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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有所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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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春节将临的冬天,被冻住的街坊邻居终于有点稍微像人的生气。他们像冬蛰前的动物为自己囤积粮食以备过冬一般,拼了命地摆摊。
街边几块钱的春联彤彤地摆满了满街,几乎每天都能看得见的冰糖葫芦在此刻都分外应景,小贩们哈了一口温暖,匆忙拢住,合起,搓了搓指尖泛红的手,哈出的一口雾气都液化成寒冷。
目及之处皆是鲜红。
好像也没什么不同的。
但当魏楮堂敲开我们家门的时候,他的到来又好像让一切变得有所不同。
他穿着一件灰调呢绒大衣,看起来既高调又养眼——冬装让他再也低调不起来。
他手里提着一盒红灿灿的精装礼盒,他朝我说Suprise,其实我也没觉得多惊讶,许琦素今天要上班,在这里,除了我妈,会这么耐心优雅敲门的人就只有魏楮堂了。
我接过他手里的礼盒,还挺重的。我转而看见柔软的麻绳在他手上留下两条淡粉的痕迹。
“素姐今天不在家吗?”
“嗯。”我双手提着那死沉的礼盒,准备把它挪到茶几上,“她要上班。”
魏楮堂看着我不太提的动,两三步走到我背后,长臂越过我把盒子从我手里拎起,“连年假都没有吗?”
“就只有几天,就是临过年才忙。”
我看着那盒子轻轻松松被他放在桌子上,明明我力气也不是很小,怎么就跟魏楮堂差这么远。
我问转头他,“这盒子是什么?”
“没什么,就一些年货。”
我略一思索,“还没正式过年呢。”
“提前,反正在我家也是摆着。”
我应了一声,表示了然。然后转身在沙发上找到了我的围巾,“哥,我待会要出门。”
“嗯?”他抱手弯下腰说,哥哥刚来你就要抛下我啊。
我其实早就准备好要出门的,不过幸好我晚去了一些,也幸好他早来了一些。
他进来的时候就把围巾脱了下来,我找到他的,踮起脚尖帮他重新带上,他围巾的质感好好,很软。
我手吊停在他的围巾上,不由自主地多摸了几下,“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他欣然答应,不过他不答应好像也没办法,毕竟我走了,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虽然这不是待客之道,但我是真的要出门。
其实我还挺喜欢冬季的,这里的夏天毒得厉害,见到太阳就得躲着走。
但冬天不同,灰蒙蒙的早晨里没有杂乱的色彩,一切都是统一简单的色调,看着舒服,就像是什么都蒙起来了,蒙起来就有种雾里看花的美感,那种氤氲着绮丽的美感。
就像可以容纳下所有不可思议的幻想。
我跟魏楮堂一人一个袋子提下楼,来到花鸟市场,找到了陈姨在的摊位,拿着一串钥匙准备开门。
魏楮堂就又顺手把我手上的袋子拎到他的手上,我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
“笑什么?”
“没什么。”我努力抿住笑,“就是突然觉得,你挺有那种对象在商场逛来逛去,而你就面带假笑地提着袋子跟在身后的感觉。”
魏楮堂像是细细品味了一下我这句话,提问道:“为什么是假笑?”
“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胡扯道,“你是只大尾巴狼。”
魏楮堂笑笑,空出一手帮我拖住铁卷门的边缘,妥协地说行吧,招招说是就是。
挥手一振,铁门哗啦上卷,古陈却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
半开的店铺布局挺简单的,柜台柜子什么都清空了,中间一张长木桌子,角落立着一块空着的长方木牌,顶端和底部各别着一个大夹子,左下方有且只有一张矮椅。
“这个摊位是谁的?”
“楼下陈姨的。”
我三两下把桌子搬出去,看着挺大一张桌子,其实不也太重。
“她提前回老家了,空出来的位置借给我用。”
我把写好的那张纸质招牌夹在木牌上,红底黑字,然后把它挪到桌边。
魏楮堂应了一声,继而看向我那几个立牌坊的大字,“‘春联现誊’。”
他表现出惊喜,“你打算卖春联?”
“嗯。”
“自己私下练过?”
