“宋时微，我养你到成年，然后你从我家滚蛋不就认识了。”
没有多少犹豫的话，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刚才那个说“嫌麻烦”的人。
简霁尘这话一出，众人齐刷刷看过来，个个大眼瞪小眼。
“他刚说什么？”
“养他到十八？”
议论声瞬间炸开，宋时微趁乱冷冷补了句：“我明白了。”
宋时微木着脸打了个响指，装着刚明白的样儿，在简霁尘满怀期待的目光下，勾手示意他弯腰。
两人虽只差三岁，但宋时微太过挑食，再加上被当实验体"造"，两人形成一定的身高差。
简霁尘微微弯腰，听见宋时微在他耳边说："只比你小三岁的傻逼告诉你，不要口是心非，说话弯弯曲曲，我叫你什么？我他妈叫你义父？"
“还有同为你说的中国人民共和国收养法第二章第十一条，前一句话收养人收养与送养人送养，需双方同意，你怕是没说吧。”
实际行动告诉他，不要以为木门隔音效果好。
"小子懂法？长大给我当律师呗，我想犯法。"简霁尘重新直起身，笑着调侃，"这么小就爱斗嘴，咱俩长大是不是要干一架？这位实验体小鬼怕不怕冷？"
"不怕，也不冷。"
简霁尘啧了一声，翻手将风衣扯下来，披在宋时微身上，捧上一把脸才缓缓开口："你未来的哥哥告诉你，撒谎前先把脸暖热，别口是心非。"
他故意把"口是心非"说的偏重。
宋时微脸上一阵暖意蔓延而来，冻僵的肢体不在僵硬，他不自觉的弯了弯手指，褶皱平静的内心开始有一丝波澜，他转头避开简霁尘的视线，闻见风衣上主人残留的一丝蓝风铃的香，像晨露清新，又带着微弱的青草气。
他偏头看向人群时，突然有一种一头雾的感觉，从他父母双亡，被带到这里，至今也没明白这一堆人，和这一堆人所说的"组织"是什么。
简霁尘手心的温热与他的体温交错，抬头看向他，准备向这傻逼套话。
"那未来的哥哥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组织吗？"
宋时微以为简霁尘会从容地回答一句，并附带嘲讽一句。
但他却略显惊讶，转头换了副模样问身后的人："他父母是组织的，但他什么都不知道？"
简霁尘莫名的有些气，他知道一头雾是什么感觉，被蒙在鼓里看不清换做谁都受不了，更别提一个小孩子。
"这是暗线，为了保密性才没告诉他……"
不知从哪儿来的一声让他脸色阴沉，这个组织本来就是警局因为某件案件专门开创的，分为明线和暗线，明线大多明面行动，暗线在暗中行动调查，但保密性不是这么保的吧？这让我怎么解释？
简霁尘略感头痛，他自身为暗线的人，却也不知怎么解释。
"我们是……警局的。"简霁尘轻按着额角无奈地说。
警局组成的组织算警局的吧？
"那你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宋时微迟疑地问。
宋时微挑眉的神情与简霁尘审判似的神情有着许多相似。
让人不禁联想如果真的是简霁尘带大他，两人该有多像。
一个中年男士率先爆发笑声，哭笑不得地回答："警局的是坏人？”
宋时微转头看了一圈，如此简陋的木屋，以及墙上被红笔重重划掉的照片，怎么看都不像警局，反而更像某个不明违法组织。
"你们长得像坏人，尤其是你，长得帅，但傻逼。"宋时微面无表情的指向同样哭笑不得的简霁尘。
屋内的人都屏住一口气，长得帅是真的，脾气不好也是真的，屋内的人生怕简霁尘直接动手，尽管他受警局法律限制，也一直是从来不费话，向来都是直接动手。
但出乎意料的是，简霁尘只是毫不犹豫地回怼了一句："你也傻逼。"
随后想到什么，又补充一句:“你也长得俊，不过也傻逼。”
这让屋内的人都满脸诧异，不可思议的望向宋时微。
"呵。"宋时微略带嘲讽的发音。
"呵呵。"简霁尘附和着。
坐在板凳上的老成突然起身，拍拍宋时微的肩膀，一脸不可思议地说："牛啊！你让霁尘这一会儿说了一百四十多个字啊！照平时一天说十个字顶多！"
老成是个老警察，中年时捡到了在雪地里被遗弃的孤儿简霁尘，把他从警局养大。
他还很清楚的记得，那是冬季中最冷的一天，这个从不下雪的城市也忽地飘起白雪，漫天飞舞，悠悠然然。
年轻时他逢人就说:“这个小孩子来自于雪季。”
现在他虽然老去，但依然记得简霁尘不爱说话，每天就是“嗯”“好”“行”。
宋时微平移着挪开老成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用一脸看傻子的样子说："怎么？他是哑巴？"
众人再次屏住呼吸，心情就像跳楼机一样上下起伏，像他这样胆大敢跟简霁尘斗嘴的是第一个，众人生怕也是最后一个。
"天生忧郁吧！"开头最先说话的女生露知月抬手隔开两人想救场，"原生家庭原因。"
宋时微微微皱眉，耸肩说道："那他很中二。"
简霁尘难得的被气笑了，边跨过露知月的手边捏着拳头低声说："来来来！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宋时微觉得自己腾空而起，脚落不着地，身边的温差越来越大。
当脚再次落地，转眼间已经被简霁尘揪到小木屋外有一段距离了。
"去哪？"宋时微自然地将风衣裹住自己，缩着头问道。
