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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少年安能长少年 ...

  •   那还是他作二皇子的时候,他奉命前去显州,也是这样的蝉鸣午后,他坐在浮槎居雅间内自斟自饮。他心里有事,正呆呆地盯着酒杯上的梅花,只听隔壁突然起了争执。
      “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知不知道我是谁?你还是乖乖地跟了我好。不然的话……”
      “我知道你是谁,你不就是金木同手底下的一条狗吗?你问问金木同敢不敢跟我这么讲话!”
      “金大人的名讳也是你乱叫的?街头巷尾听懂几句人话,就敢在我这里拉大旗?……哎,你敢打人?你给我站住!”
      赵无极皱了皱眉头,起身就走,出来迎面撞上了一位少年。他低声说“抱歉”,结果这位少年非常惊喜“子婴哥哥!你在这儿啊!”
      赵无极这才看清来人,他不由地叫出声来,“楚…”少年不等他说,立刻接话,“哎呀是的,是我楚蕤宾呀,你还记得我!”
      赵无极定了定神皱眉问道,“你不在誉州,跑来这里做什么?”
      说话间隔壁那人来到眼前,络腮胡,矮胖身材,腰间挂一把佩刀,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赵无极,“我劝这位公子莫管闲事,这小崽子打了我的人,我要带走他。”
      赵无极转过身来冷声道:“武逢吉,叫你的主子来回我的话。”说罢揽着楚蕤宾就走。武逢吉当即大怒,抢过身前拔刀欲砍,不料从栏杆处突然翻上一个人,一把长剑朝武逢吉刺来,武逢吉慌忙格挡,猛然抬头,只见来人一身乌黑,身形极瘦长,显得和手里长剑像是两兄弟一般。腰间坠着小小金色梅花令牌,武逢吉瞪大双眼又迅速低头,“晚辈该死,见过玉台先生。”
      玉台先生收回剑,淡淡回道:“别忘了宣王的话,滚吧”。武逢吉听了后不敢停留,急匆匆从另一边走了。
      赵无极揽着蕤宾上了马车,这才重新开口对着蕤宾继续说道:“你偷偷从誉州跑过来,还敢招惹武逢吉,你二哥定饶不了你,今晚就让叔鉴带你回去。”蕤宾不服气道:“我没有要招惹那个武逢吉!我本来想找殿下你的,我听我哥跟人议事,说你去了显州,我知道你来显州一定有事,所以不敢大张旗鼓找你。我想着就在浮槎居守株待兔,总能见到你,结果人还没见,先看到了武逢吉这个狗东西。真是晦气。”
      “殿下对不起,这个武逢吉肯定会告诉金木同。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能不能不让叔鉴哥带我走,我留在这里可以将功补过!我虽然不如叔鉴哥那样厉害,但是我有用的!”
      蕤宾说了一大堆,期待地看着赵无极,赵无极摇了摇头,“没关系,我来显州,总是要现身的,你今天这一闹,倒是给我很多方便,不过,你来显州找我做什么?这不比你家里,总是凶险一点。”
      蕤宾皱了下鼻子,似是下定了决心般,艰难开口,“殿下,我想我大哥了,”他用力地盯着赵无极,“他们都不愿意同我多说,但我知道,我大哥的死肯定有蹊跷。我是绝对不相信他们说的病死。我想请殿下,为我哥报仇。只要能报仇,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
      赵无极神情冷了下来,“胡闹!嘉甫的事已有定论,你就是捅破天也没用!你还要报仇?嗯?这是你二哥教你的?”说到最后一句,赵无极倾身向前,仔细瞧着楚蕤宾的神情。
      在楚蕤宾印象里,赵无极作为二皇子,虽然身份贵重,却并没有什么骄矜高傲的脾气,往往一副平易温和的神色,有时甚至会显得毫无攻击力。但是此刻,赵无极看着他,双眸中射出精光,像是要把他看穿一样。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急急开口:“不是我二哥说的,真的!是我……是我自己想的。我二哥叫我不要想不要说,就当我大哥去云游四海了。不然我怎么偷偷过来不愿意回去,我二哥要是知道了我找你,他会打死我的。”
      赵无极盯着他,像是权衡他话里面的真假。慢慢退回座位,说道:“哼,楚鸿宾他倒是看得开。”楚蕤宾听了不敢再多说一句,老老实实坐在旁边,时不时看着无极的神色。
      到了府邸,二人下车,楚蕤宾看见宫叔鉴就在他们身后,笑到:“玉台先生,我们又见面啦!”
