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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陌生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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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的家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白色的小洋楼藏在梧桐树后,门前种着一排海棠,正是花开的季节,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
"这是你的房间。"林月推开二楼的一扇门。
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淡蓝色的墙壁,洁白的床单,书桌上整齐摆放着画笔和颜料。窗边甚至有个小小的飘窗,阳光透过纱帘洒在上面,像铺了一层金粉。这房间太干净了,干净得让我害怕弄脏它。
"怎么了?"林月蹲下身与我平视。她身上有淡淡的松节油味道,混合着某种花香。
"我...可以睡地上。"我小声说,手指紧紧攥着破旧的行李包。
林月的眼睛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她轻轻拿过我的包,"海棠,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你可以睡在床上,可以弄乱房间,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那天晚上,我蜷缩在床角,身上穿着林月给我买的新睡衣。布料太柔软了,反而让我睡不着。我从行李包里翻出父母的那张照片和陆槿的画,把它们压在枕头下面,这才勉强闭上眼睛。
第二天清晨,我被鸟叫声惊醒。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还在孤儿院,直到看见阳光透过蓝色窗帘照进来的样子——孤儿院的窗户从来不会有这么漂亮的颜色。
"海棠?"林月轻轻敲门,"我做了早餐。"
餐桌上摆着煎蛋、牛奶和水果。我盯着那些食物,喉咙发紧。在孤儿院,早餐永远是一碗稀粥和半块馒头。
"不合胃口吗?"林月问。
我摇摇头,机械地把食物塞进嘴里,却尝不出味道。这一切太不真实了,像在做梦。我偷偷掐了一下大腿,疼得差点叫出声。
"今天我要去画室,"林月放下咖啡杯,"你想一起来吗?"
我点点头。比起这个陌生的家,画室似乎更安全些。
林月的画室在房子后院的独立小屋里。推开门,松节油的味道扑面而来。画架上有一幅未完成的油画,画的是几个在草地上玩耍的孩子。阳光透过天窗照在画布上,给那些孩子的笑脸镀上一层金边。
"这是..."我走近画布。
"孤儿院的孩子们。"林月拿起调色板,"上周画的素描,现在在上色。"
我盯着画布右下角的一个小女孩。她蹲在草地上看蚂蚁,侧脸被阳光照亮。那是我。
"你观察力很好。"林月注意到我的视线,"大多数人都先看画面中央。"
我没有告诉她,我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就像我总能在一群人中立刻找到陆槿一样。
"想试试吗?"林月递给我一支画笔。
我犹豫了一下,接过画笔。颜料的味道让我想起陆槿,他画画时总是微微皱眉,舌头不自觉地抵着上颚。
我在调色板上挤了一点蓝色,轻轻涂在画布的角落。那是天空的颜色,也是陆槿最喜欢用的颜色。
"手法很特别。"林月惊讶地说,"有人教过你?"
"陆槿。"说出这个名字时,我的心揪了一下,"他画画时...手会这样转。"我模仿陆槿画曲线时的动作。
林月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想他吗?"
我猛地低下头,假装研究颜料管上的标签。想,怎么不想。但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那天晚上,我偷偷把午餐剩下的面包藏在了口袋里。老周说过,他每周三会来城里采购,可以帮我带东西给陆槿。老周是孤儿园的园丁,有一张布满皱纹的慈祥面孔。
第二天,我在林月去邮局时溜到市场,找到了正在买种子的老周。
"丫头!"老周见到我很高兴,"新家还好吗?"
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包好的面包、一张折得很小的纸和一支偷拿的林月的红色颜料。"给陆槿。"我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老周叹了口气,但还是接过了东西。"他也很想你。上次我回去,看见他坐在你们常去的那个屋顶上发呆。"
我的眼眶突然发热,赶紧转身跑开,生怕老周看见我的眼泪。
回家的路上,我撞见了出来找我的林月。
"海棠!"她跑过来抓住我的肩膀,"你去哪了?我担心死了!"
我第一次看见她这么慌张的样子,额头上都是汗珠,精心盘起的头发散了几缕下来。
"对不起。"我低声说,心里却涌起一种奇怪的满足感。原来有人会为我担心。
林月没有追问我去哪了,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回家。她的手心很暖,让我想起发烧那晚陆槿放在我额头上的手。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陆槿的回信。老周不知怎么找到了林月家的地址,把信塞进了门缝。信纸是一张粗糙的包装纸,背面是陆槿用那支红颜料画的画:一朵盛开的海棠花,旁边站着两个火柴人,手牵着手。
信很短,只有一行字:"我很好,你要听话。"
我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能背下来,然后把它和父母的照片一起藏在了床垫下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渐渐习惯了林月家的生活,习惯了柔软的床铺、可口的饭菜和画室里松节油的味道。林月教我画画,教我认字,甚至请了老师教我弹钢琴。但我从不叫她"妈妈",她也从不强求。
每周三,我都会找机会见老周,给陆槿带些小东西:一块糖果、一片漂亮的树叶、我画的素描。陆槿的回信总是很短,但画越来越好。他用那支红颜料画过孤儿院的屋顶、海棠树下的长椅、暴雨过后的彩虹。
我十二岁生日那天,林月送给我一套专业颜料。我抱着颜料盒,突然想起八岁生日时陆槿送我的那幅画。
"我能邀请一个朋友来吗?"我鼓起勇气问。
林月似乎很惊讶,"当然,你想邀请谁?"
