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天》暗獭

21、暗流（一）

　　数次沉浮的嗡鸣过去。

　　尘灰几乎都散去，不少淘灰者已经离开。

　　林簌淘得盆满钵满。
　　“怎么样！”她凑过来道，“我看刚才你俩也溜进去了。”

　　鸣却：“不得不说比我想象中轻松。”
　　宁朔：“早知道你们这么轻松，我就自己来淘灰了！上次那个料子那个淘灰者收了我整整一个金错刀！”
　　他生气地在地上跺步撒气。

　　一旁的鸣却拎了拎手里掏出来的一个储藏类宝箓，正准备丢进沉芥里，却被林簌拦住。
　　“哎呀我忘了说了，要去登记的。”
　　她摇头晃脑地说，“来，跟我走。”

　　林簌将三人引到一扇门前，推门而入，此处是大坝里面，里头便是升降梯，而离乱方才才见过的那位堰长苏越就坐在门后不远处。
　　她身后还堆着不少文册和包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再见面知道了她的身份，离乱忽然觉得她这身装束多了些“官儿味”。

　　“来啦，林簌。”
　　苏越招呼道。

　　林簌小跑着过去把自己袋子里的东西倒在桌面上，又指了指身后。
　　“堰长，这几个就是我这次带来的人。”

　　苏越笑道：“下不为例噢。”

　　宁朔凑过来问：“那什么，她们这什么意思。”
　　离乱小声道：“我估计这里的劫灰者其实是受管控的，一般不让外人进来，我们这次算是林簌带进来的。”

　　林簌挤出笑来：“我带的人你放心！我俩谁跟谁呀！你瞧，我这次淘到好多好玩意儿，这是什么？一个音盒儿！”
　　她看起来十分得意，就差鼻子里没吐气出来。
　　“这样一转儿，哎，你听，有琴声出来了。”

　　苏越：“知道我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就会讨我开心。不过，都要老老实实过一道审计。”

　　林簌挠挠头：“那我倒知道，过完后你拿去便是。”

　　离乱走上前去：“审计是什么？”

　　堰长苏越认真地看她一眼，没提之前的事：“简单来说，就是要朝你们收一次这些东西的税钱，按市价的一成计算。”

　　宁朔在身后有些羡慕道：“那也赚挺多呢。”

　　苏越：“他们也不是每一天都有这么多收获，更何况淘灰对身体的伤害很大，几乎没什么人每天都来——像你们一行人这般，四人淘完灰都还有精神气儿的还挺少见。”

　　林簌立马打哈哈：“快审计啦，我还急着回去睡觉呢，对了，他们三个的税钱全算我头上，我也要尽地主之谊嘛。”

　　苏越揉揉太阳穴：“行，我也懒得再计较……这些繁杂小事。”

　　离乱问：“这些活计身为堰长也亲力亲为么？”

　　林簌摆摆手：“哎那是你不知道，这里头油水太多啦，像苏越这样正直的人太少了，我记得上一个审计来收税就贪了不少，被苏越发现了就直接投河死啦，苏越就不得不亲自来，反正她也擅长做这些。”

　　离乱没再说什么，把自己手里淘到的小玩意丢进林簌的那堆宝物里头，先一步踏上了升降梯。

　　·

　　“你觉得她是如何控制淘灰者的出入的？怎么能隔绝外人进入？”

　　半密闭的升降梯内，离乱开口问道。

　　岁野回：“我们从沙海里下坠的时候，已经有过一次筛选了。”

　　“不错。换句话说，我没办法自己偷溜进来。”

　　“你告诉那个琴修就行了，让她再带你进来。”岁野回道，“你在担心什么？”

　　离乱沉默半晌。
　　“我还算信赖鸣却，但这琴修的为人我并不清楚，更何况看起来，她和这堰长颇为熟悉。”

　　岁野：“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离乱沉声道，还是诚实回答。

　　“我清楚悬圃上的作风，正好又想起来件旧事而已。”

　　“什么事？”

　　“说了你也不记得，其实就是你成为枢格的那次万流归录，当时悬圃上也有水灾，不过莫名其妙就消失了——我担心那群嫌麻烦的修者直接把水排这来了。”

　　岁野：“所以里头便有悬圃上的东西？”

　　离乱：“不过也只是猜测，我还是想自己去看看那上面的水库。”

　　岁野的语气忽然有些别扭。
　　“你现在是会担心大壑水灾的人了吗？”

　　离乱：“你管我。”

　　这是半密闭的空间，周围没有其他人。

　　岁野突然从宝箓里钻出来，他看了眼离乱的手腕：“过段时间有个修者会下去，我让她带些药膏仙丹之类的给你。”

　　“算了，我懒得带身上。”

　　岁野：“那个剑修不是有沉芥，他不知道拿点药给你，话忒多，你不会把行李让他帮忙拿一下吗？”

