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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我们以何种语言悼念(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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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簌不知道过去那些琴修最后是怎么应对剑修的。
她离在三浮天的日子已经太远。
但她对眼前此人的起手式无比熟悉。
鸣却毫无疑问,是她一生中交手次数最多的修者。
不能去捉那些金色的痕迹,当你的眼睛看到它们时,裁日剑已至身前。
在鸣却执剑出现在她视野里的瞬间,她已经下意识地转换了身位。
轻扫琴弦,基文在琴身上闪烁,周围的封印再次响应她。
水压一瞬被加重,目之所及,鸣却的动作显然开始变缓。
再次重扫,琴身震出数道涟漪,直向鸣却而去。
鸣却未退,执剑似缓实急地自下而上挑起一道鎏金的弧。
剑锋所过之处,水刀被自然分开,失力散作水珠逃逸。
他看林簌的琴。
四周本是起了萧瑟的音,忽又变奏,一霎间如同金戈铁马般急促。
水珠还会彻底散去,忽地与四面八方的水融为一体,带领着它们凝滞成数把水刀,几乎是绞杀而来。
纯粹的杀意。
鸣却反手执剑,他的身影在氤氲的水汽里似乎消失了一瞬,却也留下金色的痕迹。
剑锋与金色一起画了个圆满的圆,他在空中翻转,快准狠地将看不清的水刀一一斩断,动作停下时,尚有水花绕着剑刃打转。
他没有彻底停下,顺势微微弓步,整个人如游龙般传过水刀的残骸,无数水滴落下只打到裁日剑的残影。
这一剑又急又猛,直冲林簌眉心而去。
林簌抱琴急退,剑势划琴板而过,割下锋利的痕,带起断裂的琴弦和骤停的音。
她大口喘气,本想再次应战,却不得不分散注意力。
不远处,细密的水在蒸腾。
它们从下而上流动,打在离乱身上,不断滋起烟雾。
离乱左手执虚符,右手执剑,外裳被风吹得不断抖动。
她周遭的水在蒸腾,注意到林簌的视线,微微扬起脸。
离乱面无表情地看着林簌。
她的脸在水里冷得有些诡异,又笃定。
林簌立刻意识到那代表着什么。
身后,鎏金的剑动了。
却非直刺,鸣却的身影与她擦肩而过,反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从琴弦与琴身间穿过,将所有琴弦一并挑起。
水色剧烈地波动,但仍无法控制这剑势,整把琴弦被横切一并挑断。
玼裂的音荡开,周围翻涌的水失去控制,哗啦一声颓然下落,和着大坝上方清晰可闻的封印破碎之声。
封印被离乱破了。
这才多久?
·
下落的水像是一下泼在她身上,还带着「烁」的温度。
封印破开,离乱还没来得及往上游,身后又是巨大的崩塌声传来,伴随着众人的惊呼。
又有一处堤坝垮了。
她没有继续催动岁符,这些堤坝看起来巍峨坚固,但建造过程中应是同样使用了大量符术,以至于垮塌的时候异常脆弱。
几乎是和着这声,残乱的琴声再次响起,林簌如同水一半溜进了大坝之后,再不见踪影。
鸣却把着剑走近,方才的情绪已经被他自我消解。
“抱歉,被她遛了。”
离乱不意外地歪了歪头:“我知你符术远不如她。”
她说话时,鸣却才见有血水从她嘴里涌出来,看起来格外瘆人。
离乱随意地抹了抹,没当回事。
“的确是相当复杂的基文,尤其是她还加了层伪装,不过我暂时是用不了符术了。”
离乱顿了下,还是道:“邻居,背一下我。”
鸣却蹲下身:“上来。”
离乱几乎是倒在了他背上。
“过去,我倒要看看,这大坝后的水库究竟是什么。”
·
鸣却的动作很快,不过眨眼间,二人就到了堤坝上。
眼前有些许雾气,散开后湿润感被剥夺,反而有种清新的空气涌上来。
离乱的视线比鸣却稍高些,也比他先看清水坝后的景象。
她一开始以为是幻觉。
边际处的确有一处水源自天际而来,但并非溢满在整个水坝后的空间里。
相反,除了那自上而下的细流,与地面那些和外部地下河相连的河流以外,这“水库”里一滴水也没有。
这里有一座城。
和劫灰城几乎一模一样的城。
离乱往“天空看去”,水都积蓄到那里去了,那里有一口池水。
透着幽蓝的影,可以看见上方人流攒动的真正的劫灰城。
