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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决堤(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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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涛滚滚。
此刻已无心再去思考是谁进入此境对水坝下的手。
那将她从床榻上惊醒的振动,属于符术崩溃的呜咽,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它不再来自与自身的血肉,而是与这脚底下的大坝、与空气里稀疏的水一并奏鸣着。
砰砰、砰砰。
向看不见的东方、蔓延的河流不再平静,那横亘于它们之上的、灰白色的、看不见边际的巨堤,确确实实地裂开了几道歪斜的豁口,如同被岁月的巨兽嘶咬下结实的一口。
砰砰,砰砰。
曾被隔绝的、不知积蓄多少年水流挤着那豁口不断喷涌,苏越后知后觉地、听见了它本该有的轰鸣之声。
为什么?
苏越找不到答案,指尖的酥麻不知道是什么带来的。
为什么是今天?
这一切毫无征兆,即使城内有暗流涌动,一切也不该如此突然。
指尖陷进肉里,苏越抽出木尺,终于抵达堤坝之上。
她不是修者,但友人在写下这术阵,给予她共振时,也教了她不少基础的辨别符术的能力。
而此堤坝上的符术还是完整的,没有人破坏它。不是它的损坏导致了决堤,相反,是汹涌的水流由内在冲击着术阵。
……也就是说是这水坝单纯的决堤了。
怎么可能。
她每日上工时都会检查一段堤坝,不要用决堤了,灰白色的外墙连裂缝也不见,它至少能撑上百年。
但无论如何——
洪流在此汹涌而下,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不能这样继续下去。
她需要大量的帮手。至少,要想办法堵上这豁口。
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在第一时间涌上脑海。
苏越握着木尺,冷硬的触感让她冷静几分,太阳穴还在嗡嗡直跳。
她固然知道打开封印在此时很危险,但没有比现状更需要解决的危机了。
无须在意后果,苏越。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
·
沙海上岗亭里的二三壅卒见堰长刚下去没多久就上来了。
她并非从升降梯中走出,而是从沙海中出来,浑身裹满水汽与沙砾。
堰长满脸疲惫,神色却很坚定。
“回去通知壅司众人,带好仓库里的沙袋和梢捆,全城征集柴火、麻绳、粮袋……”
壅卒还有些茫然:“堰长……什么?”
“要我再说一遍吗?你知道你听清楚了……大坝决堤了。”
壅卒猛地点头:“对不起!堰长!我即刻回去……对了,堰长,壅司方才有消息传来。”
“说。”
“那犯事的商贩,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消失了。”
·
一开始并无这般打算。
再次进入沙海的地下,离乱能感受到空气更“重”。
或许说不是空气,是水。
此境奇妙无比,淘灰者可在空中游离,其实也不过是这里或许本身就是“海”。
或者说,是空气与海水互相交织的世界。
此处的符术术阵是乐修所铸,但基文却并非写在大坝上。
此前她往上游,并未靠近堤坝本身就能感受到星轨线的强烈震颤。
所有符术都要有媒介。
而在此界,充斥一切、替代空气、唯一溢满的,唯有水。
离乱想了两个办法,一是如传统解乐修术阵般寻求共振,虽然要费上点时间,但若是普通的封印符术,依据经验与穷举总能撞上。
其二便有些太过粗暴,用火类符术将周围的水珠蒸干,便能生成一个安全的区域——这几日她日常修习的符术也从“垣”变作了“烁”。
这是基础火术的变种,于现在的她而言,也算得上是可以轻松掌控。
如今却有些意外。
离乱本以为苏越即使是在高压下做出的决策,也只会像淘灰时那样稍微打开些限制,只要有缺口就有她的可乘之机。
