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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假山惊魂记 ...

  •   朱红廊柱被日头烘得温熨,爬墙虎顺着雕花围栏蜿蜒攀援,翠色藤蔓间缀着串浅紫喇叭花,风一吹便簌簌摇晃,将甜香混着新翻泥土的润气,漫得满院都是。
      后花园更显精巧。
      九曲石桥横跨锦鲤满池,垂柳丝绦轻拂水面,搅碎满池金波;粉白海棠谢了大半,落英铺在青石小径上,积起一层薄如蝉翼的粉霜。
      这般晴和景致,却被一声尖利的哭腔骤然搅乱。
      “啊——!救命!有虫子!!”
      声线又脆又急,带着哭腔的尖利自西侧假山顶端炸开,惊得枝头麻雀扑棱棱四散飞去。
      那假山不算高,却玲珑剔透,青灰岩石错落堆叠,苔藓与蕨类植物嵌在石缝间,垂着几丛早谢的迎春,湿漉漉的石面泛着微凉的光。
      顶端石台上,镇国公府嫡小姐沈星落正缩成一团,哭得梨花带雨。
      年方十五的少女生得极俏:柳叶眉弯如新月,杏眼亮若寒星,小巧的鼻尖缀着细密的汗珠,唇瓣是天然的粉润色泽,此刻却被泪水浸得愈发娇艳,活脱脱是画里走出来的小仙女。
      偏生这小仙女胆子比针尖还小——怕黑、怕雷、怕毛茸茸的小耗子,尤其怕那软乎乎、凉飕飕的虫子。
      方才她踩着石缝往上爬,原是想摘石顶那丛开得正盛的二月兰,谁知一条拇指长的毛毛虫,绿油油的身子缀着黑斑,冷不丁就落在了她肩头。
      冰凉的触感顺着衣料蔓延开来,吓得她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往上逃,竟误打误撞爬到了假山最高处,进退两难。
      “呜呜呜……别过来!你别过来啊!”
      她抱着膝盖埋着脸,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肩膀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声音带着止不住的颤音。
      假山底下早已围了一圈人,丫鬟仆妇们急得团团转。
      贴身丫鬟春桃踮着脚仰头喊,声音都带着哭腔:“小姐别怕!虫子掉下去了!春桃亲眼看见的!”
      她扒着假山石缝往里瞅,恨不得生出翅膀飞上去把人抱下来。
      找梯子?太绕太慢,这假山陡峭,梯子根本架不开。
      找护院?身手是好,可这湿滑的石面,抱着人下来稍不留神,便是两人一起摔着的下场。
      “不必了,我来。”
      一道清朗温润的男声自院门口传来,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沈星燃大步流星走来。
      十八岁的少年身着宝蓝锦袍,腰间束着白玉带,身姿如青松般挺拔俊朗,眉眼间已褪尽稚气,添了几分沉稳气度。
      作为镇国公沈毅的嫡长子,他文武双全、性情端方,唯独对这位嫡亲妹妹,向来没什么办法。
      “哥!呜呜呜……哥!”
      沈星落透过指缝瞥见他,哭得更凶了,声音里满是委屈与依赖:“有虫子!好大一只!绿油油的还带毛!爬到我身上了!凉飕飕、痒兮兮的……哥,快救我下来!我不敢下去!”
      沈星燃仰头望着石顶上缩成一团的小身影,又气又笑。
      他太了解这个小妹了,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小得离谱,一只毛毛虫也能让她吓成这样。
      “哭什么,”他故意板起脸,语气却藏不住宠溺,“多大点事?一只毛毛虫就把你吓成这模样,传出去,还以为咱们镇国公府苛待了你。”
      “才不是!”沈星落嘴硬,眼泪却掉得更凶,“它真的很可怕!绿得吓人,身上还有毛!哥,你快上来带我下去,我不敢看下面!”
      她偷偷掀眼瞄了眼肩头,虫影早已不见,可那冰凉痒麻的触感仿佛还粘在衣料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低头往假山底下瞥了眼,陡峭的石面看得她头晕目眩,赶紧又把脸埋了回去。
      沈星燃无奈叹气,抬步走到假山前:“等着,哥这就上去。”
      他活动了下手腕,目光在错落的岩石上扫了一圈,选了处相对平缓的攀爬点。
      指尖扣住石缝,脚掌蹬实岩壁,动作利落得很,几下便爬到了顶端,稳稳站在她身边。
      “哥!”
      沈星落立刻扑过去,死死抱住他的胳膊,指尖攥得发白,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沈星燃稳稳站定,腾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温和得能化开春日的寒:“好了,没事了,虫子早就跑了,没人会伤害你。”
      他低头望去,少女眼睛哭得红肿如桃,鼻尖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模样可怜巴巴的,偏又带着几分娇憨,让人忍俊不禁。
      他伸出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语气带着几分打趣:“都十五岁了,再过半个月就要及笄了,怎么还这么胆小?传出去,可要被人笑话了。”
      “我才不胆小!”沈星落撅着嘴反驳,眼泪却还在眼眶里打转,“那虫子真的很可怕!哥,你快带我下去,我再也不要爬这假山了!”
