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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雨夜与坏掉的节拍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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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在放学铃响前十分钟砸了下来。
裴烨抱着琴谱冲进音乐楼时,衬衫已经湿透大半。走廊尽头的琴房门虚掩着,漏出一线暖黄的光,他刚要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你以为改几个音符就能抹掉事实?”
陌生的男声像淬了冰。裴烨从门缝看见陆淮远背对着门口,肩胛骨在湿透的白衬衫下绷成锋利的弧度。他对面站着穿燕尾服的男人,皮鞋尖抵着一个翻倒的节拍器——金属外壳裂开一道缝,秒针卡在58秒处疯狂颤抖。
“校庆演出取消。”男人用怀表链轻敲钢琴盖,“李教授明晚的饭局,你准时出席。”
陆淮远的声音比暴雨还冷:“那是您看中的儿媳,不是我。”
“啪!”
耳光声像琴弦突然崩断。裴烨下意识冲进去,又猛地刹住脚步——陆淮远偏着头,左颊迅速泛红,嘴角却挂着笑。那种他从未见过的、带着血腥气的笑。
“陆淮远。”男人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你的奖学金,推荐信,包括这所学校的钢琴使用权,哪样不是靠陆家的面子?”
雨声忽然变大。裴烨后退时撞到消防栓,金属碰撞声惊动了室内两人。燕尾服男人转头看来的瞬间,陆淮远突然抓起琴凳上的外套罩在裴烨头上:“走。”
薄荷味笼罩下来的同时,裴烨听见怀表链擦过耳际的脆响,以及那句压低到极限的警告:“别让他看见你的脸。”
广播站里,林嘉怡用毛巾砸向裴烨:“你俩到底什么情况?程子航说看见你被陆淮远裹着外套从音乐楼跑出来……”
裴烨机械地擦着头发。湿透的琴谱在桌上摊开,被修改过的《克罗地亚狂想曲》第二乐章糊成一片蓝黑墨水。
“那是他父亲?”林嘉怡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去年把赞助的钢琴当众砸了,就因为音准差了0.5赫兹。”
窗玻璃被雨点砸得嗡嗡响。裴烨摸向口袋里的铜钥匙——拴着的蓝绳还在滴水。他忽然站起来:“学姐,能查查三年前全市钢琴比赛的录像吗?”
“早被陆家买断了。”程子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浑身湿透地抱着画板,炭笔素描被雨水晕染成模糊的灰色块,隐约能看出是陆淮远在钟楼弹琴的侧影。
“但评委席有位退休教授住我爷爷家隔壁。”程子航把湿画撕成两半,“想知道你男朋友为什么讨厌降B音?”
裴烨被水呛到:“他不是——”
“决赛那天。”程子航直视他,“陆淮远弹到一半,他父亲突然站起来对评委说‘这种错误不值得掌声’。”
雨声中,广播站的老旧音箱突然自动播放起《雨滴前奏曲》,卡在降B音段落不断循环。林嘉怡徒劳地拍打机器,而裴烨想起陆淮远修改乐谱时微颤的睫毛——他根本不是要创新,而是在试图覆盖某个永远停在三年前的噩梦。
午夜的值班室,裴烨用铜钥匙打开钟楼侧门。
顶楼钢琴边蜷缩着一团黑影。陆淮远抱着膝盖坐在琴凳上,额发滴水,脚边倒着空掉的薄荷糖盒。月光照亮他左腕的疤痕——现在裴烨知道那是什么形状了,是钢琴黑键的剖面。
“校庆演出继续。”裴烨把干外套扔过去,“但曲目换回《雨滴前奏曲》。”
陆淮远猛地抬头。
“你父亲买断了比赛录像,但买不走明德全校师生的耳朵。”裴烨按下琴键,那个被诅咒的降B音在雨夜里格外清透,“这次我会坐在你右手边,让他看清楚——”
他抓起陆淮远的手按在琴键上,两人的体温透过相连的皮肤烧灼。
“——这个音根本不算错误。”
钟楼外闪过车灯,怀表链的声响由远及近。陆淮远反手扣住裴烨的手腕,蓝绳在他们交握处勒出红痕。黑暗中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裴烨虎口,像雨滴,又像钢琴师再也藏不住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