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可归》方吾安

2、02 新成员

　　「啪——」
　　时冬别把眼前的饼干打到地上。
　　「呜呜呜——」递饼干的小女孩手捂着脸，大哭起来。
　　她叫时小羡，是孤儿院新来的孩子。
　　这是她第五次来找时冬别，然后第五次被惹哭。

　　我起初是会劝架的。
　　「时冬别，你不能这样欺负妹妹。」
　　时冬别却好像受了伤，眼眶红润，几秒落下泪来。
　　「你凶我……」他低声呜咽，一副我帮着外人欺负他的委屈样子。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男孩，不能对女孩这样。」
　　我试着更温柔些告诉他。
　　「我知道了……」
　　在我劝说半天后，时冬别低头冷声说。

　　后来几天，我发现时小羡哭的次数减少了。
　　但她不再靠近时冬别。
　　我觉着不对劲，偷摸观察他们俩。
　　中午吃饭的时候，时小羡缩在角落最左边，时冬别缩在角落最右边。
　　——像两尊看门的狮子佛像。

　　平常活动的时候，时小羡靠近时冬别周围就会打哆嗦，跟只靠近恶狗的小猫一样。
　　然后我就看到时冬别满是冷气的脸。
　　他黑着脸皱眉，瞪圆了眼，活像只被领地入侵的小狼狗。
　　再仔细看看，我发现，不是只有时小羡一个人这样……
　　似乎所有孤儿院的小朋友都不敢靠近他。
　　他好像一个人孤立了一整个孤儿院。
　　我放下饭盆，扶着额，气笑。

　　下午自由活动的时候，我揪着他耳朵，把他拉到没人的地方，又一次教育他。
　　「你表情怎么回事？」
　　「为什么对别人这么凶？」
　　时冬别先是愣了愣，然后对着地上的水坑摸了摸自己的脸。
　　然后又抬起头。
　　「脸怎么了？」他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样子。
　　「你干嘛这么凶，总是拒人千里之外？」
　　我被他凶不自知的样子无语住，气愤的说。
　　「我……我就长这样啊。」时冬别冷冷的说。
　　「骗人。」我下意识反驳他。
　　「时院长在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
　　说完我就后悔了，脑海里又浮现时冬别在葬礼上哭花的脸。
　　继而又想起在时院长怀里总是露着小虎牙，笑得像太阳的那个小孩儿……
　　要是时院长还在就好了……

　　现在，时冬别一脸吃瘪的苦瓜样，低下头，紧握拳头，隐忍着什么。
　　瘦小的身躯，顷刻间变成孤立无援的荒岛。
　　我抱住他，不忍心再讲什么。
　　春淮孤儿院有很多沉默又可怜的孩子，一开始他们还会撒撒娇，等年纪稍大些，他们大都变得很冷漠。

　　我并不是一个有很多爱心的孩子，只是唯独望向人群时，眼里只看得到时冬别。
　　每次大人来的时候，时冬别从来不主动殷勤寻求关爱，总是木讷又孤僻的缩在角落。
　　好像真的如同看上去一样不需要爱。
　　而我知道，他从来不是不需要，只是害怕、失望过太多次，已经变得麻木与厌倦了。
　　厌倦对一段亲密关系患得患失，于是连同整个心都封闭起来，不再让它起伏。
　　就像以前的我……

　　「不要习惯冷漠。」
　　「不要选择失望与厌倦。」
　　「要相信爱，相信美好的东西，相信希望……」
　　「相信这个世界上善意总比恶意多得多……」
　　「至少，先试着相信我。」
　　我一遍遍告诉他，不厌其烦。
　　重生以后，穿过乌云，不再望着从前那些覆盖周身的沉重阴霾，这些是我现如今所能学到的。
　　我希望，他能忘记悲伤，望得更远。
　　就算望不到远方，至少也还有我。
　　至少不能让他变成从前的又一个我。

　　「时小羡，过来。」
　　我在操场倒垃圾的时候，遇到的时小羡。
　　她被一群人围着，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对她们言听计从。
　　当然，对我也一样。
　　「哦、哦，好的。」
　　时小羡听话的走了过来。
　　「帮我倒垃圾。」
　　我递给她一袋垃圾，搭着她肩膀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来找我。」
　　时小羡有些犹豫点点头。
　　「必须过来，不然晚上我回去你就完了。」
　　「我知道了。」她更加用力点点头。
　　时小羡神色慌张，看上去对周围一切都畏手畏脚的……就像当初第一次来孤儿院那天一样。

