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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个巴掌大的丑花盆 ...


  •   下课铃声响了,蓝色钟楼上的指针停在十二点。

      津城的夏天好像是突然降临的,气温猛地攀升,一阵骤雨拍打树叶和房檐过后,第二天人们就不得不换上了清凉的衣衫,何渡站在小商店外的遮阳伞下,手里捏着半瓶苏打水。

      阔别数年,眼前的学校还是老样子,门前的梧桐树高大挺拔,伸腰而立,碧绿宽阔的叶片挡住了烈日阳光,每当上下学的高峰期时,树荫下总是拥挤了很多人。

      商店老板还认识何渡,笑着问是不是回来看望老师,他说不是,就再无下文。津城一中有小学到高中三个部,错峰上下学,何渡在马路对面看着小学生们鱼贯而出,交通出现了短暂的拥堵。

      一阵紧急的刹车声吸引了何渡的视线,他漫不经心地抬头望去,一个调皮小孩跑过了马路,毫不在意司机的气急败坏。就在他要收回目光时,他忽地顿住了。

      就在那个方向上有一道清瘦的身影,她挎着简单的编织袋,长发用抓夹随意地拢起,裙摆摇曳,她牵着一个小男孩,正离他愈来愈远。

      侧脸晃过时,何渡还是认出了她。

      手机的震动让他回了神,是家政阿姨打来的电话,收拾了三天的房子终于能住人了,一些老旧的物件都扔了,只有两箱乱七八糟的书本和其他东西被留了下来,空气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苦杏仁气味,尘封已久的记忆好似又重新回笼。

      箱子里翻出了一个木制水车,是完成品,木料没有经过打磨,稍微有些刺手。何渡想起这本来还是一件参赛品,只是最后不了了之了。再翻下去,一支木质玫瑰安静地遗落在箱子里,它还没被上色。

      阿姨问:“何先生,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扔掉的吗?”

      “不了,都留下吧。”

      -

      十七岁的何渡很瘦,别人和他打篮球都不敢使劲,怕他被撞飞出去,但这其实是一种假象,相反他出奇的有力,他敏捷的身形经常横扫全场,令一伙热血少年不得不甘拜下风。

      他并不逃课打球,连自习课也在教室,总是低头兀自鼓捣着什么,神情专注,也许别人不知道,但他的同桌一定看见他在忙着做木工,那套工具齐全,想用什么探手去拿,熟练无比。

      何渡很少关注成绩单上的排名,再加上他刚转校,所以当班主任——也就是他姑姑把他叫到办公室,告诉他新同桌是年级第一时,他不由得问:“她叫什么名字?”

      “陶立夏。”

      何渡知道他能和陶立夏坐同桌是沾了姑姑的光,她成绩优异,不爱与人多交流,性格有些孤闷,他们两个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周。那是很普通的一个早晨,何渡睡眼惺忪地躲在书后面,想要再眯一会儿,耳边却传来同桌的声音。

      “你种的是什么花?”

      何渡抬眼,陶立夏手里端一个花盆,土壤里冒出了一点绿芽,看起来羞怯而美好。班主任布置过一个作业,让同学们每个人都栽一盆花,还要守护好,写下观察日记。教室里的窗台上摆满了花盆,大小各异的花盆挨挤在一起,像一间乱糟糟的花店。

      何渡把头枕在胳膊上:“你的是什么?”

      陶立夏的声音有点轻:“是玫瑰,我喜欢玫瑰。”

      “红的、白的还是粉的?”

      “红色的,你种的是什么花?”她又问了一遍。

      何渡扫了一眼那一排花盆,指了指角落里:“那个就是我的,我忘了种的什么了。”

      他继续转过头睡觉,陶立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个巴掌大的丑花盆,阳光充裕的过了分,土壤已经干裂结块,花盆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何渡”两个字。

      一周过去了,一盆里绿色的芽尖抽得很快,长出了两片小叶子,另一盆死气沉沉,两周过去了,何渡的花盆里还是毫无动静,但陶立夏仍然每天给它浇水。

      直到陶立夏的花盆里结出了一个小花苞,某天何渡看见了,他反复确认那不是假的,陶立夏还允许他摸。

      “不会吧?你真的种了玫瑰花。”

      陶立夏正在写题,闻言看向他:“要是你的也能出芽就好了。”

      “每种植物的生长周期不一样,说不定我的那盆一夜之间就能长出花。”何渡轻咳一声,他知道陶立夏一直在照顾他的花,但事实上里面根本没有种子。

      从小到大,他不管养什么都会死,所以他迷恋上了手工品,虽然没有生命,但也是经过他的手创造出来的。他知道陶立夏帮他是有原因的,姑姑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她,而她不能不接受,也许和什么奖学金有关。

      “世界上有那样的花?”

