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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贾宝玉徒说增茫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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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日迎春回去后,宝玉心里不痛快,不说昔日姐妹一处吟诗作赋,迎春最是木头心性,倘若着司棋那等刚强的丫头在身边护着,外人怎么着也得忌惮几分,多多少少不敢可着木头人似的迎春一个人欺负,宝玉一回想一回心疼,他性子一上来,不去告诉老太太还等什么时候,让那孙绍祖把人送来,饶给他五千两银子便是。想着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袭人才端了茶来,见宝玉匆匆往外走,便叫住了他:“二爷,你要的茶,这会子急急忙忙干什么去?二姑娘走了,看你回来就这么失魂落魄的。”
宝玉接了茶,气道:“横竖告诉老太太去,迎春二姐姐不能白白被这么个蠢人糟蹋,咱们自小一块长大……”说着抹起眼泪来。
袭人听了,笑起来:“二爷,又犯傻了,这是大老爷做的主,若让老太太知道缘由少不得费心劳神,且听得人说那孙绍祖在京袭了官职的,又在兵部候缺题升,这等身份,如此若闹开了,让大老爷老爷如何面对各家官相?少不得让那孙绍祖借此作个什么名头反过来夹枪带棒。”
“素日都说你是个贤惠之人,想不到还有这般见解,是我过于急切了,”宝玉听了袭人的话,当时醒了神,也是过于心切为迎春伤心。
“那如何是好?”他放下杯子,“我且往太太那里,之后再做计较罢了。”自晴雯死后,宝玉只当她封了芙蓉花神权以解心头忧恨,可总觉得身边缺少些什么,看着袭人总当晴雯和昔日一样就在身边,他紧忙跨出门去了。
王夫人正和邢夫人说话,见宝玉来请安,王夫人说道:“宝玉,呆呆痴痴的这又为何?仔细明天老爷问你功课,老爷正说你们那私塾要好好管制管制。”
宝玉既听得老爷,忙站在一角,动也不动,心知这功课是躲不过去的。
“功课是要做的,”邢夫人自迎春归去后,像没有这回事一般,只大老爷做主罢了,爷们的事她也犯不着上什么心。
至此若跟两位太太再说迎春的事,宝玉还真没有底气,他闷闷不乐地出来了。走走了无趣停停鸟雀惊,一路竟往潇湘馆来。
“林妹妹,”宝玉喊了声妹妹,进了门眼泪吧吧嗒嗒往下掉,这一光景把黛玉吓得惊慌,“这是怎么了?和谁怄气呢?紫娟,端茶来。”紫娟应了,从外面晒了新棉花被子,便进来倒茶。
“二爷,请用茶,你在哪得了气受?这般伤心抹泪的。”紫娟只当宝玉又被老爷叫去询问功课,来这里找林妹妹宽心。
黛玉坐在梳妆镜前把簪子簪了,上前来笑道:“可怎么好?你不说,让人知道了,只当是我惹恼了你。”
“林妹妹,”宝玉茶座坐了摇头:“林妹妹,不是。”
“那是什么?”黛玉把崭新的绣花手绢拿给他,问道。
“你可知道二姐姐的事?”说着宝玉把新手绢袖了,从另一个袖口摸出一条旧手帕拭起泪来,“真真的怄我,我昔日说,你们若死了,我当和尚去。”
黛玉惊讶地看着他,打趣道:“你说了几次做和尚了?我可给你记着呢。”
宝玉无言语,只盯着茶杯出神。
“你呀,真到那时,都随风散了,谁又管得了谁呢?”黛玉才拿他打趣,想起近些时日园子里几个姐妹丫头出嫁的出嫁走的走,少了一些热闹多了一丝凄凉,一时一语难解,便歪在旁边的榻上竟不自觉地滴下泪来。
“林妹妹,”宝玉起身走到卧榻边劝慰她,黛玉拿手绢悄悄擦了眼泪。
“你们真真的让我心如刀绞,妹妹,怪我多言。今儿二姐姐嫁了去,她若寻得好人,我何必这么费神呢,可偏偏是那等低劣之人,让我怎么安心。我的主意是告诉老太太去,把二姐姐好歹接回来,还在紫菱洲住着,再不济日后让老爷太太做主给她寻门好婆家。才袭人和我说断不能告诉老太太,如孙绍祖这般人,若此事发展连累了大老爷老爷,可不是浑说的。是此理。可我想起迎春二姐姐天天在那孙家受苦,不由得不让人不伤心,”黛玉听了宝玉一番言语,已是眼泪汪汪。
紫娟也默默流泪,见门外袭人往潇湘馆走来,“袭人姐姐来了。”
“爷,你在这呢,我满园子找你,老太太叫你过去,”袭人掀了帘子笑道。
黛玉听见袭人来便要起身,“林姑娘有些困乏,躺着呢。”紫娟见黛玉哭了一回,泪珠还挂脸颊上,便让黛玉躺着,她拉着袭人笑道。
“老太太喊你,你去吧,二姐姐的事,你也不必太伤神了,”黛玉心里也心疼迎春,就如宝玉所言,昔日姐妹门最是要好的,如今她得了这么个人家,闻者伤心,又想到自己孤单单一个人,怎又不难过。
“他忙不迭地还要告诉老太太去呢,”袭人看着黛玉笑起来,只当宝玉呆性又发了。
宝玉也悻悻地笑起来,别了黛玉,往贾母房中来,见凤姐和王夫人陪着贾母摸牌,鸳鸯在旁观牌倒茶,“叫了你来,听你母亲说明儿个你父亲问你功课,知道你的,今儿来我这儿坐着,可别还没到明天,就被你老子吓坏了,有我呢,到明儿你老子若为难你,你告诉我,我可有话等着呢。”贾母一边和鸳鸯看牌,一边笑道。
“是,”宝玉见无它事,听得贾母此言,心里舒展起来。看大家摸牌他心里头也欢乐了许多。
自宝玉进门,王夫人凤姐就盯着宝玉,生怕他把迎春的事抖落出来,这可是要翻天的事儿。宝玉虽高兴地看牌,有老太太撑腰,明天到底是要在老爷面前诵文章的,这会子搜肠刮肚地搜罗天下文章,好不琐碎。
且说这一日冯紫英在京围猎,猎得一只兔鹘一只山鹰,兴致盎然地往家赶,一路上背着弓箭跨着马好不英武,进城途中路遇几人抬着一顶轿子,从轿子做工的考究和七八个轿夫的打扮看得出,这必是哪家富贵门第的小姐媳妇儿的,见花轿子旁跟着一个老妈子,远远听她念念叨叨。
“我说大奶奶,我老婆子可是我们孙家的头等管事的,这里尊称你一声大奶奶,今儿别怪我老婆子多舌,说你也说得,若告诉我们爷去,他还向我几分哩。我老婆子就把话说了,你即是做奶奶的人了,什么事可都要有分量些,回头少不了中堂见客,这是身份,别丧着脸,给人哭丧,让我们爷脸面没处放。嫁了我们爷你就要精精细细的伺候着,我们爷打你骂你是给你的情分,外头的那些粉啊头啊的哪个不是想硬往我们孙家挤的。你整天哭丧着脸倒像我们名门望族的孙家刻薄你似的。”说着抹了自己两巴掌打脸做样子,对着轿子的小窗格凑进来,迎春知道这是老婆子臊自己,一口气堵的没上来,在轿子里眼泪哗哗流,憋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