　　当初，时小羡是自己跑来孤儿院的。
　　那天的天气很晴朗，太阳甚至有些热烈的不正常。
　　我正在门口的院子里打井水，迎面就撞来一个崩豆大点个子的小孩……
　　我还没站起来呢，时冬别飞快跑我前面，站直了瞪着她。
　　把这个不请自来的小女孩吓得像复读机一样，不停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烈日当空，她额头冒着汗，却哆嗦着身体。刚才撞我的时候，我依稀感受到她浑身的冰冷……
　　衣服皱巴巴的，长得很瘦小，她脸色煞白，看起来几天没吃饭了，仿佛下一秒会倒下。
　　「咚——」
　　果不其然，她一头栽倒在地上。
　　时冬别吓得后撤了好几步。
　　大人注意到后，过来把她带走了。
　　第三天下午，时小羡再次出现，变成了这里的一员。

　　「吃饭，别东张西望的。」
　　我敲敲时小羡眼前的桌子，示意她专心吃饭。
　　周围来来往往，有风经过她身旁，也能惊得她左右摇动。
　　与旁边雷打不动，只顾埋头干饭的时冬别形成鲜明对比。
　　「吃慢点。」我踢了踢时冬别的脚。
　　「不是说你。」我转向时小羡。
　　她已经吃的够慢了。

　　「早上那群人，是你朋友？」我问时小羡。
　　她摇摇头。
　　「那你喜欢她们吗？想跟她们一起玩吗？」
　　时小羡又摇摇头。
　　「那就不要跟她们一起玩了。」
　　时小羡抬起头，迷茫的看着我，好像对我刚才的话无法解读。
　　「你就像他一样，转身走掉就好了。」我指了指旁边的时冬别。
　　他们俩一个过度在意别人，一个过度冷漠别人，都很令人头疼。

　　「时小羡，过来——」
　　我刚想开口说话，食堂门口涌进一群人，是上午那几个女生。
　　「给我们打三份饭，照旧。」为首的人趾高气昂的说。
　　「别动。」我拦住了下意识站起来的时小羡。
　　「听不懂人话了吗？饿死了！赶紧过来！」她们音量高了起来。
　　「——你们仨是智障吗？有胳膊有腿，不会自己动啊？」
　　我把前面的椅子踢开，双臂交叉胸前，伸直腿，看着她们。

　　「和你说话了吗？你谁啊？多管什么闲事？」
　　她们也踢开周围的桌子，一脸不屑踩在椅子上，尖声叫嚷。
　　「真没素质。老师没教过你食堂不能大声喧哗吗？」我继续激怒她们。
　　「骂谁没素质呢？你骂谁呢？」她们怒目圆睁，手指着我气势汹汹。
　　「就骂你了，怎么着吧！」我双手一摊，满不在乎的说。
　　她们彻底急眼，就要冲过来。

　　「啪——」
　　我站起来，一只脚踩椅子蓄力，抬手把眼前的饭盘甩了过去，重重打在她们脚底下。
　　「啪——」
　　时冬别飞快吃完碗里最后一块红烧肉，也随即把盘子扔了过去。
　　「砰——」
　　又一个饭盆直冲过来，重重砸在了为首女生的背上。
　　嗯……？
　　我转头看向这声巨响传来的方向。
　　是时小羡！
　　很快我们蜂拥一团，左一拳又一掌的打了起来。

　　不久老师就过来结束了这场闹剧，我狠狠披露了这几个人的罪行，说得催人泪下……
　　最终我们三个被罚了一千字检讨，而她们得到了应有处分。
　　「你劲还挺大的，挺厉害啊，直接扔人身上。」我看着时小羡，笑着说。
　　「谢……谢你。」时小羡摸摸鼻子，低头莞尔。
　　「大大方方笑，我夸你呢。」我拍拍她的背。
　　「挺起腰来，没什么可怕的，对吧。」
　　「没……没什么可怕的。」她重复这句话。

　　时小羡自从打完架就一直懵懵的。
　　不知道是刚才把脑子打坏了，还是被那阵仗吓蒙了，一直没缓过来……
　　「没、没什么可怕的了！」时小羡渐渐变成了哭腔，「我太害怕了……太可怕了……」
　　最后她搂着我脖子大哭起来。

　　「没事没事，哭出来就好了，哭吧哭吧。」我弯下腰让她搂，抚着她的背，慢慢给她顺气。
　　「受苦了，小羡……」
　　至此，我和时冬别的二人小分队也增添了一位新成员。
　　尽管时冬别看上去并不是很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