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脂凝香》甘棠

3、第三章 新人

　　她坐在暖炉旁，心里有一股情绪横冲直撞的让她不得安宁。
　　她得做些事情。
　　她翻开衣柜拿出当初那件没绣好的小孩衣裳，她轻轻的抚摩着它——
　　“怎么把你忘了，放在柜子里怪可怜的。”
　　她喃喃自语的来到桌前，拨了拨灯心，默默的绣了起来————

　　屋里进了一股冷气，她的夫君进屋了。
　　她起身为他弹去身上的雪，为他更衣。
　　他来到了书案旁，坐下，翻帐。
　　她倒了杯茶放在桌旁，又添了些香片在手炉里，递给他。
　　她回到灯下，继续绣花。

　　“娘和你说了？”良久，他说了一句。
　　帐是快结完了，她想。
　　“说了。”她道。
　　“你————”他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继续提写。
　　有一会，屋里只有算盘声——
　　“我同意。”她道。
　　“恩。”他道。

　　今天他回来，她昨夜竟然高兴的没睡觉。
　　一大早的，奴婢们还打着呵气，她便已经收拾好一身的行头迎他回来。
　　东忙忙西忙忙，一天也没的闲，可是更忙的是她的心，自他走的那天起她的心就没闲过。头一次走这么远，快到年下了，一个月啊，漫长的日子，他的春衫都绣好了呀——-——
　　下午，在她指挥佣人们干活的时候，孙总管过来回话说他回来了。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
　　她是奶奶她不能用跑的，她一直这么告诉自己，懵懵撞撞的来到大厅，看到他和长辈们说着话，他又高了又壮了，怎么不像他了呢？她埋怨自己怎么老是傻笑，不知不觉的就羞红了脸。
　　当小姑说“大嫂来了”时她才知道自己一直站在门边傻笑看他，忘了请安，忘了奉茶——
　　她请了安，他看着她。
　　她穿的大红衣裳，白净的脸上映着两个红晕。
　　他把她叫到近前，丫鬟们敬上一个礼盒。他叫她打开来看，是一个锁链。
　　丫鬟捧来两个蒲垫，他和她跪下奉茶。
　　奉完茶，娘拿出一个宝贝。
　　“这是我们李家的传家宝，代代传给长房的。”说着把包布打开，里面露出一个金锁。“本该在你进门时就给你，但是你们成亲时你还太小，我和老爷商量着等你和雪濡能担事时，再把它传给你。现下你和雪濡也快16了，虽然岁数小些，但是你们都是极聪明的孩子，老爷也把一半的生意交给雪濡来做。家事呢，你也是替我担当了大半，我很欣慰。”她喝了一口茶，又道，“雪濡走前我要他找工匠为你打的这条锁链，瞧瞧，挺好看的，来，我给你带上。”
　　“真是长大了啊，有模样了。”娘看着她。
　　过了一会老爷和夫君去帐房了，娘把她留下告诉她，雪濡要纳妾了。
　　在走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
　　姑娘是个花楼的清官，雪濡和她相交已有半年。
　　她身怀有孕了，快4个月了。
　　老爷大发雷霆，后来知道她原也是大家小姐，沦落为妓，后来还怀着李家的骨血跪在李家门前3天，老爷才答应。
　　只有她，只有她————只有她现在才知道。

　　娘告诉她要识大体讲妇德。
　　她知道，可是这夜她怎么也睡不着。
　　她手里死死抓着金锁，睁着眼看着漆黑一片的床顶。
　　几时了？
　　外门的座钟响了几声。
　　子时了。

　　她动了动靠他那一边的手臂，他没有醒。
　　累坏了吧，她想，坐了起来。
　　披上外衣，下床，把床帘子也掖好，点灯，守夜丫鬟门外问，她要她躺下。
　　添些碳火，她来到桌边，拿起那件小衣服绣了起来。

　　新人进门

　　“奶奶，新人快来了。”冬去从小门跑了进来。
　　“在堂前跑来跑去干什么，没规矩，小心冲了喜气。”夫人跟前的婆子骂道。
　　“算了，大喜的。”李夫人坐在堂前看着正门外。
　　娘的脸上淡淡的，也不过刚到中年，漂亮富态的紧，可是那淡淡的表情好象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在她眼前都无关紧要，只有对着小叔时才有些活气。

　　“新人到！”

　　随着司仪的一声喝，她抬起头看到一顶红色小轿从侧门抬了进来。
　　“她是妾，身又不正。让她从侧门进来在院子里行礼是我让的。”娘轻轻柔柔的说。

　　“新人拜天地！”
　　……
　　“新人给大奶奶奉茶！”

　　到她了。
　　“给姐姐奉茶。”
　　这声音真是好听，她想。
　　“起来吧，你身子重，福一下就行了。”她扶起她，接过茶。
　　没人看到她低着头，一滴泪直直的落在茶碗里，她喝了一口，掩掩嘴角，把茶放在一边，微微一笑，把该说的训话说了一遍，然后领着新娘子进新房。

