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入后室的是我，还是你们》张雪生

9、锅炉房的笨蛋

　　恐怖旅馆腐朽的奢华如同沉重的裹尸布，紧紧包裹着温雅和林小夏疲惫的身心。两人互相搀扶（林小夏的“黏合伤”依旧剧痛，但已能缓慢行走），每一步都踩在暗红污迹斑驳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那丝干燥的、带着铁锈和煤炭余烬气息的热风，终于将她们引至一扇厚重的、覆盖着厚厚油污和锈迹的金属防火门前。门上模糊地印着“Boiler Room”的字样。门缝中，灼热的气流和低沉的、有节奏的机械轰鸣声扑面而来。

　　锅炉房。

　　温雅和林小夏对视一眼，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反而因抵达目标而更加警惕。后室的教训让她们明白，希望之地往往也是陷阱之渊。

　　温雅示意林小夏靠后，自己则侧身贴在冰冷的金属门旁。她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门上。

　　轰鸣声清晰可闻——巨大锅炉运作的声响，蒸汽阀门的嘶嘶声。暂时没有异响。温雅小心翼翼地，将防火门推开一道缝隙。

　　灼热的气流夹杂着浓重的煤灰味涌出。门内是一个如同钢铁巨兽腹腔般的巨大空间。几台庞大无比、锈迹斑斑的锅炉匍匐中央，粗大的管道在墙壁和天花板上蜿蜒盘绕，嘶嘶作响。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煤灰和油污，散落着废弃的工具零件。昏黄的安全灯在弥漫的蒸汽和灰尘中投下摇曳的光影，能见度不高。

　　确认门口附近暂时安全，温雅率先侧身滑入，林小夏紧随其后。沉重的金属门在她们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旅馆的阴冷，却带来了另一种令人窒息的闷热和工业噪音。

　　她们背靠着金属墙壁，快速扫视着这个钢铁迷宫。巨大的锅炉和纵横交错的管道构成了无数视线死角。温雅打了个手势，两人开始沿着墙壁边缘，向空间深处谨慎移动。温雅的目光扫过地面散落的工具、墙壁上的阀门和压力表，寻找着可能代表出口的异常标记或结构。林小夏则留意着空气中的气流变化、声音来源以及任何可疑的痕迹。

　　锅炉的轰鸣震耳欲聋，蒸汽的嘶嘶声无处不在。她们绕过一台如同小山般的锅炉，前方出现了一个由巨大冷凝水箱和废弃煤堆围成的相对开阔区域。就在这时——

　　“大哥们我认怂好吧，放我一马好不好？”

　　一个明显属于年轻男性、却充满了荒谬的、带着哭腔的叫嚷声，夹杂着金属碰撞和急促的喘息，猛地从水箱后面传来！

　　温雅和林小夏瞬间停下脚步，身体紧贴住旁边一根粗大的蒸汽管道，交换了一个惊疑的眼神。温雅探头，从管道缝隙中谨慎地望过去。

　　只见在水箱和煤堆形成的死角里，一个穿着破烂蓝色运动服、身高约莫175公分、看起来就是普通大学男生模样的家伙，正背靠着水箱壁…跟三只“悲尸”求饶。

　　他手里握着一个锈迹斑斑的老虎钳，直勾勾的对着围攻他的三只悲尸。

　　男生的运动服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脸上沾满煤灰和汗水，头发乱得像鸡窝，显得狼狈不堪。他一边用扳手胡乱格挡着悲尸甩来的油腻布条和刺来的“钻头”，一边嘴里还在不停地发出怪叫。

　　他显然已经力竭，动作笨拙迟缓，每一次格挡都险象环生，被逼得紧贴水箱，活动空间极小。那悲尸高高扬起黏着钢筋的“手臂”，带着沉闷的风声就要砸下！

　　他那些叫嚷，此刻听起来充满了绝望的滑稽和悲凉。

　　门缝外，温雅和林小夏的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这次看得更真切，那男生就是个普通人，甚至有点…笨拙得可笑？他那毫无章法的抵抗和荒谬的反应。

　　救？不救？

　　后室的残酷法则依旧冰冷。但看着那个明明怕得要死、却还在用扳手胡乱反抗的普通男生，看着他即将被砸成肉泥的惨状，温雅心中那根名为“绝对理性”的弦，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丝微弱的不忍触动了。林小夏也紧紧抓住了温雅的衣袖，眼神中充满了不忍和犹豫。

　　眼看那钢筋手臂就要落下！

　　温雅眼神一凝，不再犹豫！

　　“动手吧！”她低喝一声，如同猎豹般从管道后冲出！目标直指威胁最大的悲尸！

　　林小夏紧随其后，虽然恐惧，但行动坚决。

　　温雅的速度在符文加持下快得惊人，她并非硬拼，而是利用悲尸转身慢的弱点，矮身从其侧后方滑过，手中锋利的黄铜拆信刀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悲尸支撑身体的水管“关节”连接处！

　　“咔嚓！滋啦——！”

　　悲尸庞大的身躯轰然歪倒！

　　与此同时，林小夏鼓起勇气，抓起地上一块沉重的耐火砖，狠狠砸向另一只悲尸核心！成功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而男生那边，他看到有人冲出来救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求生欲（或者说，看到了希望），怪叫一声：“救命啊！” 手忙脚乱地捡起掉在地上的扳手，闭着眼睛、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着第三只悲尸的旋转缝隙猛捅过去！

