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笨鬼顾峻筑梦酿大错，倒霉梁客终于得解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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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窥探了你的梦。”
顾峻斟了满杯的茶，握在手中，沉浸在荡漾的漩涡之中。
“与其说是梦，倒不如称它为过往重现。”
“梦里的你变成我的年纪，一点儿一点儿地抽芽长高。直到，再一次遇到我。”
混沌的梦境看不出天外颜色，梁客默默无言地坐在他的对面，空洞的眼神因为他斟酌的用词而短暂地闪过光点。
“没错，再一次。”顾峻抬起头，眼神追上对面来不及隐去的好奇，笑着解答：“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并不是江府大门前。”
“不知道是上天的垂怜还是戏弄我的把戏，无意之间，我发现我可以读懂你的内心。”
“读懂你对我的无端恶意，以及……日渐增生的依赖。”
直到梁客第二次死去才有机会进入他梦境的顾峻终于发现，自己心目中所谓的绝世好人原来是这样的表里不一，败絮其中。
说不震惊那是假的。
以至于借着少时顾峻的脸看向他的时候总是惶惶不安。
顾峻不敢相信，表面上如沐春风对他笑脸有加的梁客，内心为什么会有一把永远泼不灭的愤懑之火。
他乐于看到别人摔跟头、受责罚、跌落神坛。
他看向自己的时候心里竟然想的是让这么一个大家大户的公子哥给我端茶倒水真是痛快。
原来吃饭时掉落的筷子、写字时接不住的毛笔，都不是偶然。
一切借着这些由头发作的种种行径，皆是源自梁客无端的恶意欺压。
因为寄身在少年顾峻身上的缘故，顾峻的心似乎也跟着幼稚脆弱起来，他害怕这样的梁客，这个与他回忆中的神祗格格不入的男人。
顾峻想得出神，差点忘了桌对面的人还在无声坐着，讪笑两声，继续说道：“好在时间久了，你对我的厌恶慢慢少了许多，又或者是因为我长大了，欺负一个个子比自己高半头的孩子有些可笑。我们的关系明显好了起来。我给你做饭洗衣，你出去赚钱糊口。那段时光像是一场美梦，来不及仔细感受其中幸福，浑身轻飘飘地就醒来了。”
其实本来就是一场梦，只不过是细节都被描绘出来，所以显得尤为清晰。
这不仅令他想起在做这场梦之前，自己也有尝试过去编织一座重逢的世界，与在他心目中是迫不得已才助纣为虐的梁客再续前缘。
哪怕依旧是像原来一样相互扶持生活着，只要相守在一起，顾峻愿意这样陪着梁客过完短暂的一生。
他不要在死亡的尽头伫立等待，他要牵着那只比自己小一圈的手掌，一起走向灵魂的尽头。
“那时候我一直以为你是真心喜欢我。以为杀了我的人真心喜欢我……好笑吗？”
沉默聆听一切的梁客没有给予任何反应，只是用眼睛平静地看着前方，像一尊石像般的无情漠然。
“哪怕你放任别人烧死了我，我也不想恨你，我总以为，你是有苦衷的。于是我造了一个梦，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告白的机会。”
第一次使用法术搭建梦境的顾峻技艺生涩，走不了几步路就会被发现深渊一般的漩涡。
可是心急的顾峻顾不了这些，倾泻无数法力才临时拼凑出一间破旧的砖瓦房和一棵巨大的古树。
梦境还未来得及□□，便将朝思暮想的人引入其中。
五年前因为杀了他而痛彻心扉的梁客看到他第一眼的反应竟不是喜极而泣。
难以置信的神色以及撞到鬼的惊恐让本来无神的眼睛变得格外警惕，甚至连其中闪烁的光芒都带着浓重的怒意。
满心欢喜的顾峻瞬间变得不知所措，垂在身侧的双手刚刚抬起却戛然而止，停在半空十分窘迫。
“哥…….”
