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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去我纯粹勇猛无畏之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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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错,这是什么?”
“……啊?”
黑夜沉沉,不见星月。
周错挠挠头,像是才反应过来,“这是……这是食物,主格首。”
离乱外头套着件银黑色的兽氅,脖子和袖口都堵得死死的,却把裤腿卷起老高。她握着星宿剑,有一会没一会地割割旷野里的草。
“我知道这是食物,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推着一大车食物,往这无边的旷野里来?”
周错只是摇摇头。
她感受到一股火色,是摇曳的篝火,并非只为照明,这是秋末初冬,原野上就该这样冷。
“主格首不必再问。”
离乱叹口气:“万流归录都要结束了,过几日我便要回白玉京去,我若回了白玉京,便是大半个月都不出门的……不过我若炼出什么好的宝箓,出关时定然大半个悬圃都会知道,到时候你来找我,我估计就在大梁楼处。
……周错,你怎么捂着头?”
“没、没什么。”她拢了拢衣领,“只是风寒。”
“也是,天烬野向来冷飕飕的,还是现在这个时节,怎么也不多穿两件。”
黑夜里有暗色浮动,窥伺的怪物蠢蠢欲动。
离乱:“不过活动两下,倒也能热热身体。”
这是周错第一次见星宿出鞘。
黑夜里短暂地拥有了星空,她见清冷又璀璨的昴星团,又见孤高的幽蓝天狼星。
同为剑修,离乱并不像玉京主那样吝啬她的剑式,即使是低阶的悬浊近身,仍能见星色在旷野上浮动。
周错数次以隙相助,但逐渐的、她的目光已经无法落到自己的弓弦上。
这样的走神并不要紧,没多久,这片旷野上就只剩下她和离乱两个修者。
剑归鞘时,周错问:“你怎么还是主格?”
离乱回:“只是符术稍显高调些,我尚还打不过玉京主。”
周错摇摇头:“不,不是,即使打不过玉京主,你要当枢格已经绰绰有余。”
她在这天烬野上已经见过数次万流归录。
离乱撑了撑下巴:“要说起来太过复杂,但也能说上两句。
简单来说,若我和岁野同为枢格,即使我打不过他,前玉京主死去时,成为玉京主的也不会是他,只会是我。而我不想站上这个位置。”
周错:“原来你并非崇尚权势的那一类?……我多少也听说过些关于你的传闻。”
“传闻不是真的,也不一定是假的。”
离乱每说一句,便有淡淡的白气呼出。
这属实是个干燥而寒冷的季节,让人多少能敞开些尘封的心。
“不知道你可曾跟随原野主,与上游的浮岛来往?”
周错点点头:“有过几次。”
离乱:“浮岛主与其说是掌控者,不如说是守护者,对于白玉京和天烬野尤其如此,我想原野主与其他浮岛主来往时,多少也受到些拘束。而白玉京和天烬野太宽阔了……”
离乱的目色落到原野上,也落到远方的十二楼。
“天烬野这样广阔,而白玉京人太多,诸事杂乱,像原野主,想必除了万流归录,每年管理草原旷野就要从年头忙到年尾,我若在昨日成了原野主,今日必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周错问:“来这里看风景吗?旷野的确是美丽。还是有其他事?”
离乱敛下眼:“不如说说你,你不也还是次格。”
“我还以为你会提几句我的弓式。”
周错低声道,和她交过手的大多修者,都会对她的弓式印象深刻。
离乱微微侧头,抬眼,她这双眼上满是浮星,密集得并不美丽,反而让周错有些骇然。
她轻声道:“你并不怎么认真,不是么?”
