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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火葬和青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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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妤楠凝神望着何招娣,见她走到棺材末尾的时候,却朝自己这边望了过来。
那一瞬,她心跳忽快。
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忽然,何招娣一步一步,慢腾腾地来到了孟妤楠的房门外边。
这一刻,孟妤楠和何招娣虽只隔着一扇门,二人心情迥异。
门外,何招娣睁着酸胀的眼睛,静静地望着花圈:“你这事得也算风光。”
门内,孟妤楠莫名紧张,小心留意着何招娣的一举一动。
何招娣在硕大的花圈前驻足片刻后,缓缓回到了爷爷的棺材旁。
她弯着腰,扶着棺材,静静地望着爷爷的脸:“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明明晓得你要走,最后都不愿点个头,凭么子?你对另外两家什么都交代了,可偏生到最后都没提过我和小勇,凭么子?彩礼也不补,改口费也不提,那么厚厚一册子的事,凭么子一句跟我和小勇相关的都没有?是我们的错?是你太偏心了!”
何招娣就那样一直问一直问,直到嗓子沙哑。
直到来了阵穿堂风,惊扰烛火跃动两下。
她仿佛清醒了些,声音都清脆了许多:“走的好,你走的好!你走了,小勇也会把心收到我这边了,人本来也不能太贪心。”
絮絮叨叨的,何招娣准备上楼,经过孟妤楠门边时,她停了停,叹了叹,随即快步离开了。
*
停灵第七天。
这天凌晨三四点的时候,赵老叔安排的车和人都到了。
抬棺的摔了碗盆,喊着号子:“前方路好,后面跟好,稳稳当当喽!”
摔了盆,抬起棺,举着孝棍,上了车。
是走的时候了。
堂哥抱着遗像走在最前边。
遗像是爷爷那一回,叫了所有人,在他的屋里,戴着他最喜欢的帽子照的。
做照片的老师傅,熟练地给爷爷免了冠。
本来以为到了这里不会再有人哭了,因为都成定局了。
但是,神经大条的孟武勇,再一次失误了。
纸棺材进火化炉的时候,孟妤楠和孟妤梓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她们不晓得这是火化炉。
她俩以为这是什么新时代,升级版土葬服务流程。
直到,棺材推进去没几分钟,传出轰隆隆几声。
没多久,便推出只剩一副白白骨架的爷爷。
俩姐妹你看我,我看你的,震惊落泪。
都没人告诉她俩,这就叫火化。
孟妤楠支支吾吾,指着被砍成几段,白骨架版的爷爷,又看了几眼身边犯迷糊的爹:“这,这,这是……”
一旁的三位姑奶奶听见了声响,一把将俩姐妹拉过去,哽咽:“别看啊,好孩子,别看。”
二姑奶打了抱着孝棍的孟武勇一巴掌,伸手指责:“怎么看孩子的?你带她俩进来看火化就算了,也不提前说一声,都还这么小。”
大伯其实也愣了下,他也以为出来的应该是个小盒子。
但是,负责人却把盒子和夹子拿给了他:“自己捡,算是最后道个别。”
大伯盯着眼前灰白的骨架,无奈提出:“咱三一人捡一点吧,也别让我一个人捡完。”
孟新东和孟武城捡了一会儿,最后是孟武勇捡完的。
*
我没这样完整的送过哪位亲人,至多是随个礼,吃个席。
毕竟现在年轻人确实都忙。
“所以你大伯不是你爷爷奶奶养大的?”我回忆着故事里的细节,这一段我听得尤为久,根本不想打断。
孟妤楠平静地点头:“嗯,那个年代养不活,爷爷就把大儿子给他大姐姐,也就是我大姑奶奶养了。”
我正泡着面,望向跟在我身边的孟妤楠说:“你爷爷和你奶奶又是怎么回事?”
“这我就不清楚,后面我也想问奶奶来着,但她也不清楚了。”孟妤楠说着,指了下自己的脑袋。
“啊?”
*
应该是五月二十左右的样子。
孟妤楠紧紧的捏着眼前的这张纸,半晌,一把塞进了书包。
教室里很闷热。
那个时候小县城的学校都没装空调。
“我说孟妤楠,就差你了,你别添麻烦行不,我懒得等你了,下次你自己交!”班长一拍桌子,擦了把汗,很烦躁的数落着身后的孟妤楠。
她讨厌极了这个总是特立独行,不合群的同班同学。
是的,孟妤楠在学校是个不受欢迎的‘好学生’。
无论同学还是老师,都不喜欢她。
集体生活本就排他,甚至是排异。
“麻烦班长了,我还没想好,就先不交了,我自己会跟段老师说的。”孟妤楠收拾好书包,走出了教室。
孟武勇在爷爷过世后,开始由着自己的性子生活。
他那摆眼,就像是看淡了人生。
所以他一‘狠心’辞掉了工作,什么老员工之类的补偿都没拿到,扬言准备从四十岁开始过上养老生活。
吃饭的时候,何招娣碗一摔,骂骂咧咧:“妈了个巴子,你怎么这么蠢啊!你两个女儿不上学了?家里不吃饭了?这么好的工作,现在她爷爷走了,你大哥还会给你找新工作?”
