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旅行葬礼》YESNT

6、第 6 章

　　若想得到属于奶奶的礼金，跟大伯一家讲道理是行不通的。既然如此，就只能用点别的招了。

　　当晚，程禾特意去找了大伯母和大伯一趟，真心实意为自己嘴快道了个歉，并解释道是因为奶奶过世，自己喝酒喝得头昏脑涨才乱说话。

　　周琴和程军此刻最恨的是小三和大儿子，没心思把怒火迁到程禾身上。

　　小三被周琴咒骂了一晚上，次日一大早，行李没拿，人就走了。程凯追妻，中午了还没回来。

　　今天是正酒，是整套葬礼规程中最忙的一天。程军家的两个儿子出不了一点力，大儿子追小三未归，小儿子除了吃饭，别的时间只知道窝在房间打游戏，喊不动一点。程禾这时候站出来主动帮忙张罗一些事，程军只能让她去做。

　　得益于与程军两口子在村里的名声差，每次家里办酒席都因为几十块的礼金和负责收礼记账的人吵架，这次葬礼，村里以前负责收礼的长辈都不想帮这个烂忙，程禾这个读过点书的晚辈钻了个空子，不合规矩地坐上了礼部尚书的位置。

　　面前挂着个皮包，耳朵里戴上耳机，和奶奶通着电话，每来一个人送礼，她就把名字重新说出来，让人脉广的奶奶辨别一下这份礼金是看在奶奶的面还是大伯的面来的。如果是看在奶奶的面上，则记的名字底下做好只有她能看出来的备注。

　　只是这个位置并不是那么好坐。

　　方言和普通话之间的壁垒稍不注意就跨不过去。

　　程禾对家乡地名认知太过局限，个别名字转不过来弯，更别说送礼人报上来的各种奇葩地名。

　　猪窝牛窝坟头包，各种旮旯的名字都有。

　　送礼的大爷说自己叫周gui yong，程禾能把gui识别成国，至于yong的话，反应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大爷心累地解释：“yong易嘞yong嘛，啷个简单！”

　　程禾：“……”

　　下一个大妈一来，就说自己男人叫jiu兵，程禾刚写上去，大妈就挑错了，“不是这个字，是jiu花的jiu。”程禾认真思考了几秒，才把“菊”字写上去。

　　两个小时下来，程禾唤醒了不少沉睡在记忆里的通假字。

　　zun通真，leng通能，meng通mang，姗通酸……

　　一些大爷大奶直接当着程禾的面笑话老程家得罪的人太多了，今天只能喊一个书读到狗肚子里，大字认识不了几个的女娃来收礼。

　　收个礼就被说书读憨了，程禾也不恼，毕竟根据她心里的统计来看，这些钱，至少一半都是她要偷偷拿走的，被讲两句，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下午五点，来送礼的人越来越少，程禾开始统计自己后天跑路时该拿多少钱，账算到一半，一张红色的纸币被人送至眼前，程禾没抬头，翻开新一页的账簿，下意识问：“什么名字？”

　　“杜华，水头寨。”

　　听见水头寨这三个字，程禾心一紧，抬起头，随便瞟了眼前人一眼，眼珠子便转向他身侧的女人身上。

　　她下意识闭着眼，一脸不耐，手伸进衣裳口袋里，把电话挂掉。

　　贺萍飞笑呵呵地掏出一百块放至书案上，说：“给我记，张春友，水头寨。”

　　程禾握着笔，飞快地记上母亲说的名字，一边写一边嘲讽道：“一百块，以前你从我奶身上抠走的都好几万了，现在才来送一百，记的还是别的男人名字，你真行啊！”

　　杜华见程禾的脸色不好，他并不清楚母女二人之间的摩擦，转眼看向贺萍飞，贺萍飞依旧是笑眯眯的，说话的声音也是和和气气。

　　“小禾，以前的事不都过去了吗？我们就不要说了好吗？”

　　边说还边把身边的男人往桌案前推，“你看，这个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小杜。”

　　程禾气不打一处来，这两天母亲没过来，她没看见她，好不容易消了点火，现在她一来，光是站在旁边出气，程禾心里的火药桶就被点燃。

　　程禾把母亲送的钱放进包里，手拿起桌上的另一张一百块，递到男人面前，“我家跟你家没有过来往，你送的钱，我不会收。”

　　杜华将她的手推回去，“你就收了吧，就当是我聊表一下心意。”

　　“你如果是因为被这个女人骗，抱着来跟我相亲的想法才来送的这个礼。”程禾面无表情地盯着贺萍飞，“那你等她死了，她现在的三个大儿子不管她了，你再来送给我，我可以帮你烧下去给她。”

　　贺萍飞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小禾，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不是看你一个人无依无靠，想着帮你找个靠山吗？人家小杜是多好的一人！”委屈涌上来，贺萍飞越说越想哭，“你说的这个话太歹毒了，你好歹是我当初痛得想死才生下来的啊！”

　　“是哦，生下来又不管不养！”程禾的声音陡然拔高，身后正在吃席的人都免不了往门口看，“你现在想起来给我找靠山了？你也清楚我无依无靠？你看看哪家女儿的靠山不是父母？我爸活着我靠不住，死了我更靠不住。你呢？你是死了吗？”

　　贺萍飞气得结巴，“你…！你！”