      “好好好,不可怕,是哥哥错了。”沈星燃顺着她的话哄着,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腰。
      “来,抓好我的胳膊,闭上眼睛,我带你下去。”他柔声道,“别怕,有哥在,绝不会让你摔着。”
      “嗯。”沈星落乖乖点头,紧紧闭上眼,将脸埋进他的肩头,不敢再看一眼。
      沈星燃扶着她的腰,一步一稳地往下走,避开尖锐的石角,踩着每一处稳妥的落脚点。
      他动作轻柔又沉稳,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让沈星落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不过片刻,两人便稳稳落在了地上。
      一落地,沈星燃还没来得及松手,沈星落便立刻躲到他身后,紧紧攥住他的衣角,警惕地环顾四周。
      仿佛那只毛毛虫还潜伏在某处,随时会扑过来似的。
      春桃连忙递上干净的锦帕:“小姐,快擦擦脸。”
      沈星落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林嬷嬷端来一碗温温的银耳莲子羹,轻声道:“小姐,喝点甜汤压压惊。”
      她小口抿着,温甜的汤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带着莲子的清香,方才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嬷嬷,”她眨着还泛着红的眼睛,一脸认真地问,“毛毛虫为什么这么可怕呀?它们长得丑,还到处爬。”
      林嬷嬷被她逗笑,温声解释:“小姐,毛毛虫是丑了点,可等它们长大了,就会变成漂亮的蝴蝶啦。”
      “您忘了去年春天,还追着府里的蝴蝶跑了大半个后花园?”
      “真的吗?”沈星落将信将疑,皱着小眉头,“可它们现在这么丑,怎么会变成蝴蝶呢?”
      “当然是真的。”沈星燃接过话头,语气带着笑意,“这就叫化茧成蝶。”
      “就像你,现在还是个怕虫子的小怂包,等及笄之后,就该变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我才不要当大姑娘呢!”沈星落嘟囔着,小脸皱成一团。
      “大姑娘要学好多规矩,还要应付好多不认识的人,太麻烦了。”她语气带着抵触,“我就想待在府里,跟爹娘和哥一起,想画画就画画,想玩就玩。”
      她自小便是全家的掌上明珠。
      父亲沈毅开明宽厚,从不管她的小性子;母亲柳氏温柔慈爱,向来舍不得说她一句重话;哥哥沈星燃更是护短,凡事都顺着她。
      是以她活得肆意天真,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沙雕可爱。
      沈星燃无奈地摇摇头,语气满是纵容:“好好好,不想学规矩就不学。只要你开心,爹娘和哥哥都宠着你。”
      正说着,一名丫鬟匆匆从外面走来,恭敬地禀报:“大少爷,小姐,夫人请二位去正厅,说是有要事商议。”
      沈星落闻言,小脸立刻垮了下来,皱着眉道:“又是让我学插花品茶吗?我才不要去!”
      “插花剪坏花枝,品茶浪费好茶,女红还绣成鸭子,去了也是给娘添堵。”
      沈星燃失笑:“先去看看再说,说不定不是让你学规矩呢?走吧,别让娘等急了。”
      正厅宽敞明亮,雕花八仙桌摆在正中,两侧分列着太师椅,案上燃着淡淡的檀香,驱散了春日的湿气。
      柳氏端坐在上首,手中拿着一本绣谱,眉眼温婉,气质娴静。
      见两人进来,她放下绣谱,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燃儿,星落,快坐。”
      丫鬟们连忙上前奉茶,茶香袅袅升起,混着檀香,让人身心舒畅。
      沈星落挨着母亲坐下,立刻撒娇似的蹭了蹭她的胳膊:“娘,您找我们来,是不是又要让我学规矩呀?”
      “我真的学不会嘛,插花剪坏花枝,品茶尝不出好坏,女红绣成鸭子,您就饶了我吧。”
      柳氏被她逗得笑出声,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孩子,谁说要让你学规矩了?”
      “啊?不是吗?”沈星落愣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脸上立刻笑逐颜开。
      “那娘找我们来,是要给我买桂花糕,还是要带我们去逛庙会呀?”
      柳氏摇了摇头,温声道:“都不是。娘是想跟你商议一下及笄礼的事。”
      “及笄礼?”沈星落瞪圆了杏眼,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就是那个十五岁的成年礼?”
      “要站好久好久,还要见好多好多不认识的人,穿又重又麻烦的礼服那个?”
      她一想到要规规矩矩地站大半天,还要应付那些陌生的长辈和贵女们,就觉得头大如斗,小脸皱成了苦瓜。
      柳氏早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无奈地叹了口气:“及笄是女子的成年大礼,马虎不得。”
      “你爹已经定了日子,就在半个月后,只请些相熟的亲友来观礼,场面不用太大,但也不能太寒酸。”
      她顿了顿,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发顶,语气柔和:“娘问你,对于及笄礼,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或是特别的想法?”