周错的心思的确并不在此处。
她压下心绪,压下木讷的、逼仄的、困惑的,“我”。
“主格首,你可以走了。”
离乱往前走几步,停下脚步,背着她,面向众尸身与旷野。
“你还没问出我在这里的原因呢,周错。”
周错:“你还是快点离开吧,今夜我就当没见过你。”
“在万流归录时,我已经来过这里几次。”
离乱想到什么,“不得不说你们放在屋子里的监视术式很巧妙,在天烬野这样的地方,一把装饰弓放在屋子里,几乎没什么人在意。”
起初不过是她坐不住,想要来人迹罕至的边缘旷野上逛一逛。
离乱弯下身,精准地从怪群中挑出那只和悬浊群截然不同的,它有类人的四肢与头颅,有浑身携火色的暗纹。
她把它高高提起。
“周错,你是来给这些小怪物送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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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羽掂了掂怀里的人。
“这周错,都昏死过去了,下半身说不定一会就彻底裂开了,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呢。”
背上的另一人感叹道。
“你管她说什么,说起来人还是壮实点好。你看看你,背一个我,抱一个周错,还能一口气走这么远。”
祈祷一个受重伤的焚裔说人话显然不现实,融羽把沉芥里能用上的药都给周错和离乱用了,她不是医者,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
离乱被她背在背上,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小腿,也不知道融羽是怎么在那废墟一样的地道里找到的。
融羽头也不回:“少说两句省点力气吧,这种时候,哪怕是最低阶的悬浊跳出来也够我俩受的。”
离乱十分认可:“得和岁野会和,他虽然脑子不好使,但作为即战力还是强劲的。”
她顿了下,半是抱怨,“我俩都伤着就算了,他怎么也不来找。”
融羽轻笑了声,说:“这小不死的不会真死哪里了吧。”
“那倒没有,岁止还能用,身为宝箓主人的他确实还活着。”
离乱话音刚落,眼上的另一宝箓岁时就散出些许光芒。眼前稍显空旷的区域里能看见岁野曾在这里逗留过,剑修的身影消散,如今只留下一地焚裔与悬浊的尸体。
寻常焚裔虽然也近似人形,但却是不如周错这样厉害的,也没她那么聪明——不过离乱也说不准,她太久没和焚裔打交道,或许对还是剑修的她而言,也不过是几个剑式的事。
她想不明白,不做他想。
只见这一地怪物尸身,被残暴地从中砍断,血液已经溅射到上空。
“这大概是焚裔的一处巢穴,你看,角落里还有破碎的陶罐和草席,它们显然是住在这里。”
离乱坐在融羽背上环视一圈的尸体,“看来他也没闲着。”
融羽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个称呼:“焚裔?”
离乱:“是我给它们取的名字,毕竟和悬浊看起来差别也太大。二十年前,我也探查过其他地界——的确是只有在天烬野深处才有焚裔,不过那个时候,悬浊还是正常的,没有染上和它们同样的火色。”
这个时间节点实在太过敏感。
融羽的声音放沉:“和圃烧有关系?”
离乱:“谁知道。我只能告诉你在圃烧之前,天烬野里就已经有焚裔。”
融羽诚实道:“我希望没关系。”
“怎么?很在意?”离乱趴在她肩上问。
“我大抵是没有与你说过的,毕竟圃烧之后,我们也没见过多少次。”
融羽眨眨眼,继续道,“在天烬野里,尤其是母亲的亲信,有不少人认为当初的圃烧,是我的流箭导致的。”
她边说边回忆:“在这个地方,主火的弓修本来也不算多,更何况是那样大一场火,在天烬野,恐怕除了我和我的弓,没有第二人能做到。
圃烧之后,甚至同为修流火一脉符术的弓修也不算待见我,他们认为是我导致了他们如今的境地。不过我好歹也是原野主的女儿,明面上,众人对我还过得去。
……老实说,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我没有数我手里箭的习惯,我的弓袋也是宝箓,箭刃几乎是无限制的,是我不经意间射出一道流箭也未可知。我真心希望,那场大火不会再引发更多的事。”
听她语气稍显沉重地说完这几句,离乱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腿。
她决定暂时保持不诚实的态度。
“关于这事我倒是有些眉目,待出去以后我……”
话语被剑式打断。
没有符术加持,是最原始的基础剑式,却也足够凛冽。
道路尽头出现的是岁野的身影。
并非大壑深处茶楼话本里的比喻,玉京主杀红了眼,血液从他的眼眶不断涌出,他抬起敛月剑将要袭来,却又顿住。
“我……”岁野这才意识到喉咙被血水堵住了,他猛地咳嗽几下,让血水呕出来。
融羽忍不住道:“小不死的,你要是再晚一步停手,死在你手里的修者一下就多了三。”
岁野也没说话,站直身体,将手里剑归鞘。
“……离乱呢?”
“在我背上呢。”
他便绕着她来到她身后。
看见眼前这人的情状,岁野的眉头跳了跳,却也没说什么。
离乱问:“你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
岁野:“一直很好。”
离乱再问:“我如今不再是修者,缺胳膊断腿的还能接上么?”
“能。只是有点麻烦。”
末了,他继续道。
“如果你留在这里,会变简单很多。所以,你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