而水库中的城市,除了缺少一些建筑、没有活物,几乎和劫灰城一模一样,如同劫灰的镜像城。
当然,还有那从空中下泄的瀑布。
离乱这才意识到,堤坝和劫灰城的城墙几乎是重合的。
她暂时还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她感觉自己勉强能走了,便在小范围内探寻了片刻。
没有任何怪物出现,甚至连林簌也没有出来再打扰她。
话虽如此,离乱和鸣却还是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
“看起来你收不了剑。”
离乱一边探寻着这地下城,一边攀谈道。
鸣却颔首,那鎏金灼得他茧子都有了些知觉。
二人朝着下泄的水流去,路途中在一店铺内总算找到了写有文字的东西。
“二月七,欠老山,十铜。”
“二月十,赊张麻子,五十银。”
……
“三月一,还老山,十五铜。”
“三月十五,还张麻子,一岁符,抵一金,张麻子欠我林武五十银。”
……
“六月九,还刘姐,两岁符,抵十金,还欠十金。”
“看起来是记账的簿子,还挺厚。”
离乱掂了掂,再把旁边的一本也翻开。
“人间不记年岁,却也是一日一日的过,这本子这样旧,倒不知道是哪一年发生的事了。”
“大壑现在都是分城而治,虽说现在耀京势大,总抵是没有年号的。不过也能说明是近三十年以内的簿子,毕竟从前大壑里是有年号的。”
鸣却说道。
“还挺麻烦。”
离乱继续翻着,确定这就是本在普通不过的账簿。
“不过倒是能看出些别的。”
鸣却问:“什么?”
“这岁符当时就被劫灰城百姓当作类钱币使用,而且价格浮动很大。一会算一金,一会算十金都有。而且并非是黑市人使用,应当是很多劫灰城人都在用。”
鸣却思索道:“如今的劫灰城倒看不出岁符泛滥到这个程度,或许地上和地下两座城只是规格相似?”
离乱:“也不能这么说,百年前说不定悬圃上的人也和如今的修者做着同样的事,只是如今的悬圃并不记得,人总是健忘的。岁符或许也曾在劫灰城泛滥,只是中途没了,如今又卷土重来而已。”
鸣却也跟着看两眼。
“这人几乎一直在借钱,看起来不太富裕的样子。”
“借贷和贫穷并无必然联系。不如说一个穷人怎么有能力一下借这么多……看起来倒像是个生意人。”
离乱将簿子一合,不再多想,继续往前走。
前方的建筑密集许多,离乱没过多久就看见了散落在地面的、熟悉的物件。
岁符、云石、梧桐木、浊骨、浊筋、畸律足……几乎都是悬圃之上的东西,但老实说,放在悬圃上,大多并不算值钱。
它们四散在这地下之城,好似曾被水不断刷洗,如今却也被风干许久。
离乱终于来到这细瀑之下。
她伸手触及到这水,外表看起来静静淌着的细水,内部却也汹涌。
水流吻着她的指节,离乱能感受到期间汹涌的星轨线跃动,这是符术残余的痕迹。
她低声问岁野。
“你去三浮天的旧天池看过了吗?”
旧天池当初几乎是崩裂解体的,自然不只在析木楼底,三浮天中与虚无海接近处,有一打汪被云团起的旧天池,它们被分作数个温和的小池——起码在二十五年前,离乱上一次去的时候还是那样。
岁野的声音好一会才传过来。
“……我刚到。这些琴修不让我进去,我用白玉京的东西换了。”
离乱没发表意见,等着岁野接下来的话。
没过多久,那头再次响起岁野的声音。
“如你所料,旧天池里混入了虚无海水,底下的传送符术,铺设到了劫灰城底。”
离乱敛着眼:“虽然早料到有所联系,但奇怪的是,大壑中水灾是近两年的事,按道理说如今这水流如此稳定,真要起灾,也该是二十五年前时的事……而且,尚不知晓这地下水库与城市从何而来。”
岁野:“无论如何找到源头就好,我让其他投影带着宝箓过来,把这传送的口子堵住就行,你不用继续再思虑此事。”
“不行。”离乱道,“你插手太多,堵住洞口,对面就缩回洞里去了。”
岁野问:“你不是急着走么?照你的作风,解决方案自然是越直接越好。”
“急也不在一时。”
离乱道,“既然我插手了,自然要把这事弄清楚。”
“……你很在意水灾的事,为何?”
离乱诚实回道。
“折岳山脉很宽阔,里面其实住着不少人,水灾两三年对修者很短,对凡人却很漫长。半夜河谷里的水突然就涨了,人死在山里都没人知道。
去年开春,照顾我的阿婆就是这样死在了河谷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