奶奶在旁边默不作声,老倌子不在了,自己小儿子一家的事,她也不想管了。
或许她还在琢磨爷爷临终留下的话。
孟武勇小酒一喝,满面通红,好不自在:“你管我!我就是心里烦,不想干了,怎么了!?”
何招娣拿起筷子指着孟武勇,嘴里的饭粒子直往外飙:“估计又是谁让你受气了,你就是个受不得一点委屈的人,穷又穷,还一身的娇气!”
孟妤楠快速吃完了饭,她没时间等着父母吵完架,见缝插针说:“妈,班主任要收资料费,还有毕业集体照的费用。”
何招娣看都没看孟妤楠一眼,回着:“没得!你就说你不要!”
“好!”
意料之中。
孟妤楠已经习惯了,什么文艺活动的班服,校运会给运动健儿买水的钱,春游、秋游、校服费……
“孟妤楠你来办公室一下。”
下课的时候,班主任大声将孟妤楠叫走。
在一片起哄声当中,孟妤楠离开了她的座位。
她尽力把东西都收好,避免出现意外,才肯放心地离开座位。
办公室里,班主任头都大了:“你怎么每次都有意见,每次都不参与任何集体活动,身为老师怎么了解你?帮助你?”
“你给我妈打电话吧,她会跟你说清楚的。”孟妤楠扣着手,将校服下滑的拉链拉了上去。
班主任更加头疼了,黑着脸,眼睛充血:“你父母不接电话啊!家长会也不来,你家怎么回事?你比人家留守的还困难是吗?人家父母在广东打工的都比你父母上心。”
夹在中间的孟妤楠也非常恼火:“他们忙,还有我跟他们讲过了,再多的我也没办法,不是我不想参加。”
“好,退一万步讲,你家有困难,集体活动随便你,现在就说说你志愿填报的事,作为学生,不要以为光绩好就够了,品行也要端正,作为你的班主任,我一直在积极争取你们这些成绩优异的学生,可你是怎么做的?”
“段老师,志愿表我上午放你桌上了,我心里最想去的就是市重点,有什么不对?”孟妤楠很着急,她不想等上课了,只能从前门绕回座位。
她其实很烦,有些老师上课很喜欢关后门,结果她只能大大咧咧的从前门,像登基一样走回座位,那对受欢迎的同学来说,是享受。
对不受欢迎,穿着一身破旧衣服的她来说,是折磨。
段老师拿出志愿表,指着她拙劣的模仿:“这是你父母签的字?”
上课铃还是响了,孟妤楠心沉了下去:“他们忙!叫我自己先签,不信你给他们打电话吧!”
段老师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拿出老花镜开始慢悠悠地翻看花名册:“行,我自己会联系他们,但是我看了你的家庭资料,你这家庭住址写的是,什么孟家巷第七组,具体以是哪里?我周末去趟你家,这也是学校规定的。”
“就是棉纺厂后门,城中村那块,我也不好说,具体你问我妈。”孟妤楠飞快的说完就走了。
“孟妤楠!”
回到教室的时候,班级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孟妤楠还是在大家的瞩目中回到座位。
“又是这样。”望着掉在地上的文具盒,书本,还有一地的垃圾,孟妤楠蹲了下去默默收拾起来。
“抱歉,我不小心弄得。”一位男生过来帮忙收拾走满地的垃圾。
“谢谢,我晓得不是你,我自己来吧。”
男生扫走了一堆,隔壁有几位看不惯的女同学,再度给孟妤楠增加了几堆。
面对霸凌,孟妤楠努力过:“我要换座位,最后排都行,单人座最好,教室外面也行,反正没几个月了。”
但是,段老师不出意料的回道:“她们怎么不对别人这样,就对你这样呢?你要反思你自己不招人喜欢的原因。”
青春期不稳定的心是非常躁动的,那里不讲对错,只有好恶。
底层之间本就没有怜悯。
所以孟妤楠会被讨厌她的女生针对:“你看你穿的这破洞的衣服,三年都没换过一套校服,天天就穿这一双鞋,鞋带子都断了,估计都臭了吧!你有什么好自以为是的?这么喜欢显示自己不一样?那就让你每天享受‘特别’照顾啰!”
也会被讨厌她的男生,拿着排球瞄准脑袋,砸出个大包,“一天到晚垮着个脸,什么活动都不参加,砸死你个死妈脸啊!”
再就是难听的绰号:“又臭又丑,穷鬼一个,孟穷鬼!孟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