      这位玉台先生,姓宫,名人镜,字叔鉴,雅号玉台。上京宫氏家族的大公子。从小习武,是大内高手中数一数二的角色。四年前被国主作为暗卫拨给了赵无极。赵无极觉得宫人镜这人有趣的很,作暗卫实在是屈才,便慢慢把他提拔为左膀右臂,负责宣王府的大小事宜。
      宫叔鉴点头,“蕤哥儿,家里一切可好?上次三公子送来的茶叶真是地道。代我致谢。”
      赵无极一面进府一面和宫叔鉴说道:“你准备准备,晚上送蕤哥儿回誉州。”宫叔鉴颇不赞同,“殿下,眼下敌暗我明,我不敢留殿下一人在这里。不如让我哥送蕤哥儿回去。”
      赵无极摇头,“仲斐还在帮我盯着人,再派别人送,我也不放心。”
      蕤宾看着俩人一来一句,忍不住开口说道“殿下,我不走,你给我二哥写封信告诉他我在这里,我绝对不会回去的。”
      赵无极正欲说话,白玉圭从门外进来,递上一份请柬,“二哥,李松龄在外面候着。”赵无极笑道:“这武逢吉跑得倒快。”白玉圭也道:“李松龄来的这么巧,倒像是专门等着我们一样。”
      蕤宾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想问又不敢,宫叔鉴示意他跟着自己回后堂,蕤宾赶紧跟上去,宫叔鉴一路走一路跟他说,“这个李松龄,就是显州节度,节制显州一应大小行政军务。”楚蕤宾不解,“显州不是金木同负责吗?”宫叔鉴好笑地说,“你好像很在意金大人,但咱们这位金礼桢金大人只是监察显州而已啊。”楚蕤宾撇撇嘴,“全天下都知道金木同是显州天子,有什么好隐瞒的。”宫叔鉴赶紧捂住他的嘴,“我的蕤哥儿 ,祸从口出。”楚蕤宾也急忙敲自己脑袋,暗恨自己怎么一想到金木同就失态。宫叔鉴看到他不再发疯,便接着道:“李松龄这个人,城府极深,长袖善舞,跟你哥,”宫叔鉴顿了顿,“跟你大哥,很是不合。”两人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宫叔鉴很快地说,“不过呢,除了你大哥,你家和李家倒是很熟的。李松龄的妹妹李桂龄,前一阵子还与你三哥在诗会上斗诗,所以你见了李松龄,也不用太过担心。”楚蕤宾想起来前一阵是有这么个事,他二嫂还打趣他三哥来着。他当时满脑子想大哥的事,哪里还顾得来。此时他回头远远看去,只见李松龄缓步踏入前厅,中等身材,相貌平平,神色平平。只是一副好胡须飘在胸前。实在是不能让人忽视。

      “宣王殿下,武逢吉我已经狠狠处置了。殿下来显州,想必还有事要办,只要有用得着松龄的地方,松龄必定赴汤蹈火,奋力前驱。”
      赵无执喝了口茶,“寿山,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当今圣上,屡降圣谕,多次申饬全军将士须仁武兼济,知耻明义。这个武逢吉,去年围猎得了一等,圣上亲授麒麟佩刀,勉励他要文武兼修为国尽忠。今日一事,又当如何?”
      李松龄立刻道:“殿下教训的是,武逢吉做出这等丢人的事,有负圣上教诲,死不足惜。我已按军法打了他三十大板,撤掉了他在军中的要务。只是,”李松龄抬头道,“最近虞国总在我们的林县附近活动,武逢吉带兵还有点用,的确不能杀。”
      赵无极皱眉,“三个月前,礼桢递了折子,不是说虞国同意开边互市吗?怎么,又不想谈了?”
      “殿下,虞国那位大皇子很有野心,上次同意开边,还是他们国主自己的主意。在下在显州这些年,多少也算摸透了他们的脾性。所以一刻都不敢懈怠,林县那边最靠近虞国边界,这几个月我一直加派人手巡查,果不其然遇到了一些前哨。”
      赵无极沉吟,“礼桢怎么说?”
      李松龄小心翼翼觑着赵无极神色道:“金大人意思是,能谈则谈。几个探子无伤大雅。”
      赵无极面色越发平常,“礼桢既然对虞国这次会谈胸有成竹,一个武逢吉算得了什么?”