　　“你什么你？我说错了，刺激到你了？”程禾压抑住眼眶里的泪水，“你别在老子面前装！你前两天趁我喝醉打我那耳光我还记得呢，别逼老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抽回来。你不要脸，我也不要！赶紧给我滚！”

　　被吼了一通，贺萍飞随即大哭。

　　杜华被扯进来，焦急地看着程禾，本想劝说什么，一看见她瞪着的眼睛，就说不出什么来。

　　程禾才懒得管自己在村里的名声，暼了他一眼，“我跟这个女人的关系就这样，她介绍你来，算你倒霉。我这辈子不想也不会结婚，你要是觉得被人耍了，那你就怪这个泼妇，让她赔你。”

　　说完，再次把钱递过去。

　　男人盯着她的手，这一次，没有拒绝，把钱收了回去。

　　贺萍飞见状，嚎啕大哭：“程禾，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你是不是要逼我死啊？因为一些小事，你就巴不得我死吗？”

　　成年之后，坐在地上撒泼的女人每次用母女关系做文章，程禾就会情绪崩溃，莫名地变得极端。

　　她握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用力克制住自己，“对！！所以趁我没发疯，你赶紧滚！！”

　　“我不走，这是你一个当女儿的该说的话吗？”贺萍飞手指指向一圈吃席看热闹的人，“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说话有必要这么难听吗？你就是要逼死我啊！！我再怎么样，也是你妈呀！！！”

　　程禾忍不了了，后脚踢开身后的椅子，众目睽睽之下，直奔离她最近的一张饭桌，随手拿起饭桌上已经空盘的碟子，砸在地上，拿起最锋利的一块碎片，直奔前方的贺萍飞面前，“你不是要死吗？来！我们两个一起！！”

　　她露出手腕，用力划在手臂上，鲜血顺着胳膊往下流，她似乎感受不到痛，“我比你先死，我提前一步，下辈子当你妈！这辈子你怎么对我，下辈子我就怎么待你！来！”

　　贺萍飞的哭声戛然而止，她不是没见过她抓狂的样子，以往都是破口大骂，这次玩这么疯她完全没想到。

　　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来啊！不是要死吗？”程禾去抓她的手，贺萍飞顾不上哭连连往后退。

　　程禾手上的碎片刚划破她的手背，围观的人中午从震惊中回神，一时间十几个人全部拥过去将她们拉开。

　　事情闹得太大，最后程禾被陈丹还有几个女人拉到了陈丹家里。贺萍飞坐在地板上撒泼打滚，几个管事的男人拿她无法，最后周琴和程军问声赶来，嫌她闹事，骂了她几分钟，骂得她无地自容，独自回了家。

　　程禾被一群女人围着，手上的伤口不深，不过口子有点大，陈丹的女儿跟她差不多年纪，学着网络上的处理方式帮她消了毒，用绷带绑住，好在伤口的血止住了。

　　女人们七嘴八舌，各说各话，大体内容都是让她好好活下去，别跟贺萍飞一般见识。

　　之前情绪不稳定，什么也听不进去，现在稍微冷静点，程禾才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众人鞠了个躬，“对不起，我奶走了，我这几天精神状态不太好，给各位添麻烦了。嬢嬢婶婶们放心，我就是刚才太生气了，我不会做傻事的。再怎么样，我也该为我奶活着。”

　　“小禾，这就好了嘛！”陈丹扭头擦掉脸上的眼泪，“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奶走了，我们从小看你长大的嬢嬢不还活着吗？”

　　“嗯嗯。”程禾忍着痛将袖口拉下来，遮住伤口，勉强挂着笑容道谢：“谢谢各位了！我有点累，坐在收礼的那个墙角大半天了，头昏脑涨的，我想回去休息一下。实在是麻烦你们了…！”

　　陈丹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始终放不下心。转头就把身后的女儿拉过来，低声交代，“你待会儿去她家老房子那里看看，我还是怕她会想不开。”

　　郑小文明意，点了点头。

　　程禾回到家，习惯性把前门锁住，看着好不容易整理干净的奶奶房间又被翻得乱七八糟，除了心累就是无力。

　　只想回房间躺在床上。

　　程禾与母亲发生争执时，哀乐暂时停了一会儿，老太太当时听见下面有人在闹，听出贺萍飞的声音，觉得不对劲，想出门看看，房间门还没出，女儿就带着女婿来家里翻东西，只能退了回去。

　　现在孙女红着眼眶回来，她已经猜到了大概。

　　程禾没敢直眼看奶奶。老太太瞅她低垂着头，询问道：“你妈刚才来了？”

　　“嗯。”程禾不想说出刚才发生的事，随口问道：“我大伯母又来翻你的钱了是吗？”

　　“是你姑姑她们。”老太太说：“他们来翻我的身份证户口本，没找到，可能还要来找你问一下。”

　　“哦。”

　　程禾重重呼出一口气，把小皮包的带子从脖子上取下来，走到床边和奶奶面对面坐下，语气轻轻松松，“奶，来数一下你收到的礼金！我随便算了算，看你面送钱的有四万多块呢。奶，你的面子还挺值钱！”

　　老太太从身后拿出一张快要写满墨点的卫生纸和一支圆珠笔，“有四万零七百。我刚才跟你打电话的时候，人家送一百，我就在纸上画一个点。”老太太挑了挑眉，“看，你奶是不是聪明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