没想到这堰长直接把封印解开了。
苏越似乎并不忌讳让城中百姓知晓决堤一事。
她大张旗鼓,半个劫灰城都开始应对此次危机。
和悬圃的作风倒是截然相反。
离乱没再迟疑,在赶来的众人身后不起眼的角落,朝着大坝上方游去。
凡人多有顾忌,但毒蛇不会放弃猎物脆弱的时候。
昨日在黑市,宁朔与淘灰者起了争执,她同鸣却没和宁朔站在同一条线上,而是出面解决了此事。
淘灰者感激他们出手调停,一时兴起,便和他们多说了两句。
马城主确实有些草包,但他商会的姐姐却也有几分手段。
离乱当即决定从此入手。
不需要设计得太过麻烦,时间也不允许她慢慢布局,即使方法再粗糙,管用就行。
不需要和那位马会长合作,提前漏点消息让她掺合进来,她就会在合适的时机出现。
离乱没想着理清劫灰城诸事,她只想看大坝后是什么。
计划的核心也并非在劫灰城中,而在于岁符。
虽然不知堤坝后究竟是什么,是否有一线瀑布自悬圃而来。
但唯独可以确定的是,在所谓的水库之中有非常多的岁符,它的数量足以在某种程度上影响整个劫灰城的物价。
离乱只需要激活它们。
岁月的力量是无情的,再坚固的堡垒也会被瓦解,再结实的大坝也会垮塌。
离乱继续往上,终点就在眼前。
就在她将要越过这堤坝时,离乱却无法再进一步。
……
这里还有一道封印。
是仅存于此堤坝上的封印,星轨线的流动很顺畅,是很新的封印术阵,看来是有人刻意为她打造的。
数年前她也曾解过不少术阵,执起剑触及基文时,她勾了勾唇,有几分怀念。
若是铎修的符术,基文几乎以——
“主格首还是一如既往,自以为是。”
强烈符术反噬袭来的同时,离乱的身后传来稍显熟悉的爽朗之音。
“铎修符术更刁钻复杂,主格首便下意识认为是铎修的符文作祟,时间太紧,我连伪装都没仔细做——这就是琴修的符文。”
离乱吞下反噬的血,忍痛转过身。
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下大壑以来遇到的唯一一个琴修。
林簌。
林簌并未靠近,她油滑的笑一如既往。
她把着一把古朴无华的琴,谨慎地站在剑修的攻击范围之外。
“虽有人劝我不必对你动手,但主格首的好奇心不减,在下便也不得不对你动手了,真遗憾。”
离乱握着剑柄,将剑尖指向她。
“既是你的术阵,不如便将我放过去,如何?”
林簌开怀地笑两声。
“那可不行。主格首离开悬圃这么多年也还好好的,若真是个凡人,活得也够久了,不如今日便死在我琴声下,我会让你走得安详些的。”
话毕,她也不再啰嗦。
林簌拨动琴弦,一道波纹射向离乱。
“碎星·垣。”
银白符文闪烁,离乱勉强接下这一击。朔白剑在她手里微振,林簌的符术比她预计中更强。
林簌挑眉。
“没想到你竟真的重新修炼了。不过,这样可远远不够啊,主格首。”
离乱:“我早已不是主格首,不知道你突然这样叫我是何用意。”
林簌语气高了些:“在我眼里,你还是昨日的你,从未改变。这样的你才会对大坝下手,你怎么敢……!”
话音落下,她再次拨弄琴弦,力道很重,仿佛要将琴弦扫断一般。
水色突向离乱,在即将攻击到她时,被一道赤金色的剑光削开。
这是不携符文痕迹的、纯粹无比的剑光。
林簌猛地往一旁看去。
这是她无比熟悉的剑。
「裁日」。
剑身如同跨越了晨昏,一线鎏金镶嵌分割了晨色与夜色,挥动时赤金流淌,如同裁下一段日光。
自从那年万流归录后,林簌再未见过它出鞘。
“你该好好在壅司待着的,鸣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鸣却弯弯眼。
“演了一场戏,自然也到了活动筋骨的时候。”
面上易容术已经卸下,身上却还穿着“商贩”的衣服。
林簌问:“你一直在周围?”
“不错。”鸣却道,“离乱知道你有问题,你也从没遮掩过什么。”
林簌轻笑:“她知道我有问题,还中了计?”
“……是因为我。”
林簌一顿:“什么?”
鸣却默然。
因为他无法确信林簌就是写下封印的乐修,她是他的朋友。
离乱想要在此收束布局,必然需要他的助力,引蛇出洞,这是她说服他的方式。
裁日在他掌心处沉默地灼痛着。
“无须多言,林簌。
……我已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