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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家逢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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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姊是唯一的皇储。
这是台面上的说法。
朝野上下,倒像没真把皇太姊要继承大统的事放在心上。
若非如此,作为皇太姊之师的父亲,昨日便不至于因维护皇太姊时言辞欠妥而被扣留宫中。
若父亲没有被扣留,她昨夜就无需在宫门与亲族府邸间奔波打听,此刻也该安然在商行煮茶议事。而不是假拟借书的由头,陪笑着摸进宗学来。
虽说平日洽谈商务,与官员的接触不在少数,但在宗学,以渊博之士为尊的地盘,一贯不擅长学思论辩的她,在那些才高八斗的夫子之间,根本做不到游刃有余。
只盼着父亲犯的事不大,或者仍有几分太师府薄面可卖,让她得以打听到详细情况以及入宫探望的方法。
“若我兄长当太子,你岂敢惹我!”
直言不讳却大不敬,让行动本就不够光明正大的穆姃饶吓得一抖,怀里的书简哗啦啦撒了一地。
隔窗望进去,可怜的三皇姊,看样子是被同窗摘扯了头面,气急了才说的大实话。
可虽说童言无忌,但在宗学规矩之地,必少不了挨罚。恰好夫子行至门外听得清楚,所以三皇姊的手掌心,马上为她的嘴巴承受了三戒尺。
“切忌妄议朝政。”
夫子收起戒尺,看着不忿落座的三皇姊,叹气着把目光移至别处,与窗外捡书站起的穆姃饶打了个照面。
“郑宗师。”
终于碰上个眼熟的人。
她隔着窗,屈膝行了礼,手心微汗。
被称作郑宗师的夫子打量她一眼,神情有点诧异,但显然认得她是谁。
目光游转片刻后,只点头作回应。
自觉夫子不想开口,但应该不排斥自己的搭话。她正要堆起笑容进一步打扰,却被人出声打断。
“穆小姐。”
声音沉厚稳重,带着距离感,但不巧十分耳熟,把她刚收拾好的书简又一次惊落了一地。
是皇太姊。
虽说父亲恰好是维护皇太姊的一派,自己小时候也常与她玩耍,本无需如此提心吊胆的。但方才她站在这听三皇姊逆言,却表现得无动于衷,甚至只顾满脸笑容与夫子搭话,让皇太姊撞了个正着。
这又该如何辩解?
“皇太姊殿下万安!”
穆姃饶速速颔首屈膝,心脏为表现不得体的自己忧虑得突突直跳。
“太师的手稿?”
本是看不见皇太姊的神情,不知如何应对的。幸好她蹲下捡书,又抬头把书递到自己眼前。
“回皇太姊殿下,是父亲所写。”
穆姃饶微微抬眼。
敦端乂。
大概是父亲一生中最重要的学生。
此时她的脸就在自己眼下,表情一览无余。
但她面上无笑无怒,并没有给她的言行指出明路。
“家中可好?”
突然问起无法归家的老师家中境况,皇太姊的话题跳脱,明知故问般,意味不明。
“……”
父亲被扣留,自是好不了。她赶早过来找父亲的同僚,也是打算找门路见父亲,问清楚扣留宫中的缘由,以便想办法解救。生怕解救不成,父亲正式获罪,那时穆家就真的大事不好了。
可要是直说不好,万一被听出埋怨皇太姊不力保父亲之意,惹尊驾恼怒,恐怕她和父亲都别想好了。
“臣女在想办法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是”或“非”里选择“或”,若被父亲看见,定要被指责言行无状,一股滑头钱眼子浊气。
但她才疏学浅,此刻已拿不出更好的回答了。
皇太姊簌地起身,抬手扶起她,把太师编撰的注解读本放回她手中。
随行的宫人见状,收拾起其他的书简,侧身到了一旁。
“这书我要看,与你同去吧。”
敦端乂没等她回应,自顾自转身往大门方向走。
是机会。
宫中的事,夫子们知道的应该不如皇太姊多。
穆姃饶小跑着跟上。
但对方不主动说话,一味前行,只留给她一个直挺挺的后背,和一段看似伸手可及的距离。
她背后的衣裳没什么花色可瞧,只一条竖直的中缝紧贴背脊,甚至没有因行走而过多扭曲,让人倍感压力。
“皇太姊殿下……”
走近一些,意图搭话。但很快被敏捷的宫人跻身挤退,阻止了她更近一步。
“到老师府上再说吧。”
皇太姊还是给了回应。
看样子是知道自己有事求问,故意给她攀谈机会的。
急于一时也无益,穆姃饶噤了声,垂首跟着,暗自盘算。
。
太师府。
随穆姃饶外出的仆从办事得力,先快马回府准备,把府上家仆召集到门前。
排场做得大,似要让路过大门的人都见着,府上要来大人物,太师府荣耀如常。纵使皇太姊的车马轻简,随从寥寥,不太看得出是无上尊贵的人物。
“皇太姊殿下万安。”
府上仆从虽不多,但表现都文雅有礼,想必没有给父亲和皇太姊丢脸。
“皇太姊殿下,臣女想见父亲!”
奉茶的活计不敢假借人手,穆姃饶托举着茶碟,在敦端乂膝前跪得端正。
没有拐弯抹角试探,她有话直说的样子似乎没让皇太姊反感。
皇太姊取走茶杯,将她拉起。
“我替你看过了。”
“眼下给你带个话。”
“老师已革职下官狱,只有两个出路。要么等待新皇登基大赦,要么等嫡女结姻,三朝归宁受礼后遣乡。”
她的声音柔和,听着低沉但不冰冷。
但闻言,穆姃饶仍旧脚下趔趄,略有恍惚。
只消一个晚上,先皇与先皇后器重的当朝太师,竟已悄然下狱,令人唏嘘。
既已下狱,新皇又不是说登基就能登基的;而我朝律法又无特许罪人在儿女成婚时出狱受礼的说法,如何能见到父亲,甚至是让父亲归家?