      “你没见过不代表就没有,”何渡将课上产生的木屑废料聚拢在一起倒进垃圾桶,忽然问:“你知道我最近在做什么吗?”

      这很容易猜,陶立夏有时想如果何渡能把做木工制品的精力放在学习上,他就不会只有那点可怜巴巴的分数了。

      “应该是‘十二生肖’系列吧,你做到马生肖了。”

      何渡闻言挑眉:“看在你帮我的花盆浇水的份上,我送你一个兔子怎么样?”

      -

      稍微了解何渡的人都知道,他送出的礼物是不会收回的。

      兔子很呆萌,做工精细,大小刚好适合做钥匙吊坠,何渡要了陶立夏的钥匙圈,很快把它勾进去,他满意地看着小木兔子,又看看陶立夏。

      “还挺好看的,对吧?”

      陶立夏小幅度的点点头,她见过何渡被锉刀割的满是伤口的手,尤其是食指,经常缠着布胶带,但他从来不在意,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做这些小玩意。

      班主任大多数时候对何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他一个人有这种爱好,在班级里形不成风气,而且他也不惹是生非,算得上是有些规矩的差生。

      但其他不学习的男生就没那么安分了。

      陶立夏的玫瑰花苞开放到一半时,她把花盆挪到了自己的桌上,以防照料不周,何渡主动把花盆推过来,他说能挡住老师的视线,这样一来陶立夏的桌上还很宽敞,还和以前一样。

      那天的晨读刚刚结束,教室里的声音低下去,窗户半开着,东方天际染上了一层粉红色的朝霞,太阳初露,光线模糊而温和,短暂地爬上了陶立夏的脚踝。

      何渡从门上进来时,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他一整个早读都不在,回到座位上时冷着脸,陶立夏看向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她又问我些有的没的,浪费我时间。”何渡的语气不善,似乎不愿多谈。

      陶立夏就没再问下去,但在隔天中午校园里就发生了一起聚众打架的事件,地点在教学楼后面,消息传的很快,连她都从口耳交谈中知道了参与打架的一方是他们班的男生,人数众多,性质恶劣。

      这件事沸沸扬扬地闹了一个星期,据说保安出现及时,没有人受重伤,但那些男生都受了处分,何渡虽然没参与,但班里的氛围突然就变得很微妙,个别男生开始针对他,最后发展到所有人都不再和他说话。

      何渡起初对这种行为漠然处之,走在走廊上会被撞肩膀,那些男生也不道歉,直到他的丑花盆被人从窗外摔出去,陶立夏的眼睛里露出一丝难过,呆怔地看着何渡。

      何渡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我没做过的事不会承认,这种把戏够了吧,再有下次——就没这么容易翻篇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男生们都觉得那件事是何渡告了密,这种冷暴力持续了一段时间,所有人都能看出班主任的偏心,但如果不是他母亲塞了钱,他过得好不好也没人在意。

      周三的音乐课上,老师教完一首曲子,随机点名独唱。

      很幸运的点到了何渡,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开口,但他很快站起来唱完了。他的声音低沉好听,音又咬的准,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陶立夏先鼓起了掌,但自始至终也只有她的掌声。

      “你唱得很好听。”她真心夸奖。

      “小看我了,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个木头呆子吧?”何渡戳戳玫瑰花,它已经完全盛开了,成为了一道独特的风景,“但是你不该给我出头,这很危险。”

      “你没做错,他们不能这样对你。”

      何渡在心里叹了口气,继续埋头做手里的小猴子了,他想告诉陶立夏,他们不仅可以,甚至可能会殃及到她。那天晚自习课后,她搬了一摞作业要交给老师,走在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谈话声。

      “和我做同桌一点好处都没有,我干嘛影响人家好学生呢?给我换了位置吧。”

      “不行,这是你妈专门嘱咐我的,让你坐在优秀的同学旁边,我得管你。”班主任拒绝道。

      “你这是耽误她,要是她考不上好大学怎么办?到头来还是我的错。”何渡顿了顿,“反正我得换。”

      陶立夏没再听下去,她敲门进去把作业放下,看了何渡一眼就径自走了。

      何渡被看的不自在,心里暗道糟了,急忙追出去,走廊里一片寂静,不见女孩的身影,他似有感应一样向幽暗的楼梯口望去,走过去时她正呆站在那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抱歉,你……都听到了?”

      陶立夏没说话,何渡小心翼翼地靠近她,犹豫着说:“我不是不把你当朋友,我这人命衰,谁离我近谁就倒霉,我是怕耽误你的学习,我发誓我说的是真的。”

      “你是不是怕他们也孤立我?”

      她突然冒出的话让何渡哑口无言,他该怎么回答呢?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你不能和他们讲道理,你能避免开最好。”

      长久的沉默过后,陶立夏从暗处走出来:“不用换位置,何渡,如果要孤立,也是我们孤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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