"陆槿。"说出这个名字时,我的心跳加速,"孤儿院的陆槿。"
林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我明天去接他。"
但第二天,林月一个人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陆槿说他不想来。"她递给我一封信,"但他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信里是一幅画:一个生日蛋糕,旁边站着一个微笑的火柴人女孩。没有字。
我盯着那幅画,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像是有人在我胸口扎了一针。为什么他不愿意见我?是因为我抛弃了他吗?
"海棠..."林月想安慰我,但我已经跑上楼,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回到孤儿院,却发现所有人都看不见我,包括陆槿。我在他面前又跳又叫,他却只是穿过我的身体,走向另一个女孩,递给她一幅画。
我尖叫着醒来,发现林月坐在我床边,她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就像...就像妈妈应该做的那样。
"我做噩梦了。"我抽泣着说。
"我知道。"林月把我搂进怀里,"没事的,我在这里。"
我在她怀里哭到睡着,那是我第一次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如此脆弱。
第二天,我决定去画室找林月道歉。推开门时,她不在,画架上盖着一块布。好奇心驱使我掀开了那块布。
我愣住了。画布上是陆槿的肖像,比真人还要大。他站在孤儿院的院子里,阳光照在他半边脸上,另一侧隐藏在阴影中。最让我震惊的是他的眼睛——林月完美地捕捉到了陆槿看向我时的那种眼神,温柔又悲伤。
"他很有天赋。"
我吓了一跳,转身看见林月站在门口。
"我...我不知道你认识他。"我结结巴巴地说。
林月走过来,站在画前。"我每个月都会去孤儿院教画画。陆槿是学得最快的一个。"她顿了顿,"他拒绝来看你,是因为不想打扰你的新生活。"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个傻瓜!他以为没有他,我的生活会更好吗?
"我能去看他吗?"我擦掉眼泪问。
林月犹豫了一下,"周末我带你去。"
但周末永远没有到来。两天后,我在整理林月的画作时,发现了一叠素描。全是孤儿院的孩子们,每张背面都写着名字和日期。我翻看着,突然停在一页上。
那是陆槿的素描,背面不仅写了名字,还有一行小字:"与海棠关系密切,不建议单独收养。"
我的手开始发抖。这是什么意思?我继续翻找,在最后发现了自己的素描。背面写着:"天赋出众,适合培养。"
世界仿佛在瞬间崩塌。原来林月收养我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是因为我的"天赋"?我只是她的一项艺术投资吗?陆槿知道这件事吗?
我冲出家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奔跑。天开始下雨,很快变成了倾盆大雨。我浑身湿透,却不知该去哪里。孤儿院已经回不去了,那个所谓的"家"现在也让我窒息。
在雨幕中,我不知不觉跑到了城郊的一座废弃教堂。那是我和林月曾经写生的地方。我蜷缩在祭坛下,抱着膝盖发抖。雨水从破漏的屋顶滴落,在地上汇成小水洼。
"海棠。"
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但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更近了。
"海棠!"
我抬起头,看见陆槿站在教堂门口,浑身湿透,气喘吁吁。他的刘海贴在额头上,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你怎么..."我的声音哽住了。
陆槿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老周说你跑出来了,林女士找遍了全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湿漉漉的纸,"我看到了这个。"
那是我匆忙中抓走的素描之一,背面朝上,林月的字迹清晰可见:"适合培养"。
"不是那样的。"陆槿轻声说,"她爱你,我看得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哽咽着问,"你甚至不肯来见我!"
陆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因为..."他深吸一口气,"因为看到你过得那么好,我会舍不得。"
雨声填满了我们之间的沉默。陆槿的手悬在半空,似乎想碰我又不敢。
"我偷看了林女士的画。"他终于说,"她画了很多你...你睡觉的样子,你看书的样子,你画画时皱眉的样子。"他顿了顿,"没人会那样观察一个不喜欢的人。"
我想起林月画室里那些未完成的画,想起她教我调色时专注的侧脸,想起我噩梦醒来时她拍着我背的手。
"跟我回去好吗?"陆槿轻声说,"他们在担心。"
我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一直在跟着我,是不是?从城里开始。"
陆槿的耳朵红了,他低下头默认。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指。"我害怕,"我小声说,"害怕再次被抛弃。"
陆槿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像是眼泪。"不会的。"他紧紧回握我的手,"我保证。"
当我们走出教堂时,雨已经小了。远处传来林月焦急的呼唤声,她的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昂贵的鞋子陷在泥里。
看到我们,她扔掉伞跑过来,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对不起,"她颤抖着说,"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在她怀中,我闻到了熟悉的松节油味道,混合着雨水的气息。我抬头看着陆槿,他站在一步之外,微笑着对我点头。
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是家。家不一定是血缘,而是那些愿意在雨中寻找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