不明之处,其中必有皇太姊可转圜的余地。
可她若诚心要救,为何不下令无罪释放,而是来让臣子的女儿做选择呢?
她能拿出什么来向她表忠心?
助她登基?
她想不通自己有什么资源,能被高高在上的皇储所需要。
母族将士骁勇守疆,父族叔王四方环护,尊贵顺遂。
但她忽然忘了,是表面上如此。
事实上,从父亲那听来的消息里得知,若不是只有皇太姊上位才合乎御令,又有强盛母族执兵在外,朝臣定要向身为先皇旁氏宗亲的摄政王力荐,改立先皇纯妃之子为皇储。
也就是立皇太姊同父异母的弟弟为皇储——因为他已育有嫡女,后继有人。
并非皇亲国戚的朝臣,唯恐暂无嫡亲儿女的皇太姊登上宝座后,又像先皇后一般为生产薨逝。
若不幸无法诞下皇储又来不及指名禅让,彼时皇权空落,引起的争端必将导致朝堂动荡,甚至纷争四起——远比现下只皇室内部暗流涌动的态势要危险得多。
“前者于我不利,后者,是我所需。”
什么利?什么需?
皇太姊没有松开拉她腕骨的手,只仰头,目光恳切地盯着她,迫使她从思虑中抽身,回到议题上来。
“恳请皇太姊殿下指婚!”
“民女别无其他,只姥姥家薄财,定能调来!求皇太姊殿下疏通驱遣。”
大赦什么的,殿下能不能顺利登基都难说,若是二皇子上位,哪里会赦免拥护皇太姊的父亲。
反而皇太姊需要的那个选择——结亲——倒没联想到什么可怖的后果。
也许为获罪之师的女儿指一门好婚事,能在世人心中赚一个不弃师长、尊师重教的名声;也可能是想让新臣与位高老臣联姻,促进新臣老臣形成合力……殿下的母族权衡利弊后,或许愿意助她免除老师牢狱之灾呢?
朝堂上的关系,穆姃饶只懂一些。
她更清楚收钱花钱的事。
若皇太姊亲自为自己操办喜事,必能从她这里抽取灵便之财,以备争权之需。而自己,大概只有上都首富独孙这一身份,能让殿下多瞧一眼了。
穆姃饶暗觉庆幸。
“钱财无用,也算不得指婚。”
“你既已应下,那就够用。”
皇太姊松了手,趁她愣神,已笑着站起。
“老师由我看顾,婚事会有宫人安排。”
不多作解释和停留,她轻简着来,又轻简着走,只给她留下了一个精雕细琢的木盒,要她稍后看看。
木盒厚重,是老物件,但没有太多使用痕迹。
沉甸甸的,压得穆姃饶喘不过气,像要被这个盒子困住一般。
“周妈妈,扶我。”
力竭,穆姃饶唤来一旁的周莲盛,将自己扶起。
从未设想过如此草率的婚事。
她甚至不清楚要与谁联姻,也不知道这婚事是不是真能救下父亲。
但现在只有皇太姊愿意帮自己,也最有可能帮到自己。她只能顺着皇太姊的意思去办,以期尽快见到父亲。
“我有话与毓舒讲,让她到我屋里来。”
穆姃饶被搀扶着往卧房走,心中乱糟糟的。
一主一仆穿过横廊,亲近依偎得不似主仆,却有一人顿步,疏远了距离。
“我私自让毓舒离府,求小姐责罚!”
原本扶着她的女人停下了脚步,双膝落地,语气里尽是认罪的无力感。
穆姃饶听着,身躯微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屋墙。
家主入狱,已故主母的陪嫁侍从却只顾张罗自己的女儿逃难。自认穆家从未苛待,穆姃饶牙根咬得发痛。
亡命而四散,若是普通家仆,怕事也是情理之中。
她嗤笑一声,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把眼中的暖流倒灌回头。
可毓舒也是父亲的女儿!
身为名义上的“太师独女”,她注定与太师府荣辱与共,父亲有难自会奋力奔走求援;而这位私生女却有亲生母亲筹谋,趁未对家眷作罚,私逃保命。
无家无父,亏父亲平日诸多疼爱她。
但就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篓子的策略来说,周妈妈的做法又苛责不得。
为向主母表忠心,周妈妈拒不为妾,无名无份育下一女。又甘心让其为仆,无福于太师府小姐尊荣,甚至要她日照料“独女小姐”。
凄苦如此,在家门遭变时若能灵活脱身,倒也是苦尽甘来命不该绝。
穆姃饶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庶妹,不该有怨言。
“妈妈不必自责,我能理解。”
哪怕她私心里更爱毓舒,穆姃饶也无法责怪她。
十余年悉心陪护,帮着自己向姥姥家争取代理亡母的遗产,虽学识上助力甚微,但眼见已忠心耿耿,尽力而为。
人心肉长,何故让她为难。
“我乏了,先回去歇着了。如果方便,请妈妈明日替我送信给她。”
穆姃饶正了正身形。
“是,谢小姐开恩!”
听到周妈妈回应,她屏住呼吸,快步离场,抱着怀里那块笨重的木头,躲回了自己的卧房。
来不及为周妈妈的区别对待难过,穆姃饶努力让自己专注于解救父亲的事。一横心,打开了那个让她心生迷惘的木盒。
长明烛火无暖,白日室内却也亮堂。
案上木盒所盛之物清晰可见。
只一枚玉镯,一封简信,一卷黄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