      李松龄暗叫不好,心里一味嗔怪武逢吉,散德行也不挑个地方,自从去年他不知什么好运道,得了金大人的青眼,日渐骄纵,近几个月甚至毫不收敛。这次好了,踢到铁板了吧,自己还得给他擦屁股。长得一副蠢样子,也不知金大人看中他哪一点了。
      他摸了摸胡子,靠近了赵无极说道:“他冲撞了殿下,实在是该死,但……实不相瞒,金大人对他……青睐有加,在下不敢擅自主张。容在下回禀了金大人,再向您复命……”
      李松龄越说越不自信。虽然赵无极看着平易近人,但是这种话也确实太逾矩,他金木同就算权势滔天,也越不过皇室去。所以李松龄心里这一打鼓,嘴上便说不下去。
      赵无极却毫无愠色,“既然礼桢对他委以重任,想必武逢吉定有过人之处,那便罢了。不过这次本王来显州,是因为有人上个月给通政院递了折子,说今年的衡选,争议颇大,河州连州显州三个州的考生在七曜台联名抗议。父皇派我来查。本王明日重开衡选。李都统当年衡选可是名列天玑第一。希望这次也能多为本王助力。”
      李松龄忙点头:“殿下言重了,能为殿下做事,松龄在所不辞。”
      议事完毕,赵无极穿过后堂,就看见楚蕤宾就在窗下的矮榻上读书,赵无极停下来仔仔细细看着他,浅蓝色的袍子,很合时宜的穿在他的身上,他蜷着腿窝在一侧,显得少年的身子又窄又薄。西面的阳光斜斜照进来,给这张漂亮的脸愈发增添了光彩。赵无极看着与楚贤宾别无二致的脸庞,心里如坠深渊般苦涩。
      楚贤宾,字嘉甫。楚家上一任家主,也是赵无极的大师兄。赵无极因为身份尴尬,从小就被送入青简山跟随观澜老人学习。贤宾比他大十五岁,几乎是他一手带大了赵无极。青简山漫长岁月里,他视贤宾亦师亦友亦兄长,赵无极为人本就温吞如水,他觉得自己未来不管回上京,还是求父皇让他去誉州,生活都和青简山上没什么区别。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贤宾会突然在上京暴病而亡。
      当时他远在连州,得到消息后心神俱碎。他爬上马星夜兼程赶回上京,却被他父皇召入御书房密谈。出来后赵无极脸色苍白,游魂一般回了王府,进门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
      醒来后他快要疯了,他总是在恍惚觉得贤宾并没有死,他发现他控制不了自己这种幻觉,这个状态让他每天异常疲惫。直到今天撞到了蕤宾,他好像才终于肯接受,贤宾已经不在了的事实。而这种认识无疑让他更加悲痛不已。他不知道这种心情还可以对谁倾诉。
      楚蕤宾若有所感,抬起头,看见赵无极站在那也不动,便笑了。“殿下,我饿了。”赵无极回过神来,“叔鉴没给你传饭?”楚蕤宾摇头,“我想等殿下嘛。”
      赵无极赶紧叫人传饭。白玉蟾过来笑道:“二哥,我和叔鉴已经吃过了,蕤哥儿就是要等你。”赵无极哭笑不得,“楚家出来的那几位,你看哪个像他一样?真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一面开饭,赵无极一面吩咐,“孟桓,你速叫仲清回来,今晚就送蕤宾回誉州。我写了封信给他二哥,到时让仲清送去。”楚蕤宾听了,忙吞下嘴里的饭,撒娇般说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能不能不要送我回去,你知道的,我二哥一定气死了,他肯定会请家法,然后把我关到过年才放出来。”
      赵无极摇头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点道理你还不懂?你这一路过来,明里暗里多少眼睛盯着你。这次算你走运,不然的话,你早上出事,你二哥就能晚上砸开我的门,指着我的鼻子骂到半夜不重样。”
      蕤宾小声反驳,“所以我很小心的啊,你看这不没事嘛。”
      但是赵无极非常坚决,迅速写好了信,亲自布置人马,白仲清也很快赶了回来。楚蕤宾在沮丧中吃完了饭,看着门口白家姐弟这一模一样的打扮,也不由得笑了出来。
      白玉京,字仲清,白玉蟾和白玉京这一对龙凤胎姐弟,乃是赵无极的表亲。据说白夫人生产前夜,梦见天光大亮,有仙人从月宫中缓缓飘落,绕着自家房屋转了一圈后直奔海市蜃楼而去,只留下两片金叶子不知怎么被白夫人攥在手里,惊醒之后,肚子发动,产下龙凤双胎,因记挂着这个梦,所以取名白玉蟾和白玉京。后来又从白家旁支抱来了白玉圭,这姐弟三人一直跟着赵无极做事。很受赵无极的信任。
      楚蕤宾垂头丧气地登上马车,还是回过头来做最后挣扎,“殿下,你一定要记得来看我。”赵无极含笑道:“我知道,我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让你二哥放你出来。”白玉京护着马车,趁着将晚的天色出城而去。
      叔鉴在身后,跟着赵无极目送马车走后,他不解地问道:“殿下,其实留下蕤哥儿也是可行的。楚家那边得了消息应该很快会派人来接。”
      赵无极摇了摇头,“叔鉴,你今天跟武逢吉交手,感觉如何?”宫叔鉴想了想,“我只跟他对了一招,虽然他有意藏拙,不过我能看出来,此人功夫必定不浅。”赵无极叹了口气,“这个人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真是让人不放心。礼桢到底看上他哪一点了,留他做什么用呢?”宫叔鉴道:“金大人谨而慎之,算无遗策。这不会是个障眼法吧?”赵无极摇头,“换作旁人,或许是障眼法,但是礼桢做事,我看不懂。从山上下来后,我就愈发看不懂我的这位好师兄了。”
      宫叔鉴点头,“那我去探探武逢吉的底细。看他武功的路子,不像是上京这边的门派。”
      赵无极道,“是该探探,不过不是今晚,等明天衡选事毕。我保你定有收获。”
      “莫非是今晚殿下另有安排?”赵无极看着宫叔鉴讶异的神色,心情颇好道,“人镜啊人镜,答案都摆在你面前了,你怎么就不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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