　　“我看你话也很多。”离乱白他一眼，“进去，你要是再出来我就真把岁止丢这里了。”

　　岁野忽然握住她的手，靠近许多，手指轻搭在她手腕上。
　　“不要。另外，我知道这件事。”

　　离乱抬眼看他：“你知道不早说？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岁野说：“这么久的事我本不该记得，但前段时间，逍遥子还没死的时候，和汝切一起来提过此事。”

　　“哦？”离乱双眼微亮，“他们怎么说的？”

　　“逍遥子的确说起过大壑粮产异常，他也说，或许和当年泄水有关。据他和汝切所说，当时是直接将倒灌的水泄入大壑了，但按道理不该在二十五年后的今天，影响大壑。”

　　“没想到那老道也还算在做事，那他既然那么说，怎么忽然又提起了旧事？”

　　岁野：“他和汝切计算着悬圃的一些数据，大抵是觉得，从那以后的悬圃，理应和过去一样出现多次倒灌，但你我都知道没有。”

　　离乱皱眉：“什么数据？”

　　岁野：“那是他们的职务，我不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离乱：“行。我大概知道了，进去。”

　　“不要。”岁野的语气仍是直直的，“我最近总觉得很害怕。”

　　“玉京主还会觉得害怕？”离乱轻笑一声，“你是不是看见逍遥子的死态，开始怕死了？那还真难得。”

　　岁野摇摇头。
　　“不是，我梦见圃烧时的事了。”

　　离乱没说话了。
　　她微微垂头，去看自己湿漉的衣角。
　　那里还滴着水。

　　岁野的语气带着些困惑。
　　“和岁·时看见的不一样。为什么你和那些焚裔，一起被我的火烧死了？”

　　离乱扯扯嘴角，面不改色。
　　“那是你想起来了，圃烧的火牵扯到了我而已。”
　　“那你怎么不跑，你太笨了。梦里我好急，然后我就吓醒了。”

　　离乱：“……我一直很疑惑一件事，你怎么理直气壮地骂别人笨的，你自己倒是一直蠢而不自知。”

　　岁野问：“有吗？”

　　“有啊，比如现在就一副蠢相。”

　　“那我不说这件事了。”
　　岁野用她的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细碎的水珠，“这是生理行为，我并不觉得悲伤或难过。”

　　离乱只是说：“要到了，你回宝箓里去。”

　　他这次倒是认真地回了宝箓当中。

　　升降梯的门打开，天际线处，太阳正升起。

　　离乱深吸一口这早晨的空气。

　　这劫灰城中，确有暗流在涌动。

　　·

　　沉沉地睡了一个白天。
　　离乱醒来的时候，脑子里还有股锐意的疼，或许是淘灰的后遗症，又或许是她不习惯这样的作息。

　　毕竟过去在折岳山里的日子，她大多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以至于她都坐在宵夜摊上时，都有些恍惚。

　　“随便吃，随便吃！嘿嘿，今天我请客！”
　　林簌把她、鸣却、宁朔都拉来了，甚至还把周错带了出来。

　　宵夜摊上烤着炉火，摆了一摊的肉串和菜叶。

　　“来！烤着吃！多洒点这个，我记得这个叫……孜然？”她先说得豪放，忽又小声道，“我给你们说啊，别的我不好说，大壑里吃的肯定比白玉京里好多了，吃个够，我还让老板炖了排骨，一会吃！”

　　离乱自然是不客气，她正觉得这劫灰城里的菜式都贵，反正这人情债不是她还。

　　鸣却这会正被辣得轻呼气。
　　“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辣了。”

　　林簌呲牙咧嘴：“辣得爽吧。”

　　鸣却顿了下，还是爽快道：“爽！”

　　林簌把一手十个串一口气全撸了，她吃得都有些没力气了，还不忘攀谈：“怎么样……嗝儿，前、前主格首，吃得咋样。”

　　离乱诚实道：“好吃，多谢了。”

　　“中原那边饮食就清淡不少，不过也好吃，我记得耀京有家沉香阁，虽然这名字俗气，但味道很清甜，到时候你们一定得去尝尝，对了，吃饱喝足了，多少得谈点正事……”

　　她想到什么，在腰腹那块摸索好一会儿，才取出一卷纸。
　　“从前倒好说，如今耀京管边境多少有些严了，你们过境其实有点麻烦……先说是耀京不知道从哪搞来块石头，可以测出你是否是修者，要真是可过不去。

　　不过我也不太担心，毕竟你俩一个那什么，和凡人差不多了，另一个嘛，多少有些本事，我担心的是你们带着的这位周错……她要是想过去可有些麻烦。”

　　离乱：“我会想办法，你不用担心。”

　　林簌这才拍拍手：“好！那我就不担心了……除了这个，最要紧的便是你们过境的时候，得装像一点。”

　　宁朔问：“他俩装啥啊。”

　　林簌哈哈大笑：“还能是啥，夫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