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凰》半温眠

2、第 2 章

　　沈知微缓缓坐起身，指尖仍有些发颤。

　　青霜见她神色不对，连忙绞了帕子递过来：“姑娘可是梦魇了？奴婢去请府医来瞧瞧？”

　　“不必。”沈知微接过帕子，冰凉的触感让她彻底清醒。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永嘉十二年，回到她还未嫁入东宫，沈家尚未因谋逆罪名满门抄斩的那一年。

　　她抬手抚上心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鸩酒灼烧的剧痛。

　　梳洗过后，沈知微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带着青霜往正厅去给祖母和父母请安。

　　沈家是将门，府邸处处透着肃穆之气。长廊两侧立着铁甲侍卫，皆是父亲沈赦的亲兵，个个神色冷峻，腰佩长刀。

　　前世，这些人……全都死在了刑场上。

　　她指尖微蜷，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端庄娴静地走着。

　　正厅内，沈老夫人端坐上首，虽年过六旬，却精神矍铄，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将门虎女的凌厉。

　　父亲沈赦坐在左侧，一身玄色锦袍，面容冷峻，周身肃杀之气未敛——他昨日才从北境回京，今日便急着来给母亲请安。

　　母亲萧时雨坐在右侧，太尉嫡长女的气度分毫不减，眉眼温柔，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两位兄长沈宴和沈昀亦在，见她进来，沈昀冲她眨了眨眼，显然是想逗她开心。

　　——这是她的家人。

　　前世，因她愚蠢，害得他们全部惨死。

　　“孙女给祖母请安。”沈知微福身行礼，嗓音轻柔，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沉稳。

　　沈老夫人笑着招手：“微姐儿过来，让祖母瞧瞧。”

　　沈知微走上前，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慈爱道：“明日就是及笄礼了，我们微姐儿也要长大成人了。”

　　前世，她的及笄礼上，太子亲自送来一支金凤步摇，引得满京贵女艳羡。

　　——也正是那支步摇，让她彻底沦陷，心甘情愿踏入东宫的囚笼。

　　这一世……

　　她唇角微弯，眼底却冷若寒霜。

　　“微儿，怎么脸色不太好？”萧时雨敏锐地察觉到女儿情绪不对，温声问道。

　　沈知微抬眸，对上母亲关切的目光，心头微涩。

　　前世母亲临终前，曾拉着她的手说：“知微，娘只盼你平安喜乐……”

　　可她却让母亲失望了。

　　“女儿没事，只是昨夜睡得不太好。”她轻声答道。

　　沈赦皱眉：“可是府里有人怠慢？”

　　沈知微摇头：“父亲多虑了，女儿只是……做了个噩梦。”

　　——一个漫长而真实的噩梦。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祖母！大伯父！大伯母！”

　　一道娇俏的声音传来，沈知微抬眸，便见沈玉瑶提着裙摆跑进来，身后跟着她的生母柳姨娘。

　　沈玉瑶生得娇媚，一双杏眼水汪汪的，笑起来时格外讨喜。

　　——前世，她便是用这副天真无害的模样，一步步爬上太子的床，最终成为宠冠六宫的贵妃。

　　而她的好堂妹，在沈家满门抄斩那日，戴着她的凤冠，站在太子身侧，笑吟吟地看着她被押上刑场。

　　沈知微指尖微紧，面上却浮起一抹浅笑：“玉瑶妹妹来了。”

　　沈老夫人对沈玉瑶态度淡淡，只略点了点头。

　　柳姨娘见状，连忙拉着沈玉瑶行礼：“给老夫人、侯爷、夫人请安。”

　　沈赦“嗯”了一声，萧时雨亦只是淡淡颔首。

　　沈玉瑶却丝毫不觉尴尬，反而亲热地凑到沈知微身旁，挽住她的手臂：“姐姐明日及笄，妹妹特意绣了条帕子送给姐姐！”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海棠的丝帕，针脚细密，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前世，沈知微感动不已，甚至在后来的宫宴上，特意戴着这条帕子，替沈玉瑶在太子面前美言。

　　如今再看……

　　她唇角微弯，接过帕子，温声道：“妹妹有心了。”

