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树》Achernar

2、3月21日

　　平常的一天。
　　说来其实也不平常，因为战争快要爆发了。
　　它就像之前所有的国家一样，太平了将近百年，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次动荡。
　　当初，给它起名字的时候，众人齐乐融融。名字也随意—
　　“就叫皮斯佛吧。”
　　说是国家，其实也就是名义上是一体。城邦的领导人还是那个，也不存在什么上下属的关系。
　　权宜之计而已，皮斯佛存在的意义只是提供停战的理由。
　　“他们要打内战。”艾德华翻着最新的报纸。
　　政治早就变成了作家乐意写的题材，无论是报纸还是个人小说。
　　“赫米顿那边？”德里克斯头都没抬，“反正不是我们这个温和的萨缪尔。”
　　“他们的野心一向很大。”艾德华肯定。
　　“那很快，政府就要征兵了。”
　　*
　　不出德里克斯所料，征兵的公告很快就张贴了出来。
　　这些东西和他没什么关系，因为萨缪尔现在还需要作家。写战争，抨击别国，助长士气。用处很多。
　　也和艾德华没什么关系，他是大学老师。萨缪尔官方规定：征兵不招老师。可能是军部还需要一点有脑子的人才吧，谁知道？
　　战争的消息很快传开，居民果然惶恐。
　　一篇又一篇的文章被印到报纸上。
　　“赫米顿不日将出兵攻打鲁特。”
　　“鲁特向萨缪尔寻求支援。”
　　“普林士请求结盟。”
　　德里克斯对此没什么感想，他出生于一个和平的年代，自然对战争没什么实感。
　　但艾德华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参军了？”德里克斯目瞪口呆。
　　“是的，我辞了工作，他们才愿意让我参军。”
　　“为什么？”德里克斯皱眉。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德里克斯。”艾德华依旧温和，“你可以在瑟夫特等我回来，那地方适合养老。”
　　“你怎么不要我陪你一起？”德里克斯笑眯眯地看着他。
　　艾德华挑了挑眉，“谁都不喜欢打仗的，亲爱的。”
　　“这不是有古老的故事说，恋人上了战场，自己也要陪同吗？”德里克斯思考片刻，“故事还说，如果只活了一个，另一个就会殉情。”
　　艾德华笑得无奈，“先不说我们活不活的下来，我不喜欢殉情。”
　　“生命是自己的事，恋人只是人生这场旅行的陪同者。我们总不能因为一个旅伴放弃接下来的更多风景。”
　　德里克斯哈哈大笑。
　　“得了，你如果不想上战场，那就不去，没必要因为我去做你原本不想做的事。”
　　德里克斯看着他的眼睛，“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艾德华。”
　　“所以你要活着回来。
　　艾德华走了，很快。
　　德里克斯搬去了瑟夫特，这个在萨缪尔边缘的小镇，在那拥有一栋房子。在看到房子自带的花园时，他满意地直点头。
　　德里克斯往院子里载了一棵银杏树，并且幻想的很好。艾德华一回来，就能看见这棵银杏。
　　以及他们曾经的甜蜜时光。
　　德里克斯笑出了声。
　　然后就是装修房子，德里克斯没让人帮忙。他默默地把他们的东西都搬了过来，然后一个一个地摆上。
　　在此期间，他一直在关注外界的消息。
　　“萨缪尔同意结盟。”
　　“普林士，鲁特与萨缪尔达成同盟。”
　　“赫米顿向鲁特宣战。”
　　“…..死伤惨重。”
　　时间在他和那棵银杏上都留下了许多痕迹，银杏长高了许多，虽然还比不上大学里的那棵。
　　他也实在是闲得不行，一个人徒步走到瑟夫特旁的针叶林里乱逛。
　　“艾德华只顾着打仗，回来的时候岂不是会变成一个闷葫芦？不行，得让他了解我这么些年干了什么。”
　　“一个午后，阳光很好。听邻居说瑟夫特旁边有一个很大的针叶林，所以我来看看！”
　　“这针叶林大得像你们大学的落叶堆，好像永远望不到头。”
　　“林深处有一个湖，很平静的湖。”
　　一阵风吹过，这湖仿佛都毫无波澜。德里克斯蹲在湖边，突然很想艾德华。
　　“好想你。”
　　于是他雷厉风行地建了座木屋在稍远处，不时来这里小住。
　　“到了冬天，这片针叶林就会很漂亮了。那时你会不会回来，然后正好看到？”
　　“运气这么好的话，那还是用下自己身上好了，别死了。”
　　他建完木屋就回了瑟夫特，因为要缠着邻居学瑟夫特虾。