小木屋外的夜越发深沉，风雪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冷风灌进简霁尘的衣服里，他感觉不到刺骨，不以为然，转头淡声回答:
"去我家。"
他身上只有单薄的一件衬衫，在风雪中前进却跟没事人一样。
除了他微微泛红的手指关节，看不出什么他感到“冷”的破绽。
"你们坏人都这么横冲直撞？带一个人回家不跟父母说？"宋时微淡淡地说。
他转头看见简霁尘身上单薄的衣服被风吹到变形，紧贴在他身上，身材柔软的线条立刻呈现出来。
少年锋利的下颚线与清秀的眉眼相映，没显得有多突兀。
宋时微又生硬的添上一句："你不冷？"
毕竟穿着人家的衣服，也不能这么理所应当。
"我不怕冷，感觉不到冷。"简霁尘从容的回答着他所有的问题，"没事，坏人太坏了，坏到天生没父母，等什么时候有父母了，我就说你是我绑来的。"
宋时微后悔地揉揉鼻子，眉毛拧在一起，没想到这也能揭到痛处，虽然简霁尘一脸从容，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咔嚓"一声，简霁尘对着雪地里的一片红拍照，宋时微还没靠近，一股血腥味就迎面扑来，顺着他的鼻子爬了进去。
宋时微轻咳一声，捏着鼻子走向雪地里醒目的一片红，脸上除去微微皱起的眉毛，其他就似平常表情一副常态，可简霁尘回头看向他时，却莫名的觉得他有些不耐烦，甚至带着一丝厌恶。
宋时微一手捏着鼻子，一手不停的在眼前扇味，用极其嫌弃的语气问："你闻不到味吗？"
"天生感觉不到冷，也闻不到刺激性不强的味。"
简霁尘蹲在红"雪"旁边，转头瞅见宋时微捂鼻子的手，顺带嘲讽一句："属狗的？鼻子这么灵。"
他没给宋时微反驳的机会，接着掏出手机，对着某人发上一句语音："暗线小木屋外两百多米处有一片血迹，推测可能是‘071’案件中埋有其一骨头的地方，报告完毕。"
最后的"报告完毕"听起来有一种隐约的无奈，夹带着近似一丝"下班了还要加班"的厌烦。
宋时微对这个组织以及这个人更加感性了，到底是什么能让这个放荡不羁的少年如此"规整"。
"嘶……这儿，埋人的骨头？"宋时微指着那片红一脸嫌弃，脚底下缓慢进了一步。
"你觉得这儿浪漫吗？"简霁尘随意从口袋里捏出一双手套，轻按额角，低声问宋时微。
宋时微闻言抬头环顾四周，风雪交杂，昏黄的路灯灯光下，积雪的木椅嘎吱发响，怎么看都像个可以冻死人的活棺材。
"不浪漫。"
意料之中，本来就是要这个答案。
简霁尘看到宋时微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他肯定也能“精准”判断浪漫“事物”。
简霁尘轻应一声，面无表情熟练地将红"雪"扒开，边扒边说："你觉得不浪漫，那把骨头埋这儿的人就觉得浪漫。"
"?"
"有病。"宋时微翻了个白眼咒骂。
"所以你们坏人有时还行善？"宋时微也蹲到简霁尘旁边，"帮忙抓人？"
简霁尘一阵无语："宁可相信我们是坏人行善，也不愿意相信我们是警局的？"
"要不坏人行行善，争取让你这只小狗变成人？"简霁尘闷声补充。
宋时微判定他是不对喷就难受。
"坏人爱颠倒是非是真的啊。"宋时微顶着一张面瘫脸，看着简霁尘从雪中扒出一根还渗着血的骨头，冷冷地回怼。
简霁尘拎着这根颇像狗骨头，但是人骨头的"浪漫"玩意儿看了几眼，干脆又利落地将人骨放进贴着"071"标签中的袋子里。
宋时微看着他熟练又面瘫地扔手套，拍照片，封袋子，总结出一句话：这个长得帅但傻逼的坏人手腿都挺长。
简霁尘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一下，他随便看了一眼，是老成发来的，长篇大论，但他没细看，反正多年来给他发的都是这么一个意思。
这可能就是某种来自于老成更年期的啰嗦。
他起身拍掉宋时微头上的雪，拉他起身，垂眼低声地说："走吧，去坏人的家住几年。"
宋时微看着简霁尘失色的眼睛，抿起的嘴角，听着他没变的语气，却忽的觉得他有些说不上来失落。
这种神情让宋时微恍惚觉得他与雪色融为一体，似是拔不出来，静谧无情。
宋时微迟缓地问："怎么了？"
虽然是询问，但听着却像陈述。
安慰人的事他不会，更何况连别人失落的点都不知道，他也就只能这么呆愣地询问。
"催魂呢。"简霁尘略带疲惫地说。
简霁尘收回手机时没熄屏，宋时微乘机看了个大概：
一今年你十五，距离二十五只有十年了，钥匙还没转移呢？我看大你的，我也不想让你二十五岁就死，还没找到能托付性命的可靠人吗？看你一点也不急，整天也不爱说话，真的没事吗？
宋时微若有所思，两人各有各的心思，都沉默着没再斗嘴。
黑夜寂静无边，雪落下的声音清晰可见。
简霁尘听着雪落下的声音。
找到可靠的人我活完一辈子，找不到可靠的人就活不过二十五……
把命交给别人是这种感觉吗…..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听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