　　“哐当！滋啦——！”

　　一阵火花乱闪！这只悲尸卡壳了！

　　温雅抓住时机，再次凝聚精神力，对着被干扰的两只悲尸，释放了定向的精神冲击！

　　两只悲尸动作瞬间僵直混乱！

　　“快走！”温雅一把拉起还在发懵、嘴里念叨着“天使显灵了”的男生，另一只手拽住林小夏，三人跌跌撞撞地冲到锅炉房深处一个被巨大压力罐挡住的相对安全角落。

　　刚背靠着冰冷的金属罐壁滑坐下来，温雅就感到一阵精神力消耗带来的眩晕。林小夏捂着伤处，脸色苍白。男生则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着煤灰在脸上冲出道道沟壑。

　　“活…活下来了…谢谢…谢谢两位…女侠…” 男生上气不接下气，看向温雅和林小夏的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近乎于看到神仙下凡的崇拜，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抱拳感谢，结果胳膊一软差点趴地上。

　　温雅和林小夏看着他这副狼狈又滑稽的样子，紧绷的神经和心头的沉重竟被冲淡了一丝。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默默调整呼吸，恢复体力。

　　男生喘匀了气，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四仰八叉地躺着，开始倒苦水：“吓死我了！二位姐真牛，真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刚才都看到我太奶在向我招手了！这破地方不是人待的，搞不懂啊！”

　　“你们知道我怎么来的吗？我在家，正…呃…正拉屎呢！突然脚下一空，噗通！直接掉这大锅炉旁边了！在这里转悠了那么久就没见过一个活人，真的是……哦对了，忘记介绍自己了，我叫铭非，你们好。”

　　听着男生这样描述自己“拉屎穿越”的糗事和被困锅炉房的经历，再看看他灰头土脸、表情夸张的样子，温雅和林小夏紧绷的嘴角都忍不住微微抽动了一下。这氛围在后室的绝望底色下，显得格外荒诞又…鲜活。

　　但温雅的警惕并未放下。短暂的“轻松”后，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直视着男生。

　　“铭非是吧。”她的声音平静而直接，“在这个鬼地方，我们没办法轻易相信任何人。我和她，我叫温雅，她叫林小夏，拼了命，付出了你想象不到的代价才活到现在，走到这里。所以，如果你想跟着我们，或者想获得我们的信任，得证明自己。证明你不是陷阱，站在我们的对立面的。”

　　“证明？”铭非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坐起身，苦恼地抓着他那鸡窝头，“这…这咋证明啊温雅姐？我…我就是个普通大学生啊！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妈叫XXX，我爸叫XXX，我家住XX小区X栋X单元XXX，我学号是XXXXXXXX，我最怕高数，我暗恋我们系花XXX…” 他掰着手指头数着，表情既认真又无奈，还带着点被怀疑的委屈。

　　看着温雅依旧审视的目光，铭非沉默了几秒，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结果拍到淤青，疼得龇牙咧嘴）“嘶…哎哟！算了！”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有点傻气却又透着豁达的笑容，“温雅姐，小夏姐，救命之恩我铭非记心里了！刻骨铭心那种！既然你们有顾虑，我理解！这鬼地方确实邪门！”

　　他挣扎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煤灰（拍起一片黑雾），指了指锅炉房深处更幽暗的管道区域。“这里我知道几个犄角旮旯能藏着，还有点之前藏的‘甘露’（冷凝水）。我就不在这儿碍眼了。” 他对着温雅和林小夏，学着古装剧的样子，不太标准地抱了抱拳，神情却异常认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要是咱们命大，还能在这鬼地方碰上，我铭非一定想办法证明给你们看，我绝不是坏人！到时候，还请两位姐姐再信我一次！后会有期。”

　　说完，他竟真的毫不犹豫，转身就朝着那片管道阴影里钻去，动作还有点一瘸一拐（刚才摔的），但背影却透着一股子光棍似的洒脱。走了几步，他又回头，露出一个大大的、沾着煤灰的笑容，挥了挥手：“保重啊！两位女侠！”

　　温雅和林小夏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弥漫的蒸汽和管道之后，一时都有些怔忡。

　　“他…就这么走了？”林小夏喃喃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奇异的失落感。

　　“嗯…”温雅望着铭非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这个有点傻气、有点无厘头、又有点莽撞普通男生，他的出现和离去，像一颗色彩鲜艳的石头投入了她们灰暗绝望的旅程，短暂地激起了不一样的涟漪。

　　“希望…他不是坏人吧。”温雅收回目光，语气低沉，“这样…我们在这鬼地方，或许还能多一份…不太一样的力量。” 她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至少…下次见到他……”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煤灰，目光重新投向那轰鸣的锅炉核心。“走吧，小夏。该找我们的‘出口’了。” 她的目光再次变得坚定而锐利，但这一次，似乎少了一丝绝对的冰冷，多了一点对“下次再见”的、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两人不再停留，转身朝着锅炉房深处可能隐藏着切出点的区域走去。蒸汽依旧嘶鸣，阴影依旧蛰伏，但那个名叫铭非的笨蛋留下的荒诞与温度，似乎让这绝望的钢铁迷宫，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人气。