我徒手感触着那张桌子,还不错,算得上光滑平坦,“有在练,以前的基本功也还留了点。”
不知怎么回事就戳中了这个男人的笑点,魏楮堂轻轻地笑了一声。
我回头问他,“笑什么。”
他轻咳一声,“没。”
***
魏楮堂抱手,右胯微靠在桌沿,他在这会儿突然就想起以前,许琦素常带着小沈吟招来他们家做客。
那时的他就听说,当年,沈吟招他爸沈轩程,跟许琦素靠着所谓爱情的庇护,去民政局领了证,像说了一句不被舆论支持的话一样——沈家人不认这个媳妇,一个劲地劝离。
而在几年后后,沈轩程似乎也就像一样撤回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语一样,撤回了对一个女人的全部感情。
他的母亲谭维,是维斯娱乐的董事,兼自由设计师。当年她就挺看好新人许琦素,认为自己设计的衣服在国内来看,也只有许琦素才能把它的风采尽现一二。
但没想到工作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她居然跟维斯娱乐的股东之一,沈轩程结了婚,甚至还怀上了沈吟招,算是没续上姻缘,也断了事业。
谭维可惜之余,也自责当年没好好提醒过许琦素,但事实不可更改,几年交情匪浅,她更怕当年的许琦素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憋出病来,便总是寻着法儿把人叫到家里来做客谈天。
而他的父亲一见到沈吟招就夸他有书画大家的气韵,虽然,那时沈吟招才四岁,睁着双十五圆月般的澈眼,拉着许琦素的手,安安静静的。
都说三岁看老,但他觉得没依据。也不知他爸是用哪只眼看的。
左右他父亲见了沈吟招后,就不怎么在写字这方面为难他了。
沈吟招一来,魏楮堂连在他爸眼皮子底下摸鱼划水都少受了不少冷眼,那时的他当然乐得自在,还巴不得这位漂亮弟弟天天来。
虽然来了也天天骚扰人家。现在想想,他自己都觉得过分。
最过分的一次还把墨水甩人家脸上了。
“吟招,写字呢。”
那时的沈吟招就有那么点稳重的意思在,但不多,“嗯,魏叔叔说要练完这页,练完这页就能去玩了。”
魏楮堂就算坐着,闲下来的手也不安分,一个劲地挑逗人家。
沈吟招偏头躲开,“别碰。字都歪了。”
“小孩儿,写字很无聊吧。”
“还好吧。”沈吟招扯着奶呼呼的声音道。
魏楮堂单手熟惗地转着一只没开毫的毛笔,静静地盯着他一会儿,“小孩儿,有人说过你很漂亮吗?”
沈吟招停下了手里的笔,歪头思索了一下这个对他来说熟悉又陌生的词,魏楮堂见他不太能明白,便拿了另一只毛笔在纸上写下,然后推到他面前。
漂亮。
沈吟招摇头,不知道是没有还是不认识这个字还是单纯地不知道。
魏楮堂兀自解释了起来,“漂亮啊,就是形容一个人很美。”他感觉这么解释也不知道沈吟招能不能听得懂,“就是……好好看。”
“哦。”
“知道什么叫好看吗小孩儿?”魏楮堂那的手又一次不安分地转笔。
“知道。”沈吟招拿笔的尾端戳着自己的脸颊,“就是像你……”
突然,沈吟招感觉有什么黏糊糊的湿哒哒的东西甩到了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然后抬起小手往自己脸上一摸。
黑色的。
墨水。
“……这样的。”
看见沈吟招雪白的脸上爬满的点点墨滴,魏楮堂眉头一跳,转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那只墨笔,又心虚地看看沈吟招脸上的一长痕墨点,妄图销赃一样一下子把它搁到了桌子上。“咳……”
“对,对不起啊……”魏楮堂满脸愧疚。
沈吟招一下子红了眼眶。
那时的魏楮堂一下子就慌了,立马站了起来,抽了两张纸走到他面前蹲下,用纸包着指尖帮他擦,结果发现越擦越脏。
“诶别哭啊弟弟,我的错我的错。”魏楮堂见沈吟招一句话都不说,便连着喊他,弟弟。漂亮弟弟。小孩儿。漂亮小孩儿。但喊了一连串也不见他应一声。
沈吟招的眼眶霎时间也更红了,大滚大滚的眼泪在眼珠子里打转。
“你怎么……”
又要哭了。
魏楮堂的手马上缩了回来,看着沈吟招白白嫩嫩的脸,担心自己是不是太用力把他擦疼了,又赶忙在在抽屉里抽了两张酒精湿巾准备再帮他擦擦,却不知道沈吟招反手就在砚台里沾了一指墨水,在魏楮堂转头之际,在他左脸颊上画了一个墨色的叉。
他收回手,扯着闷闷的鼻音道:“你个坏蛋。”
“你……”被暗算的魏楮堂简直要被眼前这小孩儿气笑了,放软了声音道,“好好好,我是坏蛋行了吧。”
他就着刚才的动作继续帮他擦脸上墨点,边擦边抬头问:“不生气了?嗯?”
沈吟招收了眼泪,看着他,不说话。
魏楮堂朝他粲然一笑,“不生气了就叫声楮堂哥哥来听听。”
沈吟招默然一阵,居然乖巧了起来,喊他,“楮堂哥哥。”
然后叫他伸手,“伸个手。”
“伸手?”魏楮堂不知道他这漂亮弟弟还生不生气了,但是还是迟疑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沈吟招捏着刚刚沾了墨水的食指,把没干的墨仔细地通通抹在了他的手掌心里,抹完还讽刺道:“你擦得太慢了,哥哥。”
魏楮堂单挑了眉。
这位小孩儿……真的是。
魏楮堂轻笑一声,没再说话,扯着他的手,把他手上干了的墨迹也连带一并擦了,“仇也报了,骂也骂过了,不生气了吧?”
他眨眨眼,“暂时。”
“别暂时啊。”魏楮堂指了指脸上的叉字,然后又笑了,“你刚刚是不是有句话被我打断了,什么叫……像我一样?”
“没有。”沈吟招补充道,“你听错了。”
魏楮堂没理会他的矢口否认,“既然觉得可以用我来形容好看,那这个叉在我脸上,是不是感觉不太合适啊,帮哥哥擦掉好不好?”
“不好。”
“啧。”魏楮堂曲着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子,“坏小孩儿。”
“大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