　　“瑟夫特地方美食，放了黄油，蜂蜜，奶酪，鸡蛋……”
　　“邻居先生这么介绍的，我只是转述。他做的瑟夫特虾特别漂亮，虽然不那么好吃。”
　　瑟夫特的海鲜，品质很高。所以其实怎么做，都难吃不到哪去。
　　现在大抵要排除一个德里克斯了。
　　德里克斯准备好了所有材料，满脸认真地站在邻居先生旁，等着学习。
　　“不用这么紧张，小伙子，放松点，想做好看并不难。”
　　“好吃呢？”
　　“需要点天赋，我看你没有。”
　　德里克斯：“……是因为你没有，所以看出来同类了吗？”
　　邻居先生但笑不语。
　　“放蜂蜜，不要放很多。”邻居先生额角狂跳，“小伙子，你是想用蜂蜜淹死这虾吗？”
　　德里克斯拿着蜂蜜罐，晃了晃，颇有些无辜地说：“我看这蜂蜜没多少了。”
　　邻居先生劈手夺过空罐子，拿起自己处理的那盘虾递给德里克斯。
　　“你来煎。”说完，他拿着那盘被蜂蜜淹死的虾走进了房子，“我去救救这虾。”
　　德里克斯看着火苗在木柴上跳跃，只觉如临大敌。终于，他伸向虾——
　　给一盘菜最好的尊重是什么？是吃完它。给一盘不好看但能吃的菜最好的尊重是什么？是不评价地吃完它。给一盘不好看又不好吃的菜最好的尊重是什么？是看着它，让厨师滚去重做。
　　邻居先生就这样看着这盘黑色的虾，第一次绷不住自己的微笑。德里克斯也看着那盘虾，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两人看着这菜，活生生整出了默哀的气氛。
　　“我觉得你何止是没天赋，你这个人就不能进厨房。”
　　“我会做饭……”德里克斯弱弱的说。
　　“烤面包不算。”
　　好吧。
　　“你放弃吧，不，我放弃吧。”邻居先生捂着脸，“这是从早上到现在的第三盘了，你知道现在在打仗吗？”
　　“……我知道。”
　　“虽然瑟夫特格外安逸了点，但是这虾还是不该这么浪费的。”邻居先生神色严肃。
　　德里克斯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给你重新买虾。另外这些我会带走处理。”
　　德里克斯回到自己的房子，把虾一只一只清洗。把烧焦的部分剃掉，丢进嘴里。
　　“瑟夫特虾太难做了，等你回来学吧。瑟夫特有不只有虾出名，还有木雕呢！”
　　第二天，德里克斯又充满斗志地出门了。这次，他要挑战木雕。
　　“木雕，这个可以。”邻居先生又重新捡起了他的微笑，“我会。”
　　“在瑟夫特，木雕可是有寓意。它是很多情侣的定情信物，那首诗怎么说的来着？‘木雕替我望向爱人的眼’”
　　德里克斯认真听着。
　　所幸，他木雕做得还成。
　　“这是雕了个什么，鱼？”
　　“这是一片银杏叶。”
　　邻居先生尴尬地哈哈笑，“其实还挺像的。”
　　“你回来的时候也可以试试木雕，虽然雕一个有点累，但这个寓意很好。”
　　“让它替我望向不知在哪的你，表达我的思念。”
　　“我又想你了，艾德华。”
　　不知不觉，已经两年了。
　　战争依旧没结束，报纸也依旧每天都送。
　　“赫米顿宣称要建立一片停战区。”
　　“萨缪尔于北方大败赫米顿。”
　　这战争啊，依旧望不到头。
　　这次是冬天，德里克斯去了针叶林。果然，他没猜错，下了雪的针叶林果然漂亮。这里远离喧嚣和灯火，也仿佛远离了战争，仅剩一片宁静。
　　“有时候，能看见极光。”
　　“我常常想，你是否也和我望着同一片天空。或许你早已进入梦乡，没来得及与我的视线相汇。但我们还是在同一片天空下的，这足够了。”
　　“我知道战争了。那个和善的邻居，前几天也被征召入伍了。你说，这世上真的有什么地方是可以让人逃避的吗？瑟夫特也不安逸了，艾德华。”
　　“只有在这里，在这片雪原。我才感觉我暂时放下了对战争的恐惧，我才能够想着你还活着。不然或许每天脑子里都是你被炸成碎片，我在开玩笑。”
　　雪花融化得很慢，德里克斯能够看着它，一点一点化成水，从木缝中渗入。甚至没留下如何痕迹，因为这周围到处是融化的雪花。
　　艾德华是雪花，他记忆中的雪花。他必须足够冷漠，才能够让他一直活下去。
　　战争太残酷了，其实艾德华活下来的机会很渺茫。德里克斯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但他说了要我在瑟夫特等他，他会来的吧？
　　“有时看着那片湖泊，我能想到你平静的脸，所以我也能平静下来。”
　　“我这算不算，看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