他不明白梁客这滔天的怒意从何而来，明明被火烧死的人是他。
他不明白被思念与自责荼毒成为行尸走肉的梁客，为什么会在看到长大的自己时变得如此恐惧。
要怕也是他怕！怕这个无缘无故就对自己心怀不满的男人！怕这个因为一点钱财小利就对无辜的自己痛下杀手的天生坏种！
“你果真是鬼！”
早他一步寻回理智的梁客先发制人，这五年来从未有过的响亮。
是错觉吧，顾峻欺骗着自己，以此来糊弄过去梁客脸上的早知如此与问心无愧。
本想耳鬓厮磨温存一下的顾峻像一只蹲在弃养主人门口的哈巴狗，不敢相信把自己从巴掌大养起来的主人会这样轻松不留情地把自己丢掉。
他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从嘴角抽动到笑得癫狂。
“我没杀错！没杀错！我问心无愧！哈哈哈哈，我问心无愧！”
轻而易举就能被折断的枯瘦手臂兴奋地挥舞着，庆祝自己的慧眼如炬。
顾峻不敢动，不敢相信眼前疯癫的男人是梁客。
二人身后的景物开始坍塌化成齑粉，甚至连双眼都没入波纹荡漾。
梦境开始崩塌了，这座生涩手法捏造的梦境不堪一击，仅是因为造梦者的悲伤，就跟着纷纷落下泪来。
笑声越来越夸张的梁客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垂着头任由颠簸的地面将自己推搡的左摇右晃。
沉浸在喜悦中的人似乎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两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指缝中跑出赫赫的奇怪腔调。
目睹大树轰然倒下，顾峻毫不迟疑，身形一展，迅疾掠至，紧紧护住举止怪异的梁客。
树干因突如其来的狂风偏移轨迹，颓然倒地，归于沉寂。
顾峻在无法驾驭周遭幻象的喘息间，深知幻灭即灾。然而，他誓不让梁客卷入这场浩劫，即便要舍弃自己三百年修为。
自以为是的深情还没有在心中抒发尽兴，腹间剧烈的疼痛像是有人在其中掏了一个大洞，留着尖利指甲的手刺入血肉扣紧热度，灼烧的疼痛无孔不入地爬满每一寸
“我不怕你！”
顾峻难以置信地落下视线，就像多年前梁客抛起的沙包一样，啪嗒一声砸向怀中人的脸。
“我不怕你，你这个恶鬼……”
梁客咯咯笑着，嘴里涌出源源不绝的黑血。
一时之间，顾峻分不清他们两个究竟谁才是鬼。
“后来我才知道，你是被鬼迷了心窍。有人趁我专心筑梦，趁虚而入，塞了伏魔刀给你。”
“那只鬼借着你心里不愿意相信我是无辜枉死的冤魂，故意告诉你，我们很快就会见面。内心脆弱的人极容易被鬼迷了心窍，再加上有人特意引导，轻而易举酿成一场损失惨重的灾变。”
“他是不是还告诉你，你父母是因为救下了我才招惹上不幸的？是不是告诉你，你的一生磨难都是因为我在你身侧才导致的？”
安静听着的梁客没有出声反驳，亦没有冷哼抱怨，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凝望着前方，不知道是在看讲话的人，还是更后方的虚无。
顾峻笑笑，认输一般地点头承认：“是我，全是我。”
意料之中的，对方没有拍案而起，但是眼神中却多了一丝类似悲怆的怜悯。
“我不知道自己天生就是个扫把星，好笑吧？”
论命格，谁能硬的过鬼蜮领主。
被魔头缠上的凡人，又有几个能得善终呢？
“是我对不起你。直到我窥探了你的梦境之后，我才发现你的一魄竟然因为当初那场混乱遗失在我构建的梦境。我想还回去，就不得不重新与你见面。”
重塑肉身来到人间，就必须身负重重枷锁。而唯一能够为他解除封印的，当然只有梁客。
是梁客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恨意帮他重焕新生，汲取着这份绵绵无绝期的仇恨存续人间。
他仍然保持着在梦中便能窥听梁客心声的能力，只是每一次使用这份能力，唯有伤心难过的份儿。
“我不怪你杀了我。真的，不怪了。”
被火焚烧到皮肉成泥的手缓缓伸出，想要摸一摸梦中人消瘦的侧脸。
手中像是有一团火熊熊燃烧，在将近触碰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时化为灰烬，附着在指骨上的焦黑簌簌飞逝。
顾峻明白时机已到，明白自此以后他的梦里不会再有梁客的身影。
预想中的撕心裂肺竟然没有发作，好像在心中预演千百次的分别此刻真的起了作用。
“抱歉，拘住你灵魄许久。过往种种，算我自作多情了。”
被刀子捅一次很痛，捅一百次的话，是会习惯的。
不是说再也不会痛，而是摸清了疼痛的顺序，痛的循规蹈矩，痛的顺理成章，痛的按部就班。
顾峻垂首叹了一口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不合时宜地胡思乱想，再抬头已是笑容和煦。
“走吧，你自由了。”
眼前的男人宛如一张浸在油缸多年的白纸，随着他的告别一点点消弭在半空。
好聚好散。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笨鬼顾峻筑梦酿大错，倒霉梁客终于得解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