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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迟来的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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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校门口的梧桐树落叶变得金黄,风起时便会掉落一片叶子。陶立夏知道课本里说梧桐树有高洁的品格,也代表了忠贞,每次路过时她总会仰头看一眼。
开学后何渡收起了所有的木工工具,箱子被封住塞进了床底。
“自从胳膊骨折后,我没再碰过它们,就是觉得没以前顺手了。”当陶立夏问起时,他这样回答。
另一个显著的变化是何渡开始对学习上心了。
“我总得找点事做,还有啊,”他微微挑眉,“要是我成绩好了,我的假能好批一些。”
陶立夏不知道他的哪句话是真的,但站在教室后面听课的人是他,扯着问她问题,学不会不罢休的也是他。月考时他的成绩提了五十分,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那些男生也不针对他了,大家都想知道从高三才开始努力的学渣会不会成功。
何渡不理会这些目光,他知道有很多人想和陶立夏做同桌,他妈不再给姑姑钱了,他随时都可能被调开,他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提升成绩,让自己没那么惹人嫌弃。
好像稍微……有点效果?
他们的位置一直没变,后来他才知道陶立夏主动和老师说了这件事,原来是她要求的。就连最开始的浇花也是她自愿的,作为姑姑的班主任确实提过要她多少帮他一点儿,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就该想到,陶立夏本来就是第一名,谁又能抢走她的奖学金呢?
多年后,何渡依旧能回忆起他的高三岁月,他霸占着那个座位,也享受了有关陶立夏的所有便利,不论是什么科目,她讲题总是游刃有余,轻声细语地为他解惑。
冬去春来,次年四月时陶立夏被最好的政法大学保送录取,消息一出,她的名字被全校皆知,何渡在路上遇上打篮球的伙伴,不超三五句就夸到了陶立夏身上。
“被保送的陶立夏同学知道不?那是我同桌。”他得意洋洋,眉开眼笑。
仿佛这件事他可以挂在嘴上一辈子。
六月蝉鸣又起,毕业过后,大家各奔东西,何渡和陶立夏结束了同桌友谊,他们没来得及互赠毕业礼物就匆匆分别,后来他也发现了笔记本里掉出的东西,那是一片小小的梧桐落叶,但他当时不知是何意。
那短短的两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那些事都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此后她困宥于新的牢笼里,而他却阴差阳错地踏上了出国求学的道路。
望着舷窗外的重叠绵软的白云,他想起那次在游乐园呢喃的那句话:“好像是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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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房子已经很久没住人了。
高中时何渡当住宿生,只有周末时才回来住一晚,六层的居民楼设施老旧,原本是他们三个人的家,以前他不愿意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多待,数年兜转,他还是打开了这扇门。
墙皮剥落严重,水管堵塞,空气又潮又湿,住进去的第一晚就把他折腾了够呛,他差点想放弃这里去住酒店。第二天把门窗都打开晾着,他住二楼,走廊里到下午就变得昏暗了,头顶有一盏闪烁明灭的声控灯,楼梯里传来脚步声时,灯刚好熄了,他躲在暗处没出声,看陶立夏牵着小男孩拾级而上。
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了,他才收回视线。
陶立夏拿钥匙开门,陶安盯着钥匙圈上吊着的小兔子挂坠,它被使用太久了,变成了赭褐色,他慢吞吞的问:“好奇怪啊,楼下新来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打招呼呢?妈妈认识他吗?”
陶立夏摇头又点头,等到关上门,她抬手轻拂过眼睛,一颗湿润晶莹的泪遗留在了手背上,陶安觉得妈妈又瘦了,他急忙贴紧她。
住进去一周后,何渡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他很少见她,有一次听到小孩稚气的那声“妈妈”,手指间的烟蒂燃烧又熄灭,落了一截轻柔的灰。他添置了新家具,店址也选好了,生活走上正轨。
那天早晨他刚打开门,就见陶立夏正在上楼,视线相撞的瞬间,他的声线差点颤抖。
“好久不见。”
陶立夏的脚步顿住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二十四岁的她,她变得很瘦,有两片清晰的锁骨,一直以来她都能很好的控制情绪,但不包括这次。
她也说:“好久不见。”
“我最近才回津城,不知道你就住在楼上,”他紧紧喉咙,“我请你吃顿饭吧。”
她背过身,指尖泛白:“不用了,何渡,你能回来就好。”
一个冷笑话是有关何渡的,他中了百万彩票,却害怕那个承诺,于是选择躲着她。那年何渡突然消失,连他的姑姑都不知道他的下落。意外接踵而至,哥哥因火灾去世后,留下怀有身孕的嫂子,她虽然上了大学,身上的负担却更加重,尽管小心照顾,但第二年嫂子早产下一名男婴,最后大出血不止也随她哥而去。
为了抚养陶安,她失去了去国外的机会,做无数份兼职,大学毕业后她回到津城,为了找到何渡,甚至租了他家的楼上,她就这么等待着,直到觉得他不会出现了。
后来她浮现初见何渡的那一幕,他正在低头刻那只小兔子,似乎连下巴都在用力,整个人都安静而温柔。她看着眼前的何渡,不敢眨眼,他不再是那个瘦高杆,笑容清扬,如今五官棱角分明,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恍然间她才发现,原来他们都长大很久了。
“只不过一切都迟了。”何渡释然地笑了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要开一家手工店,就在隔壁那条街,你还记得吧,我高中时……”
何渡顿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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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才算遗憾呢?
是那个手工比赛,不管再怎么挽救还是不能参加,是何渡和陶立夏分开的六年,是她未及言明的那份喜欢,也是他没有送出的玫瑰花。
公交车上的美梦让何渡不愿醒来,陶立夏喜欢玫瑰,他就做出了一朵木刻玫瑰,比那朵真玫瑰还漂亮,陶立夏收下了,然后就是最好的结局——他们在一起了好多年。
十八岁的何渡不明白为什么母亲突然又要他了,也许是她心血来潮,也许是他的继父觉得他可怜,当有这样一个机会时,他不加犹豫地点了头,母亲的做法决绝又迅速,他们移居美国后,断了与国内的所有联系,他总想再等等就去见她,但是他不仅没有中彩票,连学习的专业也是母亲强硬决定的。
他一再回忆高中岁月,最后想起的只有陶立夏恬淡的眉眼。
手中的玫瑰终于上好色,他仔细地端详,花瓣重叠交织在一起,栩栩如生,这是高考前夕熬夜刻的,现在才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自从遇到陶立夏,他一定是太紧张,没有问陶安今年几岁,因为那样他就会知道陶立夏不是陶安的亲生母亲。
可是没关系,他会很快就发现的。
然后发现另一个秘密,就藏在梧桐叶里。
到那时他会告诉陶立夏,他替她去过国外了,那里没什么好的,因为没有喜欢的人在身边。
只不过这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他可以做的,只需要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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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预报上说今天很晴朗,不下雨。
陶立夏起床后拉开窗帘,天际有一抹红丝绒般的朝霞,正在慢慢淡去,霞光瑰丽而温柔。虽然是周末,她还是决定出去一趟,给陶安买他爱吃的生煎包。
一切如常,她打开门时外面空无一人,只放着一个纸袋,她怔忪了一会儿才小心地拿起它。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支漂亮的木刻玫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