      沈星落蔫蔫地耷拉着脑袋:“想法?能不办吗?”
      见母亲眼神无奈,她又小声嘟囔:“要是一定要办,那才艺表演能不能免了呀?”
      “我弹琴只会弹《两只老虎》,跳舞只会蹦蹦跳跳,作诗只会打油诗……到时候肯定会出洋相的。”
      柳氏闻言,忍不住笑了:“傻孩子,不表演也没关系。娘只盼着你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
      “真的吗?”沈星落立刻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像是看到了救星。
      得到母亲肯定的点头后,她立刻眉开眼笑,搂着柳氏的脖子亲了一口,“娘最好了!”
      柳氏拍拍她的后背,笑道:“你啊,就是个小机灵鬼。对了,娘还想着,及笄礼上的礼服不必太繁复,选你穿得舒心的就好。”
      “那敢情好!”沈星落笑得眉眼弯弯,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只剩下纯粹的欢喜。
      当晚,父女三人用过晚膳,沈星落便拽着春桃,兴冲冲地奔回了自己的揽月轩。
      她将白日里画的一叠小人画摊在书桌上,五颜六色的,看得春桃眼花缭乱。
      画上有沈星燃被她追着打,胡子气得翘起来;有管家张大叔,胡子被画得像炸开的蒲公英;还有府里的大黑狗,夹着尾巴狼狈逃窜。
      每一幅都笔触稚嫩,却栩栩如生,透着股沙雕可爱的劲儿。
      “春桃,你看这幅!”沈星落拿起一张画,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
      画上是一只硕大无比的毛毛虫,正追着一个哭唧唧的小丫头跑,毛毛虫的脸被画得狰狞可怖,小丫头则缩着身子,眼泪流得像断线的珠子。
      “我把下午吓我的那只虫子画下来了!你看它,绿油油的、黑点点的,丑得吓人!”
      春桃凑近一看,忍不住笑出声:“小姐画得真像!可世上哪有这么大的毛毛虫呀?”
      “有的有的!”沈星落一脸认真地点头,语气笃定,“它当时在我肩上,就这么大!还带毛!凉飕飕的!痒兮兮的!”
      “我要把它画得更丑,让它知道,吓到我沈星落,是没有好下场的!”
      她说着,拿起笔又添了几笔,给毛毛虫画了个大大的哭脸,旁边还用歪歪扭扭的小字写着:“欺负我者,必哭唧唧!”
      春桃看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小姐太可爱了!这毛毛虫要是真能看到,怕是要被您气哭了!”
      沈星落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当然!我可不是好欺负的!虽然我怕它,但我可以在画里欺负它呀!”
      她又拿起另一张画,画上是假山顶端,小小的她缩在那里哭唧唧,而沈星燃则高高大大的,正英勇地往上攀爬,像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
      “小姐,您把少爷画得真好看!”春桃由衷地赞叹道。
      “那是自然!”沈星落一脸骄傲,语气里满是对哥哥的崇拜,“我哥本来就好看,还是个大英雄!”
      “我要把这幅画送给我哥,让他知道,在我心里,他最厉害了!”
      这时,林嬷嬷端着一件薄外套走了进来,轻声道:“天快黑了,外面有点凉,小姐快穿上。”
      “这画儿画得真传神,少爷见了,定然会高兴的。”
      沈星落接过外套穿上,小心翼翼地把画收起来,抱着就要往外走:“我现在就去找哥哥,把画送给她!”
      林嬷嬷连忙拉住她:“别急呀,刚用过晚膳,少爷许是还在正厅议事呢,别去打扰他。”
      “等明儿一早,你再送过去也不迟。”
      “好吧。”沈星落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怀里的画,只好点头答应,乖乖回房洗漱。
      躺在床上,沈星落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
      被毛毛虫吓哭、哥哥奋不顾身救她、及笄礼的小烦恼,还有在画里“报仇”的畅快。
      细细想来,满是甜蜜与幸福。
      有疼她宠她的爹娘,有护她爱她的哥哥,还有忠心耿耿的林嬷嬷和活泼可爱的春桃。
      她可以随心所欲地画画、玩耍,不必拘泥于那些繁琐的规矩,活得肆意而自在。
      至于及笄礼,虽然麻烦了些,但只要能让爹娘和哥哥开心,她愿意去做。
      想着想着,困意渐渐袭来,沈星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没有可怕的毛毛虫,只有漫天飞舞的漂亮蝴蝶,还有爹娘和哥哥温柔的笑容,温暖又治愈。
      揽月轩里静悄悄的,窗外的虫鸣与轻柔的风声交织在一起,织成了一片宁静的夜色。
      沈星落不知道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圣旨,正悄然在路上。
      它将打破她平静幸福的生活,把她推向一个从未想象过的未来,开启一段跌宕起伏的人生。
      此刻的她,还沉浸在甜甜的梦乡中,对即将到来的一切,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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