　　她叫玉萍啊，要好好相处才行。

　　夏正

　　“春迎！春迎！”
　　“大奶奶！”
　　“秋实和冬去怎么还没回来？！”凝香挫着手，屋里的哀号声让她更加慌张。
　　要生了要生了，怎么办？
　　“奶奶，我在去前院看看！”
　　“快去！”
　　“是。”春迎答应了就往前院跑，正好迎到了回来的秋实。
　　“大奶奶！”秋实跑了过来。
　　“人呢？！”凝香一把抓住了她。
　　“东城的西城的产婆都找遍了，有的不是赶今天的庙会就是出诊了。”
　　“怎么不再找找，没有别家了？！”
　　“奶奶别急，冬去去了上村也许她能找到。”
　　“这么半天了，玉萍怕是要受不了。”
　　“奶奶，我听说生孩子都要好半天的，咱们吉人自有天相，您先别急。”春迎道。
　　“这节骨眼上，老夫人又去上香，大少爷和老爷还出门在外。各处的管事也不能照应，这可怎么好啊？”秋实哭道。
　　“秋实！胡说什么，还不去前院看看孙管家上庄上回来没！”春迎喝道。
　　“奶奶！奶奶！”屋里的夏归嚷到，“奶奶快来，姨奶奶她快挺不住了！”
　　凝香冲进屋里。
　　“玉萍？！”
　　“姐姐啊！我疼的不行了————”
　　“别这么说！”凝香低下身抓住她的手。“冬去马上就回来，你再忍一忍！”她替她擦干鬓边的汗。
　　“姐姐啊，我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说着玉萍掉下了两行泪。
　　“不许你胡说！咱们相公就快回来了，你要不保重自己，也要保重孩子、保重他！”
　　“大奶奶！”
　　“孙总管回来了？！”凝香跑了出去。“大少爷呢？”
　　“大少爷和老爷还在路上，最快也要晚上才能回来，小人已经派人快马去接了！”孙总管大汗淋漓，不住的喘。
　　“怎么好，怎么好！”屋子里的哀号越来越弱。“妹妹怕是不成了。冬去呢？冬去！”凝香急的跺脚。“春迎你赶快车去上村迎冬去，快些个啊！”
　　“是！”
　　“孙管家你把各处剩下的婆子丫鬟都给我找来，让她们都过来候着。”
　　“是！”
　　“夏归！夏归！”
　　“是！奶奶。”
　　“你去看看热水烧好没？棉布裁好没？都给我端来。”
　　“是！”
　　“你快些回来！”
　　“奴婢知道了！”
　　看着夏归奔跑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外，凝香回到屋里，接过秋实递过的布巾轻轻擦拭着玉萍的额头与身子。
　　“你要挺住，多难也要挺住。”凝香轻道，“我嫁来两年半没一个说话的，说真的我没想到我们能相处的这般好，你就像我亲妹妹般。起初我也是有些不愿意的。这半年你陪我时间多，陪相公的时间自然就少些，你不晓得，我心里一直认为你怀儿就如我怀儿般，我们一起爱他疼他，也让他管你叫娘，不要叫什么姨奶奶————”
　　“姐姐——！”玉萍抓住凝香的手，凝香也回握她。
　　“姐姐，我便是死了也甘愿了————”
　　“玉萍——”
　　“奶奶！冬去她们带着产婆回来了！”秋实带着哭音嚷到。
　　“快让她们进来！快点进来！”凝香一下子大哭起来。
　　“奶奶？！”秋实扶住差点起身倒地的凝香。
　　冬去她们快步进来。
　　产婆一阵交代张罗。

　　秋实扶着她出来，她让秋实进去侍侯。依着柱子她缓缓的坐在石节上————
　　她的手上粘上了玉萍手上的血，玉萍抬起的手臂下是一摊漫漫扩散的血迹——————
　　凝香咬着布巾哭不出声音来。

　　良久
　　屋子里突然一声大喊————
　　“姐姐！告诉相公，玉萍等着他——————！”
　　接着一声响亮的啼哭，带着无限委屈的哭音，一个小生命来到了这个世界————
　　“姨奶奶——！”
　　“玉萍？”凝香攉的起身推开大门。
　　“玉萍呀————！”

　　一年后

　　她17岁。
　　她怀里的娃娃玩着她颈子上的金锁，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轻哄着他，和着他说话。
　　“福儿福儿，娘的乖福儿。”她轻轻蹭了蹭孩子的额头。
　　玉萍生下的是男孩，一岁了，长的白白胖胖的，依稀有些他娘的模样。这个家里只有长房屋里的这些个女人们宠爱他。
　　“娘的福儿长的真俊啊————”

　　“大嫂。”雪沾，雪濡的弟弟。李府里的宠儿，过了4年，11岁的他已有些少年模样。
　　“叔叔。”她起身福了福，“叔叔坐。”
　　“大嫂，娘让你再去我姐姐那里一趟，姐姐快要出门了，有些个事情还没张罗完。娘让你去再看看。”
　　“是。娘说的是。叔叔吃茶。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各处管事的弄完了就来回话。”
　　“大嫂不必和我说这些个。我就是从娘那里回来随便传个话。”
　　“那叔叔梢坐。奶娘，过来抱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