　　——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给沈玉瑶任何机会。

　　“微姐儿，明日及笄礼的宾客名单，你可要再看看？”萧时雨问道。

　　沈知微摇头：“母亲安排便是，女儿信得过您。”

　　前世，太子便是在她的及笄礼上，当众赠礼，引得满京哗然。

　　这一世……

　　她眸光微冷。

　　——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正厅外忽传来一阵环佩轻响，伴着少女清脆的笑声。

　　“祖母！大伯父！大伯母！”

　　众人回头，只见三叔沈砚携着三婶玉安公主周云凝踏入厅内，身后跟着个穿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正是沈知棠。

　　沈知棠不过十三岁，却已生得明艳动人，杏眼灵动，发间一支金丝嵌玉的蝴蝶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那是去年太后亲赐的及笃礼。

　　——她自幼被太后亲封为“明棠郡主”，尊贵无比。

　　“三叔，三婶。”沈知微起身行礼，目光落在沈知棠身上时，眼底冷意稍融。

　　后来沈家满门获罪，这位小郡主跪在太极殿前三天三夜，最终被强行送回封地，郁郁而终。

　　“微姐姐！”沈知棠笑嘻嘻地凑过来，挽住她的手臂，“明日就是你的及笄礼了，紧不紧张？”

　　沈知微轻笑：“又不是第一次办宴，有什么可紧张的？”

　　“那不一样！”沈知棠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听说太子殿下也会来……”

　　——果然。

　　沈知微指尖微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三叔沈砚笑着揉了揉沈知棠的发顶：“你这丫头，整日打听这些做什么？”

　　沈知棠吐了吐舌头，躲到三婶身后。

　　玉安公主周云凝无奈摇头，却满眼宠溺。

　　沈家三房，是京中出了名的恩爱夫妻。

　　三叔沈砚身为武将，却从不纳妾，只守着玉安公主一人。前世沈家倾覆时，三叔为护妻女，血战至死，而玉安公主亦在得知丈夫死讯后，一根白绫随他而去。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沈老夫人见人到齐了，便笑着招手：“都坐下说话吧。”

　　沈知棠挨着沈知微坐下，小声道：“微姐姐，我前几日得了一盒上好的螺子黛，明日给你画眉可好？”

　　沈知微还未答话，一旁的沈玉瑶便插嘴道：“棠妹妹偏心，怎的只给大姐姐？”

　　沈知棠瞥了她一眼，笑眯眯道：“玉瑶姐姐若是喜欢，我那儿还有一盒普通的，送你便是。”

　　——明晃晃的差别对待。

　　沈玉瑶脸色一僵，勉强笑道：“那……多谢棠妹妹了。”

　　沈知微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

　　前世，她总觉得沈玉瑶可怜，处处维护，甚至不惜委屈沈知棠。

　　可如今再看——

　　沈知棠虽年纪小，却看得比她还透彻。

　　“微姐儿。”三叔沈砚忽然开口，“明日及笄礼后，你可有空？我新得了一匹西域宝马，性子烈得很，你大哥二哥都驯不服，不如你去试试？”

　　沈知微一怔。

　　前世，她为了维持“端庄贤淑”的闺秀形象，从不碰这些。

　　可这一世……

　　她抬眸，唇角微弯：“好啊。”

　　——既然要活，那便活得肆意些。

　　沈玉瑶见状，忍不住道：“大伯父不是常说，女子该娴静些吗？大姐姐若去驯马，怕是……”

　　“玉瑶。”沈赦冷声打断，“我沈家的女儿，不必学那些扭捏作态。”

　　萧时雨亦淡淡道：“微儿喜欢便去，无妨。”

　　沈玉瑶讪讪闭嘴。

　　沈知棠在一旁偷笑，凑到沈知微耳边道：“微姐姐，我明日也要去看！”

　　沈知微揉了揉她的发顶，轻笑：“好。”

　　窗外日光渐盛，海棠花影斜斜映在地上，恍若前世血泊。

　　沈知微抬眸，望向厅内其乐融融的家人，指尖轻轻攥紧。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毁掉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